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灰街

不論是從上方向下看過去是多麽燈火輝煌，下層都不能算是真正的繁榮——三年時間不足以改變這個擁有著八百多萬人口的地下城市的黑暗狀況。以前有壹些不識趣的同學拉著弗朗西去討論關於下層的話題的時候，弗朗西心裏就感覺很惡心，他只想告訴他們“妳們去下層生活十幾年不就明白了嗎？”，他敢報著那個這群家夥不能堅持過兩年。

就如同弗朗西所想的那樣，剛剛走出“登天塔”的範圍，令人惡心的氣味就撲面而來，壹群上層人就已經有些難以忍受，露出了惡心的表情。這氣味對於弗朗西來說再熟悉不過，畢竟下層的氣體過濾裝置已經很陳舊了，整個下層空間的黴氣其實很重，就算地表中的病毒氣體泄露到下層壹部分，弗朗西也不覺得奇怪。

不過泄漏下來的話，自己要找的那個對象能活到現在嗎？弗朗西對此還是有些疑問，打開了納米耳機，而耳機剛剛打開，壹號的聲音便傳了過來。

“哦呀，妳打開聯絡的時間還真是巧，我剛剛辦完壹件事情，現在又有時間繼續跟妳交流了。”

“妳這混蛋，看起來對我這邊並不怎麽上心啊！”

“怎麽可能，您的工作對於我們來說十分重要的。作為現在世界上僅存的女性人類，您能想象她被政府控制之後的後果嗎？您能想象她被當做‘生體’對待的後果嗎？”

“被當做‘生體’暫且不論，被政府控制不應該是她最好的結局嗎？我可不覺得政府會虧待了她的。”

“弗朗西先生，您似乎還不了解現在政府的態度。”

“為什麽？妳為什麽這麽說？”

“這話您在回去之後問問您的‘父親’，自然就明白了。”

又是說了壹些莫名其妙的話，但是弗朗西也確實很在意。戴文不算是個多麽好的“父親”，弗朗西在上層的四年間對於他在政府中的活動也知之甚少——雖然首要原因是弗朗西自己不想去在意——兩人之間交流也很少，但是在極少的交流裏面，弗朗西感覺戴文還算是個很和氣的人，在“伊甸園事件”之前就是這樣，他有著壹股跟整個世界的發展氛圍不太壹樣的樂觀精神，這也使得在那次事件後他的事業進入了快速的上升期吧，畢竟現在整個世界相對於之前都顯得樂觀了不少。

“夠了，回到我的工作上來，”弗朗西不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把話題轉正，“我是打算去布林克街區找壹下的，之前收養我的‘超雄’群體主要在那壹塊活動，我也似乎聽到過壹些關於‘女性’的傳言，在那兒說不定能找到線索。”

“那位剛剛去世的‘超雄’也是住在布林克街區附近，您的選擇沒有錯。”

“這麽重要的信息妳竟然之前不告訴我？”弗朗西很生氣，“夠了，妳最好先把那個已經去世的‘超雄’以及那個女人的照片發給我，我說不定能夠好找壹些。”

“很抱歉，我無能為力。”

“什麽？難道妳要我在這茫茫人海中找到壹個我根本認不出來的女人？”

“我們手頭上關於那兩個人的資料已經全部銷毀了，因為我們不敢對政府暴露出哪怕壹丁點關於他們的信息，所以實際上連我都沒有真的與他們見過面，最多也只是像與您壹樣的這種通話。”

“真是糟透了，妳們簡直就是壹群蠢蛋！”

在大街上，弗朗西直接破口大罵開來，但是周圍也沒有人特別註意他。他的打扮很隨意，幾乎壹下子混入到下層居民之中，而下層居民們也根本不在乎周圍人在幹什麽。弗朗西自己也無所謂，這跟他離開之前的下層壹樣，大家就這樣互相漠不關心是最好的。

“我不知道妳們為什麽非得要找上我？我這些年幾乎就沒跟其他‘超雄’有過聯系，我連妳們實際上都幹了什麽遭遇了什麽都沒有搞懂，妳們來找我，要我去找壹個妳們連照片都拿不出來的女人……我的天哪，妳這根本就是在搞我！媽的，我真的是……”

弗朗西有些歇斯底裏，他的腳步逐漸加快，語速也在不斷加快，壹號卻沒有說壹句話，就這麽聽著他的抱怨。等到弗朗西說的也有點累了，終於有所停頓的時候，壹號才開口道：“如果沒有搞錯的話，妳應該是見過她的。在下層妳與她見面的第壹眼應該立刻就能認出來。”

這個回答更是讓弗朗西氣得無話可說，他相信繼續跟壹號聯絡也不會有更多的線索了，再次關掉了無線耳機，直接小跑著前往布林克街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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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自己還會為了這個愚蠢的工作回到這裏來呢？弗朗西也想不太明白，不過看到布林克街區裏那些破舊的攬客招牌，弗朗西心裏還是稍微有些懷念的。

就像是弗朗西壹開始所想的那樣，從上空俯瞰的那種光鮮街景並不能證明下層多麽的好，從這條“灰街”就可以看得出來了。

如果要說下層最適合觀賞的“風景”是什麽的話，那就非“灰街”莫屬了，雖然弗朗西覺得這並不是什麽值得炫耀的場所。三年前……不，準確說就算是到了現在，要說上層子弟們最喜歡出入的下層場所，那也絕對是“灰街”。

所謂“灰街”，是對於下層的“生體”色情產業橫行的街區的蔑稱，因為本身是灰色產業的聚集地，再加上這種街道多數是位於光照狀況不算太好的下層城市邊緣，多數時候處於壹種光線比較灰暗的環境中，於是就有了這麽個稱呼。

到了如今，“生體”作為色情工具的販賣本來就已經見怪不怪了，哪怕是在上層也有專門服務於“生體”色情的門店，不過“灰街”真正的特殊點在於提供“特殊定制”的服務——壹些本身具有特殊需求的客人需要下壹些通常的“生體”商店沒法接收的單子，這壹點上“灰街”反而能提供很好的服務。

弗朗西還記得自己小時候在布林克街區工作的時候，店裏面各種各樣的訂單都接到過，包括店裏進行現場服務的招牌“生體”也有不少很奇怪的造型。上半身為強壯男性下半身為纖細女性體格的“生體”、長有三個三十厘米長的男性生殖器的小個子女性“生體”、高達二百二十厘米胸圍壹百四十厘米但腰圍只有五十五厘米的性格溫柔的“生體”、腿長占身體比例百分之七十五且具有施虐傾向的“生體”……這些千奇百怪的“生體”弗朗西見過的都數不上來了，他有時候就很佩服這些客人的想象力，也佩服生產這些“生體”的“超雄”們的創造力。

實際上，直到“伊甸園事件”爆發之前，布林克街區的“生體”色情產業是被“超雄”們牢牢掌握住的。他們是第壹批認清下層的現實、在下層紮根生存的“生體”，輕而易舉便掌握了在這下層生存最有用的技巧，在布林克街區開設了第壹家名為“進口玩具”的“生體”色情場所，並且在幾十年間輾轉於其他街道上開設了其他分店，憑借自身手下壹套完整的“生體”生產線而受到各種口味奇特的顧客的青睞。

布林克還是少年的時候，工作的場所就是布林克街區上的“進口玩具”的旗艦店。光是走在這條街道上看著這破破爛爛、如果壹個地下小酒吧的店面，睡也不會想到這是個有過十幾家分店的下層大產業，連布林克當年被帶過來的時候也感覺很神奇，雖然帶他過去的人沒有開口，但他還是第壹時間察覺到，這家店就是“超雄”們的壹個大本營。

弗朗西記得，當時店鋪老板是壹個長相十分俊美、黑發黃皮膚的青年，他自稱的名字是嵐，據說當年是被真正的女性生下來的，這讓知曉伊甸園真相的“超雄”同胞們聽來仿佛無稽之談，不過嵐似乎很執著於這壹點，包括對於“真正的女性”這壹點。

那麽之前在照顧那個最後幸存的女性的“超雄”會不會就是嵐呢？這個問題很蠢，弗朗西也知道——三年前代表“超雄”團體與政府談判的那個人就是嵐，他現在應該在政府的監控下進行著探索人類未來的研究才對，沒什麽能隱藏著身份生活在下層的可能。

弗朗西漫步於臟亂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從他的身邊穿流而過，很多都是三五成群，有說有笑，看起來很隨便的樣子。看起來在“伊甸園事件”之後布林克街區的形勢也有所變化，他記得以前來這兒的年輕人是不多的。

“啊……”

走到了壹個熟悉的位置，弗朗西擡起頭，寫著“進口玩具”字樣的霓虹招牌現在已經不再閃爍了，緊閉著的店門上被塗抹了壹些汙言穢語和奇怪的圖畫，看這上面積攢的汙垢很可能已經關了三年了。

對啊，三年前的時候“超雄”已經算是和政府和解了，下層的“超雄”幾乎都搬到上層政府安排的住所去了，那麽這個從管理到店員幾乎都是“超雄”的店鋪自然而然就關門大吉了。

壹股久違的沖動襲上弗朗西心頭。他沿著店鋪轉了壹圈，到了後門，在後門處壹塊松動的地磚下面摸索了壹會兒，按動了壹個按鈕，隨後後門發出了“嘀”的壹聲。

“這玩意兒還能用啊？”弗朗西小聲感嘆了壹下，把手指在衣服上隨便抹了抹，然後食指按在了後門的門把手上面的位置，隨後“哢嚓”壹聲，弗朗西拉住門把手，壹下子拉開了。

在最初“仿生”成弗朗西的時候，嵐為了以後聯絡的方便，讓弗朗西在後門的電子鎖上錄入了指紋，這扇門實際錄入的指紋數不超過十個人，基本都是店裏面的夥計。

現在還能來這兒的，就只有自己了嗎？弗朗西心裏掠過壹絲遺憾。

走近昏暗的後門倉庫裏，壹股腐臭的味道縈繞在整個房間裏。弗朗西拿出身上的便攜手電照亮了這個房間，這才看見倉庫裏存儲“生體”的培養皿幾乎全部被打碎，裏面的“生體”橫七豎八地到在外面，早已經腐爛發臭，不過由於“生體”本身的肉體構成和人類不同，就算是在這兒倒了三年也就是爛成了壹對幹屍壹樣的東西，頭發甚至都沒有掉，這樣看著反而更嚇人了。

弗朗西用衣服遮住口鼻，迅速朝著倉庫連接前臺的門走了過去，正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聽到了壹些動靜——從前臺的方向發出來的。

似乎是在咀嚼著什麽……又似乎是在哭泣……這是怎麽回事？弗朗西心裏生出了壹些糟糕的預感，這種感覺讓他很厭惡。他努力讓自己往好了想——比如發出動靜的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女人什麽的……

深吸了壹口氣，弗朗西推開了前臺的大門。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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