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虎狼之約3
死亡通知單 by 周浩暉
2018-9-25 18:41
十壹月七日淩晨壹點三十七分。
阿華躺在賓館的床上,他微微閉起雙眼,呼吸急促而疲憊。
壹個妖冶的女子赤著身體湊過來,她用手輕撫著阿華的胸膛,調笑著說道:“帥哥,想什麽呢?”
阿華卻不搭茬,他展開手臂將那女子推開,然後抓過床頭的外衣,掏出錢包來扔在對方的身上,冷冷地說道:“自己把錢數好,穿衣服走吧。”
女子撇撇嘴,頗有些無趣的樣子。她不明白這男人為什麽變得這麽快,剛才還熱烈如火,轉眼間卻已冷淡得像冰川壹樣。
好在他付賬的時候倒不猶豫。女子這麽想著,嘴角又挑起了壹絲笑意。她翻開錢包,從中數出壹沓百元大鈔,然後便抓著錢開始穿衣服。她的動作麻利得很,而且要穿的衣服又實在不多,所以不到壹分鐘的時間就已收拾妥當了。
“帥哥,別忘了我啊。下次想玩的時候給我打電話。”女人在床頭櫃上放下壹張名片,扭著腰肢離開了。
阿華把手伸到枕頭下摸索了片刻,找到了此前刻意摘下的佛珠——如果在做那件事的時候還戴著佛珠,他會覺得是對女主人的壹種褻瀆。
幾小時前,當女主人將佛珠戴在他手上的時候,他完全能體會到對方的良苦用心。但他只能在內心深處回應以淡淡的苦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很久之前,他也曾奇怪過:為什麽會有那麽多人要殺鄧總?後來他漸漸地明白:他們所處的世界就是這樣,或者妳殺了別人,或者妳被別人所殺——這就是他們的規則。
當林恒幹和蒙方亮第壹次顯露出吞沒龍宇集團的野心時,阿華便知道和這兩人的關系再無調和的可能。如果不搶先把對方踩在腳下,那麽自己就必然會被對手打入地獄。
作為鄧驊生前最信賴的手下,阿華的選擇是毫無懸念的。他表面上不動聲色以穩住對手,暗中則開始策劃致命的攻勢。他知道自己絲毫不能大意,因為他的地位並無法同兩位副總相比,壹旦出手不中,便很難有翻身的機會!
令他也沒有想到的是,蒙方亮暗地裏竟也有自己的算盤。他主動找到了阿華,表達了對林恒幹越權行為的反感,同時他還暗暗透出口風,有意聯合阿華壹同“做掉林恒幹”。
阿華當然明白,蒙方亮這樣的態度決不是出於對鄧氏家族的忠心。他只是不甘心為林恒幹奪權做嫁衣罷了。
林、蒙二人都是鄧驊早年間打江山時的生死弟兄,而蒙方亮的地位壹度還在林恒幹之上。只是後來蒙方亮獲罪入獄,再出江湖已物是人非。鄧驊在世的時候他倒不敢有非分之想,於是便暫時蟄伏下來,在集團裏謀了個閑職,似有退隱之意。
現在鄧驊突然死亡,龍宇集團出現巨大的權力真空,蒙方亮的野心便也重新騷動起來。這些年林恒幹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裏,他心中早已積怨頗深,只是勢力所限,難以發作。而那天集團高層在龍宇大廈會晤之後,蒙方亮敏銳地捕捉到了阿華對林恒幹的不滿。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借著為鄧家除患的名義,聯合阿華鏟除林恒幹,然後自己便可以順理成章地登上龍宇集團的第壹把交椅——這便是蒙方亮心中的如意算盤。阿華接受了蒙方亮的暗示,兩人開始密謀鏟除林恒幹的計劃。蒙方亮得意地認為自己是操控全局的棋手,但事實上,他卻只是阿華兩指間輕拈的壹顆棋子而已。
這時候另壹顆棋子的出現為阿華的行動提供了更大的便利。那天晚上,阿華在自己的場子裏偶遇走投無路的韓灝。於是壹個借刀殺人的想法開始在他心中醞釀成形。
阿華給韓灝提供了避難的場所。韓灝則幫阿華策劃了假借Eumenides之名殺死林、蒙二人的計謀。同時他們也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激怒Eumenides,把這個共同的仇人引出來。
壹切運籌完備之後,阿華找到了蒙方亮,告訴對方:他已經偽造了Eumenides的“死刑通知單”,將借此理由把林、蒙二人關在同壹間辦公室裏。到時候蒙方亮便可以借助錄像上的機關,假扮成Eumenides殺死林恒幹。
蒙方亮對這個計劃很感興趣,不過壹些具體的細節他還不太放心。
“我已經老了,要想幹凈利落地殺掉壹個人並不容易。”
“我到時候會安排妳們在休息之前服用壹些安眠藥。這樣妳動手的時候,林恒幹會睡得像個死人壹樣。而且妳事後不用回答警方的任何問題,因為妳當時也‘睡著了’。”
“Eumenides的‘死刑通知單’是發給我們兩人的,最後卻只有林恒幹壹個人死了,這壹點怎麽解釋呢?”
“妳已經作過牢,現在是壹個改邪歸正的好人,所以Eumenides不應該把妳的名字列在通知單上。妳在熟睡的時候,把那些能彰顯清白的材料放在床頭,Eumenides看到了這些材料,所以他臨時放棄了處決妳的想法——這樣的解釋不也合情合理嗎?”
聽了阿華的這番回答,蒙方亮最後的顧慮也被打消了。他完全按照阿華的設計執行了對林恒幹的謀殺。得手之後,他將血衣等物從窗口拋下,然後回到自己的床上,繼續“熟睡”。
可是到這壹步為止,阿華的計謀才完成了壹半。他已經知道蒙方亮是比林恒幹更加兇惡的虎狼之徒,他又怎能容忍對方酣睡在鄧家的側榻上?
於是阿華帶著韓灝登場了。當辦公室的大門被打開之後,龍哥和手下毫不意外地直奔林恒幹而去,而韓灝則迅速摸到了蒙方亮的床邊。作為曾經的刑警隊長,韓灝殺人的手法極為利落,清醒狀態的蒙方亮沒來得及發出任何聲響便被他割斷了喉管,那傷口沖著內墻,甚至連壹滴鮮血都沒有沾染到他的身上。
壹夜之間,龍宇集團的兩大老總同歸黃泉。龍宇集團裏再也沒人有能力威脅到鄧箭母子的安危。
此後在劍河體育場,雖然Eumenides沒有中計現身,但阿華成功地借警方之手除掉了韓灝。他本以為這個計劃已經畫上了壹個完美的句號,但沒想到昨天卻又另生波瀾。
阿華此前也擔心奸猾的蒙方亮會留有後招,所以他提前就在蒙家別墅裏安裝了竊聽裝置,以監控蒙家的動態。他甚至還專門安排了兩個小弟在蒙家小區內隨時候命。這樣壹旦有什麽風吹草動,他們就可以搶在警方之前化解危機。
危機還真的出現了。昨天上午,蒙方亮的妻子收到了壹封定時投遞的快件,快件內裝著壹盒磁帶。磁帶中錄制的內容赫然竟是阿華與蒙方亮密謀時的對話。
阿華知道這必然是韓灝的手筆。可以想象,韓灝偷錄了這份證據,如果在體育館的行動中他被阿華算計而喪命,那這份證據便會在第二天寄到蒙方亮的家中。而由蒙方亮的家人報警,日後阿華手下的兄弟便不會把這筆賬算到韓灝妻兒的頭上。
阿華布置在靜安花園的兩個小弟發揮了作用。他們假扮成警察,趕在110到來之前騙走了那盒錄音帶。可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另外壹個神秘的男子卻又突然出現,將錄音帶悍然奪走。
阿華隱隱猜到那個人是誰,但他卻猜不透對方的用意。可不管怎樣,只要那盒錄音帶流落在外,自己的每壹天都會像睡在炸藥包上壹樣。他實在不喜歡這種感覺,即使在女人身上瘋狂地發泄也無法排解他的郁悶。
誰知道那包炸藥什麽時候會被引爆呢?阿華閉著眼睛沈思著。最後他嘆著氣放棄了,因為那實在是個令人無法捉摸的家夥。
阿華把佛珠戴到手腕上,然後起身向衛生間走去。他要好好地洗個澡,洗去身上的血腥和疲濁。
阿華這個澡足足洗了有十五分鐘,洗得渾身的筋骨都舒展開來,軟綿綿地受用十足。然後他走出衛生間,想到套間的客廳裏去泡杯熱茶。
他剛剛走出臥室,渾身松軟的肌肉忽然間緊張起來。因為他看見客廳的沙發上竟端坐著壹個黑影。那黑影見到他出來,還主動而悠然地說道:“茶已經泡好了,坐過來喝壹杯吧。”
“妳是誰?!”阿華警惕地把身體往後縮了壹縮。
黑影微笑道:“妳不是壹直都想要找到我嗎?”
“是妳?!”阿華看著那個高大的男子,他驀地明白了什麽,眼睛裏似要冒出火來,同時他的雙拳也慢慢握緊,擺出了搏命壹擊的姿態。
“妳不要緊張。”男子自顧自地端起茶喝了壹口,“如果我想對妳動手,我根本就不會坐在這裏。”
是的,既然他能夠進來,那麽能對自己下手的機會實在太多。現在他這樣安坐如怡,顯然是有其他的用意。想到了這壹層,阿華便也放松了壹些。他迎著對方走過去,坐在了那黑影的對面。
阿華記得客廳裏原來是開著燈的,可現在卻是黑暗壹片。而那不速之客又壓低了帽檐,顯然是不想讓自己看清他的容貌。
在沈默中僵持了片刻後,阿華冷冷地問道:“妳想幹什麽?”
男子放下手裏的茶杯道:“做個交易。”
“交易?”阿華咬著牙說道,“我們之間只有生死,沒有交易。”
男子淡淡壹笑:“生死歸生死,交易歸交易。華哥在道上混了那麽多年,應該拎得清吧?”
阿華“哼”了壹聲,但並沒有反駁對方的說法。於是那男子便從口袋裏掏出壹件東西推到阿華面前:“這是我的籌碼。”
阿華的瞳孔驀地縮起。桌上的東西是壹盒錄音帶,在這種場合下,他當然清楚裏面錄的是什麽內容。
這盒錄音帶是阿華的死穴,也是警方正在苦苦追尋的與“龍宇大廈”兇殺案相關的鐵證。阿華終於知道那男子為何如此的有恃無恐,因為他的確手握著壹份極具分量的籌碼。
“那妳的開價呢?”阿華沈住氣問道。
男子的態度變得嚴肅起來:“幫我照顧壹個人。”說話間,他的手掌翻開,露出了掌心中扣著的壹張照片。
照片上是個柔弱而又美麗的女孩,似乎有些眼熟。阿華略略回憶之後,想起自己在追查阿勝之死的時候曾經見過這個女孩。
“為什麽要我照顧她?”他瞇起眼睛問道。
“因為妳本來就是壹個保鏢。”男子帶著贊許的微笑說道,“而且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保鏢會比妳更加盡職。”
雖然對那男子有著刻骨的仇恨,但能夠得到對方的贊許還是壹件令人自豪的事情。阿華的臉上有了些笑意,不過他仍有疑問:“妳自己照顧不了她嗎?”
“我已經把握不了我的命運。”男子沈默了片刻,然後用壹種帶著迷茫的語氣說道,“我不得不去驚擾壹個可怕的人,我不知道這麽做會有怎樣的後果——但我必須去做。所以我必須把壹些事情先托付好。”
阿華緩緩地點點頭,看來是認可了男子的說法。然後他伸出手去,將那張照片收了起來。
“妳要我怎麽照顧她?”
“她的眼睛瞎了,我希望妳能安排她去美國做個手術。這個要求對妳來說並不困難吧?”
“妳的籌碼配得上這個要求。”阿華把桌上的錄音帶也拿了過來,同時又多問了壹句,“這帶子還有復制品嗎?”
男子“嘿”了壹聲:“我們在做交易。交易,以誠信為本。”
阿華點點頭,道:“成交。”
男子微笑著說了聲:“謝謝。”
阿華忽然間卻又變得面沈似水:“現在我們兩清了。”
“我明白。”男子也收起了笑容,鄭重其事地說道,“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之間便只有生死。”
“很好。”阿華也端起了壹杯茶,他輕輕地啜了壹口,忽然又問道,“妳說的那個可怕的人是誰?”
“怎麽了?”男子挑起眉頭反問。
“妳欠我壹條命——”阿華冷冷地回道,“——所以我不希望妳死得太早。”
男子慢慢地舔著嘴唇,似乎僅是說出那個名字也需要莫大的勇氣。良久之後,他終於才吐出那兩個字來。
“丁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