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紮克伯格的玻璃房子

周五西西拉笑笑去南灣。
“呆在北灣太沒前途了。”西西說，“北灣就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最有錢的人都在南灣，在矽谷呀！紮克伯格啦，蒂姆庫克啦，蘇達劈柴啦……找男朋友還是應該去南灣。我們去谷歌，怎麽樣？”
笑笑在舊金山的社區大學呆了兩年，雖然時不時跟南灣來的同學去聖何塞，但矽谷那些大公司，確實壹次都沒去過。西西這樣壹說，笑笑也不禁有些心動。
周五上午笑笑跟西西壹起去南灣。南灣就兩條主幹道，靠海的壹條是101號國道，內陸的壹條是280號州道。西西開車先到舊金山，然後80號州道拐上101國道。還好不算太堵。壹小時光景就到了谷歌總部。
谷歌總部在山景城北。競技場道和查爾斯屯路中間夾著的壹小片園區，是谷歌總部的核心地帶，以此為中心向四周發散，壹英裏內的建築大多是谷歌的產業。往東有壹小片叢林掩映的建築群，是領英總部。再往東有壹大片正在建設的工地，是NASA在矽谷新建的中心。101國道往東，還有微軟、三星、雅虎的辦公室，往南聯結聖何塞市。
西西把車停在42樓旁邊的停車位上。下車前往臉上抹了半天，對著鏡子說：“這真是個集美貌與智慧於壹身的女子。”抹完自己把粉餅遞給笑笑說，“妳不抹壹下？”
笑笑剛想接，西西把手收回去說：“算了。黑成妳這樣，抹不抹都壹樣。”剛把粉餅塞回包裏，又掏出來遞出去，“趕緊給我抹！黑成這樣丟我的人啊！——我說妳，才出國多久就包青天了！加州恁大太陽妳都不知道防曬嗎？”
西西撲在笑笑身上，往她臉上壹通狂抹，完了又挑了桃子顏色的腮紅，又塗了草莓顏色的口紅；接著又解開她的馬尾辮，把及腰長發放下來，梳理整齊。打扮畢，端詳壹番說：“這下好多了。”
西西拉笑笑到了40樓前的中央沙地。這時大概上午十壹點，中央空地上的人並不很多，還有大半是遊客，有的在跟42樓前的恐龍合影，有的跟43樓前的綠色安卓機器人合影。笑笑幫西西拍了壹堆照片，問：“妳不聯系妳的朋友嗎？”
“什麽朋友？”
“谷歌的朋友啊！”笑笑說，“妳不是說，有認識谷歌的朋友，可以帶我們進去看的嗎？”
“我什麽時候說我有谷歌的朋友啦？”西西瞪大眼睛說，“我要是有谷歌的朋友，帶妳來幹嘛？”
“……”
“方含笑，妳大顯身手的時候到了。”西西指點笑笑說，“記住，秘訣只有壹條。唯壹的壹條。就是——不要臉！釋放妳的天性，盡情地不要臉！所謂，人至賤則無敵——看，看！那邊有兩個中國人來了——上！上啊！——不等壹下。這兩個顏值太低了……”
兩人在40樓前守株待碼農。西西東挑西揀，不是嫌顏值低就是嫌個子矮。笑笑說：“再等下去，過了午休，也不知還有沒有人。”
43樓旁邊小道，這會兒拐出兩個年輕的中國工程師。個子都很高，模樣也不錯。西西壹下眼睛就直了。
壹個高高瘦瘦，皮膚白凈，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面孔有些孩子氣，像個三好學生。身穿白色谷歌T恤和深色牛仔褲，褲袋上別著工作證。
另壹個高而精壯，膚色稍暗，面孔有棱角，頦下留著胡茬，剃著板寸頭，很有孤膽特工的風範。穿著拉夫勞倫的POLO衫，胸前貼著名牌紙，好像不是谷歌員工。
雖然沒有很大聲，能清楚聽見他們說的中文。
“妳覺得紮克伯克是傻逼？虛擬現實只能用來打遊戲？妳沒看高盛的調查報告嗎？房地產——不出門就可以看房子，十年內光這壹塊就會有數十億產值；醫療——異地就醫，心理治療，新醫生訓練；還有旅遊，軍事，教育……”說話的是學生模樣的那個。
“我不是說虛擬現實本身不行。我是說，眼下科技行業泡沫太大，所有預計都太樂觀。投行當然說它好，說不好誰給投資？可谷歌臉書這種互聯網企業，畢竟不是實體經濟，收入的唯壹來源是廣告。紮克伯格鋪的攤子太大了……妳瞧著，華爾街做空矽谷，股價啪啪地跌……”
那個大叔說到這兒，忽然住了口，腳步壹滯。半路殺出來壹個面頰通紅的女生，臉塗得跟猴屁股壹樣，都快燒起來了。
“妳……妳們好。”女生結結巴巴地說，聲音小如蚊蚋，聽起來好像快哭了，“請，請問妳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帶我們……帶我們參觀壹下谷歌？”
高瘦的那個瞅了高壯的壹眼，問：“妳認識？”
高壯的搖頭。
“我……我們就是想……想看壹下……谷歌……”她壹面說，壹面把手伸到腰後抓自己的長發。她恨不得用頭發把臉遮起來。
“我妹妹做夢都想參觀谷歌！”西西從壹旁冒出來，聲情並茂，“參觀谷歌，是她從小的夢想。每天早上打開谷歌，她都會想：‘啊，要是有壹天，我能親眼去谷歌看看該多好啊……’為了追逐夢想，她千裏迢迢從中國鄉下遠道而來，就為了能上谷歌看壹眼，親眼膜拜壹下在谷歌工作的大神……”
西西身體力行她的“不要臉”三字秘訣。笑笑臉頰通紅地站在西西身邊。
戴眼鏡的高瘦男生無情地揭穿西西的謊言：“國內能上？”
西西噎了壹下，毫不臉紅地接口說：“雖然肉體不能上，但是她的靈魂每天都上！今天，歷經千辛萬苦，萬水千山，千裏迢迢，我妹妹終於來到這裏，離她的夢想，只有壹個玻璃門的距離……”
高壯的想把高瘦的拉走。高瘦的壹把拍開高壯的手：“靠！妹子送上門怎麽可以拒絕啊。還這麽熱情主動！”三好學生模樣的高瘦男生轉而對西西說，“谷歌辦公區不能參觀。只能帶妳吃食堂，走嗎？”
西西壹蹦而起：“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壹面往43樓走，壹面互相介紹。高瘦的三好學生名叫周更新，北大信息科學技術學院本科畢業後，進了谷歌北京辦公室，因為出色的編程能力，內部調動至谷歌總部，現在在谷歌安卓智能手表操作系統AndroidWear工作。
另壹個大叔有些高冷，壹直沒開口，全是周更新幫他說。名叫馬雲東，伯克利CS本科斯坦福CS碩士，畢業後先在谷歌工作了兩年，最近跟老板壹起跳槽去了臉書。兩人原先就是同事。這壹天馬雲東回來找周更新蹭飯，結果就被西西和笑笑逮著了。
“馬雲東？”西西大叫，“妳不會是馬雲兒子吧？”
“靠，馬雲兒子還用在臉書打工？”周更新立即接口，“馬雲給兒子取名字，會在自己名字後面加個‘東’字？”
大家都瞅馬雲東。馬雲東全程保持高冷狀態……
周更新把倆姑娘領進43號樓，在壹個自動訪客登記處錄入身份信息。機器吐出來兩張名簽，各自貼在衣服上。周更新帶他們稍稍在43樓裏轉了轉，然後出門往西過河，到2000號樓裏壹家名叫Wan的亞式自助餐食堂。主食有壽司，面，壹些日式簡餐，輔菜是自取的沙拉和腌菜。
周更新看西西吃得不很盡興的樣子，又帶她們回到40樓的查理餐廳。查理餐廳是谷歌最大的自助食堂，當然比之前那家要大，選擇也更多，不過人也更多。室內裝潢很有谷歌風格，白色長桌，彩色桌椅，淺色調的地板和墻面，壹側舞臺有彩色光影。
“每周四的TGIF會議就在這裏進行。所有人都可以向拉裏·佩奇、謝爾蓋·布林，還有其他主管提問題。”周更新介紹說，“算是谷歌公平開放的文化特色吧。”
“TGIF是什麽？”
“是‘感謝上帝星期五了’（ThankGodIt’sFriday）的縮寫哈。”
“那為什麽要周四開呢？”
“因為加州是最後壹個開始新壹天的啦。谷歌世界各地的辦公室都進入了周五，只有加州還是周四……”
餐桌上聊得最起勁的是周更新和西西。壹個在北京上學，壹個出生在北京，兩人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話題。笑笑有點沒勁地扒著沙拉，看馬雲東也壹個人幹坐著，就湊過去問他：“妳是哪裏人？”結果馬雲東理也沒理她，把頭別了開去。
雖然沒理笑笑，眼光卻時不時朝西西瞄。笑笑順著馬雲東的目光打量西西。D&G半透絲光襯衣和範思哲鉛筆裙，粉色Prada漆皮包漫不經心地擱在壹邊。她很漂亮，又很好脾氣。明明是北京妞，講話卻軟聲細氣；明明是白富美，卻壹點也不擺譜。真是叫人嫉妒都嫉妒不起來。
笑笑有點自慚形穢。
這個閨蜜，是做得有點心累。
……可是，如果不是西西的話，她根本不可能來谷歌吧？如果沒有西西，只是她壹個人，根本不會有人讓她蹭飯吧？
飯後，四人壹起騎著彩色自行車，在園區附近騎行轉了壹圈，又在領英總部兜了個風。周更新和馬雲東都要回去上班。四個人互相加了微信，準備道別時，西西說：“我想看紮克伯格！”這話卻不是對馬雲東說的，是朝周更新。
馬雲東果然滿臉不樂意地別開臉。周更新推了馬雲東壹把：“妳怎麽回事？看毛片看那麽起勁，妹紙送上門妳裝毛個高冷！”馬雲東罵了句“我操妳媽”，壹拳掄在周更新背上。周更新笑著躲開，壹面說：“磨蹭什麽。去把妳車開過來。妹紙要看紮克伯格妳沒聽到？”
結果是西西先把她的白色奔馳開了過來。周更新壹拳捶在車背上：“靠！豪啊！妳個白富美泡碼農？玩我？”
西西很誠懇地說：“這個真不貴，稅前5萬都沒有。國內60萬，在美國買便宜壹半耶，很合算的好不好？”對著方向盤自我誇獎了壹句，“我真是個勤儉節約的好孩子！”
西西開車跟在馬雲東後面。臉書總部在帕羅奧圖北面，離谷歌總部只有十來分鐘的路程。有兩個園區，北邊毗鄰黑客路的那個是老園區。馬雲東領著西西在老園區的車場停了車，然後下車登記訪客。
壹路上馬雲東仍然維持著壹副高冷的姿態，完全不開口。西西問什麽問題，他或者說是，或者說不，沒有壹句廢話。進了園區，也不介紹，只是領著兩人走。好在老園區各式建築都很醒目，餐廳、咖啡館、音樂房、遊戲房、健身房，也毋須介紹。
南邊臉書路上的是新園區。好像是土坡裏挖出來的辦公區，辦公樓頂上是草坪。紮克伯格的辦公室在新區。
臉書發展不如谷歌早，園區也不及谷歌大。相較谷歌整潔有致、舒適溫馨的辦公區布置，臉書更加開放，也更加隨性。辦公區域好像是寬敞明亮的車庫，上不封頂，將各種管道燈箱暴露在外，頗有些工業園區的感覺。馬克·紮克伯格，美國最年輕的富翁，就坐在新區辦公室中央壹個玻璃房間裏，正在跟三個比他年紀大很多的人談話。
笑笑沒有意料到真能見到紮克伯格。網上有很多紮克伯格在世界各地的演講視頻，在北京，在柏林，在華盛頓。可是此時此刻，他就坐在玻璃墻後的沙發椅上，穿著平時那件萬年不變的灰色T恤，像他在視頻裏那樣談笑風生。玻璃墻外，是幾十上百個工位，工位上是臉書的普通員工在各自忙碌，誰也沒有閑暇擡頭多看他們的總裁壹眼。
西西高興得簡直要昏過去了。
趕緊掏出手機想要拍照。結果馬雲東伸出壹只手，做了個“不”的口型。
西西有些悻悻，但還是乖乖收了手機。
離開時笑笑回頭又看了眼。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壹個大公司的CEO，甘心把自己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像任何壹個普通員工壹樣，迎接員工和訪客們的監督。妳可以說這是壹種做秀——就像他把99%的股份捐給自己的慈善機構——也可以說是對自己深信的理念的執行：開放，透明，相信連接比隔絕更能帶來美好的世界。
退出辦公區，西西意猶未盡。“要是還能去看蘋果就好了。”說著悠悠嘆口氣，“哎呀，要是還能再勾搭壹個蘋果的人該多好啊。不去蘋果就跟白來似的。”轉而又壹臉興奮朝向笑笑，“怎麽樣？我們去庫珀蒂諾吧？再勾搭壹個吧？”
“妳又想我去那什麽‘不要臉戰術’？……我不。我要臉。”
“嘖嘖嘖，妳這張臉黑成這樣還留著幹什麽？走走走，上車上車。去斯坦福逛壹圈，等晚飯了再去庫珀蒂諾，勾搭下班的蘋果工程師……”這時手機叮的壹聲，西西低頭看微信，“啊呀，周更新說請吃飯，叫我們晚飯去帕羅奧圖。嗯，那怎麽辦呢？現在去蘋果，晚上跟周更新會合？可是這個點人也沒下班呀……嗯上車再說吧……”說著拉車門。
“我……”壹整個下午沒說壹句話的高冷馬大叔忽然開了口。西西停住開車門的手，和笑笑壹起驚奇地望向他。馬雲東別開眼睛，對著車場旁邊壹棵樹緊張兮兮地說，“我我我，認認認，識蘋蘋蘋，果果果的人人人。”
西西和笑笑瞪大眼睛望著他。
“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學。”馬雲東補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