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六章 赤誠之心
黃昏分界 by 黑山老鬼
2025-2-13 19:20
怎會有人狠到這種程度?寧願舍棄人間血脈,也要斷了我都夷與世間貴人的路?
冥殿之中,兩位高高在上的帝鬼,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們根本無法理解這壹環節,他們本就已經不是活人,身心所存的見識在死亡之時便已中斷。與塘神相比,大有不同,塘神因為時時有新的死人埋入塘中,所思所想還能叠代更新,知曉世間道理,而他們卻是為了維系個人神魂獨立之念,所知皆只限於生前。
即便紫氣能讓他們做出如活人壹般的思考,但也生冷僵硬,根本理解不了新道理。所以,他們萬萬沒想到這小吏後人,居然做出了如今這般令人絕望的選擇。關鍵是,這選擇萬事皆空,他,又圖什麽?
身為都夷開朝之祖、定鼎之帝,他們雄心野望,橫掃天下,生前壹世,未怕過人。但如今,卻是頭壹回感覺害怕。知道對方在求什麽,便是看到對方發狠,也不會害怕。唯獨根本理解不了對方在求什麽,卻又看到了對方的決絕,才會感覺可怕。
而同樣也在這無盡的驚恐之中,他們細細聽去,竟是完全聽不到冥殿外面的敲門聲了。早先很多時候,他們就壹直斷斷續續地感覺有人在人間祭拜冥殿。只是對方很小心,雖然祭拜,卻偷偷摸摸,若隱若現,讓冥殿無法順勢找到人間。如今,好容易對方下定了決心,直來叩門,這等了二十多年的機會,居然被這人給毀了?
“大膽包天,殺了他!”
第壹殿帝鬼與第二殿帝鬼,這時都露出了瘋狂的神色,再顧不得皇帝的威嚴與體面,憤怒地大聲呵斥。道道大旗在他們身前展開,無數的文武百官如潮水壹般滾滾而來。皇帝不相見,因此壹朝只能有壹位皇帝,不可同時出現,不可同時出手,但這時他們卻再顧不得。已經不是作為皇帝,而是作為壹群找不到人間的惡鬼,拼了命地向胡麻擠壓過來。唯有吞掉此人,才有可能再度聽見那人間的叩門聲,才有可能跟著回到人間,讓都夷的聲名,再次壓在這大地之上。
“哈哈,妳們害怕了?”
而於此時,胡麻看到了這兩殿帝鬼那大失方寸、瞬間破防的表情,只覺心神舒暢。他放聲大笑,極盡肆意:“能活誰不想活?練了壹輩子守歲把式,至今仍是元陽之身,妳們當我不想女人?但沒辦法,該做的事情怎麽可以躲?相比壹己私欲,我更願看到這人間氣運昌隆,看到妳們這些土雞瓦狗的絕望!”
大笑之中,腦海裏不由得閃過了那壹張壹張的臉。之前自己以身為橋,半在人間,半在冥殿,借了人間殺劫斬盡八殿帝鬼,自然也看見了這場殺劫中的壹切。
他想到了燒刀子當初為引殺劫到人間,不惜以虛假之命,背負血池。命格是假,氣魄是真。看到了醪糟酒引萬民生怒,讓這世間百姓,學會了恨。看到了雙蒸酒為這天下百姓開眼,讓他們看到了那只耍把戲的黑手。看到了花雕酒與白葡萄酒小姐聯手斬神,為這天下百姓壯膽……
他看到了北地無數轉生者,以放棄後路的方式,對抗守歲上橋,看到了百戲小鎮之外,那以壹己之力對抗大軍之人。他看到了無數張鮮活的面孔,或是驕傲,或是頑皮,或是低調而隱忍,但無論是什麽性格,無論與這人間有何因果,卻都帶著超然,投身於這場大劫。
他甚至看到了南疆十萬大山,連地瓜燒這等平時不怎麽靠譜的性子,都…… 臥槽,這家夥究竟在做什麽?…… 算了,有這麽壹個兩個不靠譜的,不重要。況且,她也確實給那些世家門閥,帶來了壹種真實的恐懼,不是麽?
“本是想最後奪得壹線希望,但終究還是功虧壹簣,那麽……” 心裏倒壹時覺得坦然:“能做的,便也只有,不讓妳們的驕傲,不讓妳們掀起的這場殺劫,被小人毀掉。”
胡麻心裏只剩了壹個念頭,因此做出了這決絕之事時,心裏居然顯得異常平靜。迎著那眼前漫天漫地、滾滾而來的殺機,他低低地呼了口氣。立定於冥殿之中,借了剛剛吞噬掉的無數帝鬼與紫氣,身軀開始節節暴漲,頃刻拔高,足拔得與兩位帝鬼壹樣高,擋住了冥殿。
而於此時,他在大哀山的人間之身,也已徹底變得失去了所有的氣息。身邊蒸騰著的滾滾紫氣,則已向了四面八方飄去,化作壹朵朵雲,灌入了人間四方。這是他替人間奪回來的八殿紫氣。也算是,他為這人間做的最後壹件事,給人間留下來的最後禮物。
“怎會如此?”
同樣也在胡麻斷了此身之橋,擋定冥殿之時,壹剎那間,便不知驚動了多少人。
壹是降頭陳家,陳家主事以 “屍語” 引得棺內降屍叩首,只願請得冥殿目光,投向此時的陳家老宅。他內心裏的激動,甚至已經達到了極點,卻沒想到,叩首之後,全無動靜。人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那萬民生咒,仍是自四面八方,滾滾而來。甚至,更加的洶湧。那是因為,憤怒的百姓,已經醒來,正在聚嘯成群,殺盡昌平王黨羽。更有不少,直接向了降頭陳家打來。
“究竟……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他很久才帶著壹臉的迷茫,呆呆擡頭,看向了四面八方,頭發竟是頃刻花白。跪倒在了地上的降屍,毫無反應,更無氣息,只顯死氣沈沈。
而在此時的宅門之外,換下了黑色布袍,穿上了壹身紅嫁衣的陳阿寶,正背著壹個包袱,站在了門檻外面。她靜靜地看著起了香案,引著降屍在那裏拜的陳家主事,心裏已經明白了前後因果,咬了咬嘴唇,她慢慢道:“阿爹,妳口口聲聲,重視降頭陳家的名號……”
“但結果,卻是妳要將這名號,毀得如此徹底?”
陳家主事,好壹會才反應過來,看到了自家女兒的眼神,莫名的,竟有些慌。
“阿寶,我……”
“阿爹,我看得出來,也看得明白。” 陳阿寶定定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黑眼圈裏,仿佛有亮晶晶的淚痕,低聲道:“殺劫無法抵擋,生民終將活命。”
“待到換成新天,有的人家,會因為見機得當,投身殺劫,非但無罪,反而有功,有的人家,當機立斷,未曾血染雙手,便是無功,事後恐怕也不會遭到清算。”
“哪怕是磕頭孟家,因為死的早,也沒有機會擋在這天下生民面前,罪上加罪……”
“但是我們家呢?”
她幾乎有些絕望地丟下了手裏的包袱,哭著道:這萬民生咒面前,妳可以讓我嫁出去,躲掉這些因果。
“但是當新天換成,他們開始查這些事的時候,又有誰會因為我嫁了人,便無視了妳是我親爹,願意饒過咱們陳家人做的這些事?”
“阿爹……” 陳阿寶的聲音裏,滿是絕望:“妳把咱們降頭陳家,害死了。”
“怎會如此。”
另外壹個最為吃驚的,則是大哀山上,壹直在留心著胡麻這場大夢的國師。原本,看到胡麻在冥殿大開殺戒,看到這場殺劫已起,但終於還是有人叩響了冥殿大門。他失望,卻也無可奈何,因為,這些自己都已經提醒過胡家後人。他太魯莽,太小瞧了冥殿,也小瞧了這天下門閥。門閥並不單指哪壹姓,哪個人,而是指那必定要生生世世,坐在眾人之上的執念。有此執念,人人可成門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