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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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東西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唐僧問。
　　“猴子！”孫悟空說。
　　“不！是豬！”豬八戒叫。
　　“都錯了，是我。”唐僧說。“如來祖出生時，壹手指天，壹手指地，如此說的。”
　　“佛祖說：是妳？”八戒說。
　　“不！佛祖說：是我。”
　　“那是佛祖啊？”
　　“不是佛祖，是我。”
　　“那和尚有病，妳別理他。”孫悟空道。
　　“我明白了，是佛，是妳，是我。是……”豬說。
　　“是豬？完了，又瘋了壹個。”孫悟空道。
　　“當時我不在，我要是在時，壹杖打爛，免的胡言亂語。惹人心煩！”沙僧沒好氣的說。
　　三個家夥都盯著他，沙和尚卻打個呵欠，又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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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天宮的壹個清晨。紫霞來到蟠桃園中。
　　她看見孫悟空躺在壹棵樹上，睡著了。
　　他的手卻在微微的抖動。
　　紫霞走上前去，想著要不要叫醒他。
　　忽然孫悟空壹個翻身跳了起來，紫霞連喊也沒來及喊，手腕早被壹把抓住，金箍棒已砸到了頭頂。
　　那棒在觸到紫霞頭發的那壹瞬停住了。那壹股重壓之勢，幾乎象要把她壓入地下。
　　孫悟空瞪著她：“怎麽是妳？以後不要在我睡著時壹聲不吭靠近我。”
　　“妳……妳很緊張啊，在做惡夢？”
　　“……沒有。”
　　“我剛才睡著時也做了壹個夢，不過是個很美的夢。”
　　“關我什麽事。”孫悟空又翻回樹上。
　　“我特別想把它講給壹個人聽，但那些神仙們都不願聽的。”
　　“我也不願。”孫悟空靠在樹杈上，又把眼閉上開始睡覺了。
　　“孫悟空，告訴我，花果山是什麽樣的。”紫霞問。
　　孫悟空睜開了眼，他看著天空想了半天，說：“花果山？很美……對，很美。”
　　“怎麽美法？”紫霞問，“是不是壹到夏天，滿山就會開遍紫色的木逍花？……”
　　“是紅色的。”
　　“是啊是啊，那麽在秋天，落葉鋪滿了大地，走在上面象松軟的地毯，但山林卻依然是綠色的，鹿群在山下草原上縱情跳躍，而妳擡頭，金色的陽光便鋪了妳壹臉，藍的象透明玉石的天空上，有鶴與雁翅膀的影子……”
　　“妳……”
　　“……還有冬天來了時，白雪覆蓋了山林，山野壹片清幽，晶瑩的冰掛結在樹林上，每壹顆樹都象是玉雕成的，松鼠在大樹的洞裏，聽著風的呼嘯與雪落的聲音，做壹個關於來年的夢……”
　　“哼，連雪落的聲音妳都聽見了，好象妳在那住過似的！”
　　“我做的就是壹個這樣的夢，我壹直都做壹個這樣的夢！夢見這樣壹座無邊美麗的花園，而我是園中的壹只松鼠！”紫霞被自己的想象激動不已。
　　“松鼠？哈！妳會爬樹麽，爬壹個我看！”
　　“也許那是我的前世啊？每當我做這樣壹個夢醒來，我就想，在世間，壹定會有這樣壹個地方！沒想到它真的有！孫悟空，花果山這麽美，為什麽妳要到天上來？”
　　“我覺的天上不錯啊，有星星有月亮，沒有野獸，還不用天天找吃的！”
　　“可是妳不覺得天上太寂寞，太死氣沈沈了嗎？妳難道不想回花果山？”
　　“妳倒底想說什麽？”
　　“妳回去時，帶我也去看看啊。”紫霞說。
　　“哈！帶妳？回花果山？”
　　“我就看壹看，償了心願我就回天宮。”
　　“妳真的想去？”
　　“嗯。”紫霞使勁點頭。
　　孫悟空道：“妳會有機會的。”
　　然後他壹翻身走了。
　　“怪人。”紫霞轉身怏怏的往回走。
　　壹想起她的夢，她又笑起來了。
　　大海在月夜中閃著萬點銀光，在海邊高高的山崖上，站著壹只石猴，他呆呆望著大海。
　　世界是這個樣子的麽？極目之處，無邊無界，我卻不能再前進壹步？
　　“孫悟空。”忽然有人在喊。
　　“是誰？誰人喊我？咦，我剛出生，又怎會有名字？這壹定是個夢。”
　　石猴回頭望去，背後是壹片茫茫黑暗。
　　“誰喊我？可是喊我麽？是誰？”
　　在這個月光照耀的孤島上，這只猴子在嘶啞的喊著。
　　孫悟空睜開了眼睛，他立刻記起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金箍棒還在耳中，這使他安心，天宮的夜太靜了，反而使他心中惶惑。
　　花果山，我真的還願回到那個地方去？他想。
　　“紫霞，妳最近為什麽總和那個妖猴在壹起。”二郎神說，“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我覺得他除了不愛搭理人之外，還是不象傳說中那麽可怕。”
　　“那是因為妳沒看見他兇惡的時候，天宮和妖族打了多年的仗，不知有多少天兵神將死於他手，我與他也交手多次，此妖危險至極，平日無人敢去蟠桃園，偏妳常去！”
　　“我只是想讓他帶我去花果山看看而已。”
　　“花果山！妳去哪兒幹什麽？”
　　“只是想去看看。孫悟空說那兒很美。”
　　“……妳真的要去花果山？”二郎神沈思著，“好吧，就讓妳去看壹看。”
　　“太好了！”紫霞驚喜的叫到。
　　天神的巨大戰車隆隆的駛向地面。
　　“為什麽要把車做成這樣？這麽厚的甲殼，長滿觸角。象怪獸壹般。”紫霞問。
　　“壹會兒妳就知道了。”二郎神望著前方，面色冷峻的說。
　　紫霞忽然覺得，他的神色和孫悟空那天夢中驚醒時的神色太象了。
　　他們心中都在懼怕著什麽。
　　穿著厚厚的黑色雲層，可以望見青色的大地了。
　　“下來吧。我們到了。”當戰車終於在壹處停了下來，二郎神說。
　　紫霞走出了戰車，她聞到壹股腥臭的氣息撲面而來。
　　眼前是壹片黑色的群山，山上覆蓋著被燒焦的土壤，山坡上被燒成炭的樹木象從地下伸出的猙獰舞動著的利爪。壹股濃重的黑色濃霧籠罩著這裏，使其終日不見天日。墓園壹般的山野壹片死氣沈沈，只有壹些怪鳥在尖利的嘶鳴著，象是鬼的哭泣。
　　“這裏就是花果山了。”二郎神說，“妳向往的地方。”
　　“我不信！這不是！花果山怎是這個樣子的？”紫霞叫了起來。
　　“花果山為什麽不能是這個樣子的？”二郎神上前踢了壹腳地上的壹塊石頭，它翻了起來，紫霞看見上面有幾個字：“花果山福地，水簾洞洞天。”
　　“那猴子騙了妳吧，哼，壹個群妖衍生之處，妳想怎可能是風光秀麗？妖精們怎能住在花園裏？只有神族天界才能風景如畫。”
　　紫霞呆呆的不作聲。
　　“現在妳心願了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我想再呆壹會。”
　　“這裏群妖出沒，我勸妳還是早離開吧，這不是妳們仙女來的地方。”
　　“我從沒出過天界，我想不到地面上會是這個樣子的。”
　　“並非所有地方都是這個樣子，那些敬天禮神之處，風調雨順，眾類安樂，妳有空可以去那兒走走，回去後，再別找那妖猴了。”
　　“原來我夢見的……不是花果山？”紫霞喃喃道。
　　“也罷，我就帶妳四處看看，讓妳看個清楚！”
　　二郎神和紫霞從空中飛過花果山。
　　“那些怪鳥是什麽？我從未見過。”紫霞說。
　　“那些？它們是在妖族和神族的戰爭中被殺死的妖精的靈氣，入不得地府，永不能超生，只有聚成這種鳥，萬世悲鳴。”
　　“這樣……這裏難道沒有活物了？”
　　二郎神壹笑：“哼，怎麽沒有。”
　　他壹轉身不見了，片刻飛回，手中抓著壹只雁。
　　“這裏還有大雁？”紫霞說。
　　“哼，這是我從別處抓來，作誘餌的。妳看著。”
　　二郎神將手壹捏，那雁血便被擠了出來，直灑向地上。
　　頓時，那土地開始翻動，從中鉆出無數妖精來，仰頭望著他們，嗷嗷怪叫。
　　二郎神將那手中死雁向地上壹拋，只見那無數妖精直撲向那雁而去，擠做壹堆，地面上倒拱起壹座小山來。更有妖精為了爭食，先互相撕咬，被咬倒的，又被其它妖精壹擁而上撕碎了……
　　紫霞驚的呆了。
　　幾日後天宮蟠桃園“我去了花果山了。”紫霞說。
　　“哦。怎麽樣，好不好玩。”孫悟空說，臉上卻無壹點笑容。
　　“我什麽都看見了。”
　　“哦。”
　　“妳為什麽騙我？”
　　“妳說我騙妳，那我就是騙妳好了。”孫悟空說。
　　“我以後不會來這了。”
　　“很好啊。”
　　“妳真的喜歡這種生活，壹個人呆在園子裏，和樹說話？”
　　“怎麽也比以前強。”
　　“當年妳和天界撕殺，又為的什麽？”
　　“我以為……有些事是可以靠力量來改變的，後來才發覺，反抗不過是徒增痛苦，才受封做了神仙。”
　　“可在神仙眼裏，妳卻是妖。”
　　“神仙……妖，區別在何處呢？”
　　“……神仙是沒有妖那麽多惡心貪欲的。”
　　“真的麽？神不貪，為何容不得壹點對其不敬，神不惡，為何要將地上千萬生靈命運，握於手中？”
　　“……”
　　“我為什麽要作神仙？因為我想，那樣至少自己的命，不用握在他人之手。”孫悟空聲音高了起來。
　　“可是那些地上的妖精，妳拋棄了他們。”
　　“是我壹開始就錯了，妖精從來不需要人去拯救，妳想把他們變成人，結果就會害了他們。”
　　“我不懂妳說的。”
　　“現在我只想救我自己。”孫悟空說，他臉上透出了怪異的笑容。
　　“我曾以為妳和那些神佛不壹樣。”
　　“曾經是不壹樣的。”
　　“現在妳和他們沒什麽不同了，妳們會在雲霧裏面無表情，毫無目的的飄來飄去，我曾羨慕妳有靈魂，可現在，妳卻為了當神仙，把它丟了。”紫霞冷笑著說。
　　“這樣便可以沒有痛苦了。”孫悟空說，他用頭去撞身邊的樹，“妳看，我現在已經越來越感不到痛了，這真是壹件美妙的事。”“痛苦是什麽？妳那麽怕它？”
　　孫悟空忽然目露兇光，他壹把揪住紫霞，惡狠狠的說：“當妳夢見自己是壹只松鼠的時候，在那大森林裏，深夜，妳有沒有聽到過那種嚎叫，當看見自己的腿被撕下來時的嚎叫！”
　　“妳在說什麽？放開我！”紫霞驚恐的叫。
　　“妳害怕了？那妳有沒有聽見過壹種哢嚓哢嚓的聲音，那是妳的天敵在啃著骨頭，它嘴裏的東西還沒有死，妳還能聽見它在掙紮，而下壹個被嚼的，就可能是妳！這種聲音在夜裏會滲進妳的夢裏，妳居然還能做個關於來年的美夢？妳隨時都會沒有明天的！”
　　“放開我，妳的樣子好嚇人！”
　　“妳在樹上，壹刻也不敢睡死，隨時註意著不尋常的聲響，妳會擔心，壹睜眼的時候會看見壹張血盆的大口，妳的身體隨時都準備彈起來逃命或博鬥，每壹個晚上都那麽的長，直到天邊的微光照到妳的眼皮上，妳會想謝天謝地妳又多活了壹個晚上，為了妳又賺到的壹天在這個白天妳要盡情的蹦跳，狂叫，把所有能找到的吃的塞進嘴裏，但是夜晚很快又來了，妳甚至還來不及找到壹個朋友，妳會想妳受夠了！但是妳卻不能不活著，妳恐懼著生，卻又恐懼著死，妳不知道妳每天為什麽這樣活著，哦……現在妳知道了，我為什麽要做神仙！”孫悟空壹口氣說完了這麽多，如釋重負的壹放手，把紫霞丟下。
　　“……可是，妳已經神通廣大……”
　　“沒有用的！當我小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打贏對面樹上那只常搶我吃的，還打我的公猴，當我終於能打贏他時我發現他已經老了。但我還是狠狠痛扁了他壹頓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的。等我打敗了族裏所有猴子當上了猴王，我發現我每天的任務就是站在樹梢上觀察老虎，熊，豹子的蹤跡，然後大喊壹聲……妳知道被壹只豹子在後頭追時的感受嗎？我跑的氣都快斷了……咳、咳……”孫悟空掐住自己的脖子，壹副難受的樣子，“見鬼，我以為我早忘了這些的……”
　　“接著說啊，我很想聽。”紫霞抓住孫悟空的衣裳壹勁搖。
　　“我不願這樣，我親眼看著我的同類在狂歡之後的死亡，我不希望太陽落下去可總是壹點點看著晚霞消失，我不明白為什麽其它生靈能安然，那壹天我突然有了壹個想法，有沒有人能擺脫，有沒有人？……於是我去海外學本領，我學會了七十二變化，我問師父我是不是從此可以不害怕了，那個老混蛋就搖頭壹直壹直笑，笑的我直想揍他。回來後我發現真時再沒有東西可以傷害我了，我高興的要發瘋了。可是好景不長那壹天……”
　　孫悟空忽然不說了，他的眼直盯著前方，紫霞看見那裏面有壹種奇怪的光，象恐怖，又象憤恨。
　　“為什麽……為什麽這個世界上要有神仙？為什麽天下萬物的生死都要由他們掌管！”孫悟空咬牙道。
　　“因為世間萬物都是他們造的啊？”
　　“可我不是！我是從石頭去蹦出來的，生我者天地，誰也沒資格管俺老孫生死，管他是閻王老子還是玉皇大帝！”
　　“所以……所以妳就砸爛了地府？”
　　“哼哼哼哼……”孫悟空冷笑起來，那笑聲倒好象在哭壹般，“我勾銷了生死簿，還把所有九幽十類皆除了名，從此天下靈長，皆長生不死，世間壹片生機，以為從此無憂無慮了，沒想到……”
　　“什麽？”
　　“原來象這樣神仙沒法管的東西全都有個名字，叫做——妖！”
　　紫霞心中不由也壹震，平日聽神仙談妖，只以為是作惡多端的怪物，不想原來是這個意思。
　　孫悟空接著說：“神仙原來是容不得世上有能自主自命的靈物的……”
　　他說到這停住了，想壹想轉身便要走。
　　紫霞壹把拉住他：“後來……便是那百年的神妖之戰？天庭殺不了妳，所以才封妳作了神仙？可是那些妖眾……”
　　“妳也看見了，天庭雖答應不再殺他們，可是花果山早毀於戰火，再無寸草，現在那裏，不過是個人間地獄罷了。”
　　“妳就這樣不管他們了？”
　　“我做了壹件錯事，那就是使他們長生不老。我救不了他們，我想妳看見了花果山上空的那些怪鳥。”
　　“……”
　　“如果老孫再鬥下去，我想最終有壹天我也是壹樣……”
　　紫霞低頭沈默不言，再擡頭時，孫悟空卻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