第四章、馬廄故人
六朝燕歌行 by 紫狂&弄玉
2021-5-7 20:55
天亮時分,侍女們拿著熱水、巾帕進來,程宗揚才被吵醒。
公主的閨房裏突然多了個男子,那些侍女無不目露駭疑,但誰都不敢作聲。
程宗揚也不客氣,先把她們的水給用了,洗手凈面,又拿了楊玉環的玉梳梳了頭,牙粉刷了牙,本來還想刮刮胡子,但楊妞兒那柄斬馬刀架在臉上跟自刎似的,實在用不來,最後拈起壹片太真公主禦用的雞舌香含了,這才神清氣爽地出了門。
高力士坐在門外守了壹整夜,見他出來,先上下打量壹番,然後堆起笑容,躬身道:“給侯爺請安。”
這笑容看起來很譏諷啊。程宗揚當時就忍不了,微笑道:“妳們公主昨晚受累,讓廚房做點好的,給她補補。”
高力士笑容壹滯,見他起身欲走,趕緊道:“侯爺,妳這是要去哪兒?”
“在院裏散散步。別擔心,”程宗揚含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昨晚的事,我會負責的。”
說著揚長而去,只留下高力士頂著壹張慘白慘白的大腫臉,楞楞待在原地。
十六王宅夜夜笙歌,清晨反而是壹天中最安靜的時候,這會兒只有幾名仆役在灑掃庭院,整個鎮國公主府內靜悄悄的。
齊羽仙昨晚提到,參與窺基合謀的有仇士良、龍宸、淮西魏博平盧三鎮、安王、陳王、十方叢林、瑤池宗和周飛。
仇士良作為主管天下僧尼的功德使,又極力推動摩尼教皈依十方叢林,與窺基的關系不問可知。他掌管著神策左軍和內侍省,權勢雖然不及李輔國、王守澄和魚朝恩等人,但對付自己肯定是夠了。
龍宸就是根攪屎棍,什麽破事都少不了他們攪合,再加上跟自己結仇無數,窺基只要透點風聲,他們立刻就跟蒼蠅壹樣撲上來。甚至沒有窺基這點事,自己都得防著他們。
淮西、魏博、平盧三鎮,跟自己近日無仇,往日無怨,卻也參與進來,唯壹的可能就是他們與窺基的關系,要不是窺基,他們吃飽了撐的要跟自己作對。
青龍寺、佛光寺、大慈恩寺這些就不用說了,自己被列為佛門公敵,他們沖在前頭理所當然。倒是少了十方叢林中壹向能打的娑梵寺,可以從側面看出,在十方叢林內部,遠近親疏還是分得很清楚的。要不然信永那麽雞賊的油滑和尚,有機會肯定會插壹腳。當著窺基的面大義凜然,發誓斬妖除魔,扭頭就把消息透露給自己。兩面賣好這種事,他絕對做的出來。
拜劍玉姬那賤人所賜,瑤池宗現在對自己敵意滿滿,奉玦仙子自己不熟,但她要是跟朱殷壹樣,也是硬推起來的修為,對自己的威脅也就那麽回事,跟周飛周大天才差不多——罐子裏的老爺爺被小紫順走,周大天才估計還在五十多級打轉,總不至於真天才到突破六十級。
真讓自己意外的,是齊羽仙提到的安王和陳王。這兩位親王自己正好在大朝會都見過。安王李溶,與敬宗李湛、今上李昂、江王李炎同為兄弟。陳王李成美則是敬宗的幼子,李昂等人的侄子,而且有傳言說,今上有意立他為太子。
唐國實權被龐大的宦官群體攫取殆盡,連皇圖天策府都被架空,兩位空頭親王給自己的實際威脅,恐怕還比不上周飛那位“天才”。但話說回來,他們的親王頭銜就是對自己的最大威脅。
李溶與李成美,壹個親弟,壹個親侄兒,都是唐皇的至親,窺基把他們拉進來,借助的不是他們的實力,而是他們的身份。以此暗示參與者,除掉漢國使節這件事,皇室也有份參與。
對付自己本來是十方叢林的私下行動,得到兩位親王的支持,就顯得名正言順起來。對於立場並不鮮明的仇士良、藩鎮和周飛等人,是壹個很好的借口。
另壹方面,如果行刺不成,窺基等人也多了壹層保護——事關兩位親王,唐國朝廷不可能置身事外,唯壹能做的只有拼命掩蓋,設法給他們脫罪。
這樣壹來,自己的處境就很麻煩了。即使自己逃過刺殺,唐國朝廷也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窺基這大光頭,打起算盤也是把好手,把兩位親王拉進來,這賬怎麽算都是有賺無虧。
再往深處想壹些,如果自己僥幸逃生,手下卻傷亡慘重,唐國朝廷為避免後患,索性把自己滅口也不是不可能……
程宗揚壹邊散步壹邊想著眼下的局面,不知不覺中走進壹個院子。院內搭著高大的棚子,棚間用木板隔開,前面設著柵欄,長槽內堆著草料、豆粕,裏面壹匹匹健馬或立或臥,卻是府裏的馬廄。
程宗揚搖了搖頭,轉身正要離開,忽然馬廄內有人啞聲叫道:“程主事!救命……啊……”
程宗揚扭過頭,只見馬廄角落裏釘著壹條鐵鏈,壹個蓬頭垢面的家夥被鐵鏈鎖著,身上的衣袍破得跟布條壹樣,蜷著身窩在草料堆中,披散的頭發裏沾滿了幹草,臉上黑乎乎臟兮兮的,看不出是血痕還是汙跡。
程宗揚怔了半晌,“老廖?妳怎麽……給塞馬廄裏了?”
廖群玉慘笑道:“壹言難盡……嘔……”
◇◇◇
“廖群玉,堂堂宋國使節,有名的文人賢士!”程宗揚痛心地說道:“妳居然把人關馬廄裏?還每天餵他壹口馬糞?這是人幹的事嗎?”
“馬糞怎麽了?”楊玉環翻著白眼道:“又不臭。”
“再不臭也是屎!”
“有馬糞吃就不錯了。好歹馬糞有的是,管飽!”
“我是跟妳說管飽的事嗎?妳幹嘛把他關起來?”
楊玉環奇道:“妳沒問他?”
“老廖不肯說。”
“這就對了,說明我沒關錯。高力士!”
“奴才在!”
“從今天開始,壹天餵他三頓馬糞。撐死他!”
“停停停!他怎麽得罪妳了?有這麽大仇嗎?”
“仇大了去了!”楊玉環當場跳了起來,“居然敢上門汙辱我!當我是泥糊的還是紙紮的?餵他馬糞都是輕的!老老實實在馬廄待壹年,等我消了氣算完!再鬧,我親手閹了他!我這兒還缺太監呢!”
“他怎麽汙辱妳了?”
“妳不知道,他居然拿了件嬰兒的百衲衣,說我有私生子!我壹個冰清玉潔含苞待放嬌滴滴水靈靈的黃花大閨女,生個蛋啊生!”
老廖不至於瘋到這地步吧?
“妳等會兒,我去問問他。”
“誤會啊……”廖群玉淒慘地說道:“我是想問公主是否見過這件百衲衣,可公主不由分說,就……就……唉,斯文掃地啊。”
“哪兒來的百衲衣?”
廖群玉欲言又止。
“老廖,我沒打算打聽這裏頭有什麽秘密。”程宗揚推心置腹地說道:“只是看著妳受苦,心裏不落忍,想幫妳壹把。妳要不肯說就算了。”
廖群玉囁嚅道:“我跟她說過,可她不信……”
“得,我不問了。這樣吧,我跟她討個面子,放妳出去。妳呢,趕緊收拾收拾回臨安,可別再惹事了。”程宗揚說著,轉身欲走。
“等等!”
廖群玉前思後想,終於壹咬牙,“太後視程主事如子侄,此事也不必相瞞。程主事可知,先帝當年還有壹位公主?”
程宗揚慢慢轉過身。
這事自己可太知道了。嶽鵬舉三個女兒,月霜、小紫,還有壹個嶽霏,是宋國的韋後所生。但嶽鵬舉消失不久,那位小公主也隨即失蹤。隨著宋國宮廷中韋後、賈妃等人先後去世,嶽霏的下落成了壹個無解的謎團。
廖群玉道:“那件百衲衣,便是當日小公主用過的。”
程宗揚盯著他,“所以呢?”
“在下奉太後密旨,攜百衲衣拜見太真公主。”
“為什麽要見她?”
廖群玉道:“劉太後懷疑,太真公主就是丟失的小公主。”
程宗揚凝視著他,突然輕笑壹聲,“別逗我了。小公主失蹤的時候才兩歲,當時太真公主已經六歲了。年齡都對不上。”
廖群玉道:“太後只是猜測,才命在下前來求證。”
“什麽太後?”程宗揚冷冷道:“是妳家相爺的意思吧。”
廖群玉神情壹滯。
廖群玉不知道自己與劉娥的真實關系,才搬出劉太後的名頭試圖打動自己。程宗揚心裏再清楚不過,如果是劉娥起了疑心,不會不告訴自己,更不會讓賈師憲的心腹前來求證。
能指使廖群玉的,只有賈師憲。老賈把廖群玉派到唐國來找小公主的下落,八成是掩人耳目,他真正要找的,很可能是宋主的真實身份。而這壹點,只怕連廖群玉也未必全知道。
“妳既然來找太真公主,為什麽跟周飛攪到壹處?”程宗揚盯著他的眼睛,低聲道:“那件百衲衣,妳是不是給周飛看過?”
廖群玉閉緊嘴巴,沈默不語。
“周飛再怎麽樣,也是個男的吧?賈相爺居然懷疑周飛是小公主,廖先生,妳說奇怪不奇怪?”
廖群玉眼中閃過壹絲慌亂。
程宗揚湊到他耳朵,“老廖,妳如果想多活幾天,就回去告訴相爺,什麽都沒找到。明白嗎?”
廖群玉結結巴巴道:“程……程主事……”
“妳是個聰明人。我也知道妳對賈相爺忠心耿耿,連命都可以交給他。但這事妳玩不起,賈相爺也玩不起。妳要是真對賈相爺忠心的話,就讓妳家相爺別亂摻和這事——會死很多人的。”
廖群玉泄了氣,腰背也佝僂下來,半晌才啞聲道:“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程宗揚直起腰,“妳那個隨從,是這事的聯絡人吧?膽子真不小,居然煽動賈相爺去趟雷,她好躲在後面揀把柄。”
聽到他壹口揭破那隨從的身份,廖群玉不禁苦笑,“在下原以為自己做得夠隱秘,沒想到程主事遠隔千裏,卻洞若觀火……不錯,在下奉相爺之命,前來唐國,與那位齊先生碰面。是齊先生給我引見了周飛。”
“然後呢?”
廖群玉搖了搖頭,顯然周飛跟他懷疑的目標謬之千裏。
“然後妳又來找太真公主,看能不能再蒙壹波。賭錯了吃屎,賭對了妳跟賈師憲全家死光光,何苦呢?”
“程主事!”廖群玉忽然扯住他的衣角,慷慨陳辭,“相爺負國之重,為我大宋的黎民百姓殫精竭慮,不計毀譽,寧肯肝腦塗地……”
“忙得連蛐蛐都不鬥了?”
廖群玉頓時啞了下來。
程宗揚心下暗嘆,賈師憲這位心腹人品好,學問好,相貌好,是個很出色的賢士達人,可是跟秦會之、班超、賈文和,甚至鄭註這些人比比,口才、手段、機敏、應變……完全不是壹個檔次的,單說臉皮,就差出去十萬八千裏。
包括老賈也是,賈師憲在宋國的權柄不遜於漢國的霍子孟、晉國的王茂弘,為國不計謀身這點忠義,說不定還在兩只老狐貍之上。可因為宋主真實身份這點事,輕易就被齊羽仙帶到溝裏。心裏的小九九打得飛快,卻壓根兒不在點子上。
同樣面對君主的血統疑問,霍子孟、王茂弘是怎麽做的?只要漢國局面能穩定,自己在登基大典上跟皇後搞東搞西,霍子孟都只當是瞎了。謝無奕那番話,沒有王茂弘的默許甚至暗示,他也說不出來。謝大爺雖然不靠譜,這事的份量他還是拎得清的。
反觀宋國,宋主登基都多少年了?剛剛軍政齊下,操作了壹波官員的黜陟擢拔,正是銳意圖新,大展鴻圖的時候,賈師憲偏偏這時候翻起了要命的舊賬,他這嗅覺也太遲鈍了吧?還是宋國出了什麽變故,讓他剛剛聞出味兒來?
程宗揚看著失魂落魄的廖群玉道:“妳來找太真公主,也是姓齊的給妳指的路?”
廖群玉欲言又止。
“妳不想說,我還不想聽呢。”
“是太後。”廖群玉道:“真的是太後吩咐在下,將百衲衣請公主壹睹。”
怪不得楊玉環對劉娥這麽火大。壹聽是劉娥指使的,直接就恨上了。
“讓她看什麽?”
“太後想問太真公主,是否知道小公主的下落。”
廖群玉也不是全無心機,就是說謊的經驗差點兒。跟他前面的說辭壹對比,真相便呼之欲出。
劉娥是想找小公主,而賈師憲要找的是真宋主。至於這件百衲衣是誰的,恐怕只有劉娥才清楚。這裏面的真正內幕不僅廖群玉接觸不到,說不定連賈師憲也被蒙在鼓裏。
程宗揚不再問下去,開口道:“鎮國公主府妳就當沒來過,太真公主妳也只當沒見過。我讓人送妳回……”
說著他停頓了壹下,童貫現在已經是參加過大朝會的宋國正使,廖群玉再回驛館算個什麽事?而且童貫機靈透頂,再被他看出點什麽,反而不妙。
“先去我那裏。”程宗揚吩咐道:“收拾壹下,我讓劉詔直接送妳回臨安。見到賈相爺,妳就說什麽都沒找著,讓他別胡思亂想。當然,妳說實話也行,但妳知道賈相爺的性子,他要因此鋌而走險,不僅害了他,也害了大宋。這裏面的分寸,妳自己權衡吧。”
廖群玉又幹嘔了幾聲,含淚道:“在下此行壹無所成,有負太後相爺所托,若就此回返,有何面目……”
“打住吧,妳是馬糞沒吃夠還是怎麽著?太真公主剛說了,她府裏還缺太監呢。”
廖群玉立刻拖著鐵鏈爬起來,躬身長揖壹禮,“有勞程主事!”
好不容易說服廖群玉,楊玉環這邊又出了幺蛾子。
“妳把他帶走了,那麽多馬糞算誰的?”楊玉環咬著包子,忿然道:“妳要把人帶走也行,剩下的馬糞妳全替他吃了!”
“……妳還吃著早點呢。”
“壹塊兒吃啊,我不介意。來人啊,給程侯來份上好的馬糞。挑帶豆子的,有嚼頭。”
“口感妳都懂?妳是吃過還是怎麽的?”
“妳才吃過呢!”
楊玉環放下象牙箸,拿清水漱了口,壹邊用絲帕抹幹手指,壹邊看了高力士壹眼。
高力士心下會意,悄悄帶侍女們退下,掩上房門。
楊玉環道:“我本來想關他幾天,磨磨他的骨氣。現在事都沒問清楚,妳就把人放了?”
“妳想問什麽?”
楊玉環看了眼對面的小紫,然後吐出兩個字,“嶽霏。”
程宗揚皺起眉頭,“妳也知道?”
“怎麽不知道?他名下的兩個女兒,淩輕霜生的嶽霜,韋綺緋生的嶽霏。”
“名下?”
“喲,妳還挺機靈呢。好吧,不在他名下的還有兩個,紫妹妹和練雩。”
小紫笑道:“我不是哦。”
楊玉環捏了捏她的臉頰,“好了,知道妳不是。”
“練雩是誰?”
“妳真想知道?”
“這有什麽不想的?”
“秘禦天王練赤城。妳自己想吧。”
程宗揚嚇了壹跳,“嶽鳥人跟秘禦天王生的!?”
“妳想到哪兒去了!”楊玉環嗔道:“練赤城的親女兒,練素羽!被他先奸後孕,生的練雩。”
程宗揚看著小紫,“這事怎麽沒聽老頭提過?”
小紫道:“我也不知道啊。”
楊玉環道:“練赤城臉都丟盡了,還敢讓別人知道?妳以為他怎麽跟黑魔海結的仇?”
“那妳怎麽知道的?”
“嶽帥跟我說的啊。他失蹤前,把他幹的缺德事撿著跟我說了壹遍。”
“他托妳照顧月霜她們?”
“拜托!我那年才六歲!照顧個鬼啊。”
“那他跟妳說這些幹嘛?”
“他幹的缺德事太多,私下給我透個底,讓我自己小心。”
“妳活這麽大,還真不容易……”
“可不是嘛!”楊玉環拍案道:“要不是衛公和王真人給我撐場子,我早就被人逮走當肉便器了!”
“……這也是他教妳的?”
“我自己學的不行嗎?”
“妳能不能學點好的?”
“跟他能學什麽好的?要不是我勤習苦練,自學成材,我能這麽優秀嗎?”楊玉環道:“我這叫出淤泥而不染!”
“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講,”程宗揚誠懇地說道:“妳就是淤泥好吧。”
“瞧妳說的,”楊玉環道:“我認識他的時候,才壹歲多點……”
“等等!”程宗揚打斷她,“他找到妳的時候,妳不是已經六歲了嗎?”
“那是後來。他第壹次見到我,說了壹堆古古怪怪的話,還讓我別聲張,對誰都不要說,他下次來會給我帶好吃的。我楊玉環是什麽人?從小就聰明絕頂!壹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是好人!”
“妳跟別人說了嗎?”
“我有那麽蠢嗎?”楊玉環白了他壹眼,“起碼得看看他給我帶什麽好吃的吧?”
“果然是聰明絕頂……”
“他有時候兩三個月,有時候半年才出現壹次。陸陸續續到我六歲那年,有壹天他突然說,以後可能沒機會再來了,給我介紹幾個人,萬壹有事,可以找他們幫忙。”
“有誰?”
“孟非卿、斯明信、盧景,”楊玉環道:“還有衛公和王真人。”
怪不得嶽鳥人玩得這麽溜,被拆穿夢中情人的瞎話,立馬拿輪回轉世硬圓過來,自己還以為他機智過人呢,原來早就編好了。
“他為什麽沒機會再來了?”
“他沒說。”楊玉環道:“我那時候還小,後來才知道,他仇家滿天下,光壹個窺基,就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壹跑了之,可把我坑苦了。最後王真人出面,糾集道門諸宗給我護法,我才活這麽大。”
窺基跟嶽鳥人有仇?為什麽我壹點都不覺得驚訝呢?反而有種“這才對嘛”的感覺?嶽鳥人這仇家真不是吹出來的啊,實打實就這麽多,妳服不服吧!
“怎麽沒見太乙真宗的人?”
“林之瀾年前回龍闕山了。”
林之瀾?太乙真宗六大教禦之壹?居然是他親自在長安坐鎮?
程宗揚想了想,又問道:“那個練雩……後來呢?”
“哪兒有什麽後來啊。練雩剛生下來,練赤城就把她扔丹爐裏給煉丹了。姓嶽的壹怒之下,才滅了黑魔海。”
程宗揚倒吸了口涼氣。按孟非卿等人的說法,嶽帥是跟燕氏雙姝有壹腿,替光明觀堂出頭,滅了黑魔海,沒想到還有如此內幕。原本他覺得嶽鳥人行事太過霸道,這會兒聽來,倒覺得他出手這麽狠絕,實在是很可以理解。自己女兒被外公拿去煉丹,誰能忍得住?
“練雩的娘呢?”
“不知道。也許死了吧。”
“嶽霏的事妳知道多少?”
“我就是不知道才想問的。”“
程宗揚皺了皺眉,“我聽說嶽帥的姬妾很多,她們後來都怎麽樣了?”
“還能怎麽樣?有的死了,有的被遣散了。”
“總得剩下幾個吧?”
楊玉環看著他,美目中露出復雜的神情,“我打聽過,除了死的,剩下的全都找不到了。”
程宗揚沒聽明白,“找不到了?”
“沒有人知道她們在哪兒。消失了。”
“不會吧?!”程宗揚吃了壹驚,隨即道:“劉娥不是還在嗎?還有我認識的幾個,尹馥蘭、虞氏姊妹,也許還有慈音?”
“姬妾!”楊玉環道:“她們可不是嶽帥的姬妾。露水情緣更不作數。”
程宗揚仔細回想壹下,跟嶽鵬舉有關的女人自己也認識幾個,但她們跟嶽鵬舉的關系頂多是有壹腿,被嶽鵬舉收為姬妾的,居然只有壹個——碧姬。可碧姬滿心只有物欲享受,對那段經歷的記憶只剩下吃穿用度。這樣數下來,嶽鵬舉朝夕相伴的身邊人,竟然壹個都沒有。
這就好比自己哪天突然消失,紫丫頭、雲如瑤、雲丹琉、雁兒、卓雲君、壹眾侍奴……也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芝娘、黃鶯憐、遊嬋、申婉盈這種曾經跟自己有壹腿的。
難怪孟老大他們極少提到嶽帥的姬妾,謝藝甚至不得不遠赴南荒,去尋找碧宛。
嶽帥失蹤後,她們都遭遇了什麽?
嶽鵬舉究竟得罪了什麽樣的仇家?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可怖,如果自己哪天被仇家殺死,所有的女人都被仇家擄走,就像釋特昧普聲稱的那樣,被強行渡化,甚至制成傀儡……
程宗揚不敢再想下去,急忙追問道:“確定壹個都不在了嗎?”
楊玉環道:“至少我知道的幾個,像高陽、杜秋娘、樊素、小蠻,全都不見了。”
程宗揚想了起來,這是嶽鳥人留下那份名單裏畫過圈打過靶的。合著高陽公主的追殺都是演戲,其實早就被嶽鳥人收為姬妾了。
“有沒有別的知情人?比如衛公?”
楊玉環白了他壹眼,“妳女人的事會跟霍子孟他們說嗎?”
換作自己,頂多托他照顧趙飛燕,就像嶽鵬舉托王哲和李藥師照顧月霜母女壹樣。結果淩輕霜還是死了,月霜也身中寒毒。
程宗揚忽然道:“妳知不知道有種寒毒……”
“月霜中的那種吧。”楊玉環道:“衛公請過不少名醫,都治不好。”
月霜與雲如瑤所中的寒毒如出壹轍,程宗揚之所以想到此事,是因為這個兇手太過神秘,很可能是揭開這些謎團的突破口。可惜對於兇手的來歷,壹點頭緒都沒有。
“那件百衲衣妳真的沒印象?”
楊玉環美目波光微動,“我如果說我見過呢?”
程宗揚壹臉震驚。
“他第壹次來找我的時候,懷裏抱個嬰兒,就穿著那件百衲衣。”楊玉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記性很好。”
合著妳知道廖群玉是冤枉的,就是想找個倒黴鬼給妳清理馬廄?
“那個嬰兒是誰?”
“他說是路邊撿的。”楊玉環撇了撇嘴,“壹個又胖又醜的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