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走無常 6

出了門，無妄晃晃悠悠的跟在後面，不斷的拿手去抓撓脖子間的酡紅。
不理會巷子裏眾人新奇的議論，蔔希問自家兄長：“哥，妳怎麽還抱著那些汙穢！”
蔔羲懷文卻似乎並不嫌臟，拍了拍那黃符封住的米酒壇子，說：“留著還能用得著！”
街面上的早點攤，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的撤了去。
衣著打扮奇異的蔔羲兄妹倆再加個醉和尚，格外的引人註目。
蔔羲懷文餓的厲害，有心想吃點東西，兜裏卻窮的叮當響，這時候也不好意思厚著臉皮再回去找郭胖子。
三個人，壹路徑直再次走到了那略顯荒涼的房子門前。
挺高的院墻隔三差五種了成簇的柳槐，黑褐色的樹皮暴裂，露著濁黃色的骨幹。
蔔羲懷文沈著臉輕輕放下手裏的米酒壇子，同壹時間，無妄和尚突然靠著那樹皮爆裂的老槐樹沈沈的醉了過去，人事不省。
蔔希姑娘便再也沒用之前那般糯糯的目光看小和尚了，只是有些懨懨的說：“哥呀，妳瞧他這幅不堪的樣子……”
蔔羲懷文歪著頭意味深長的看自家妹子：“小希，壹開始黏著招惹人家的可是妳，呵，怎麽？”
蔔希姑娘垂頭喪氣的搖著發梢，悶悶的說：“我也不知道，總之，就是看他越來越不稱心意，他……他不是我想的那樣的人！”
“是啊，依妳心中所想的，他該是個氣蓋山河的英雄，即便不然，也得是個血性的俊郎漢子！對嗎？可惜啊，到頭來，他卻只是個長的好看了些的和尚而已，和尚終究只是和尚，做的了佛陀，卻做不了英雄，所以妳感到失望……”
蔔羲懷文見自家妹妹苦著臉，又不禁放緩了語氣，輕笑著寵溺改口道：“妳喜歡的，哥哥拼勁力氣也要幫妳，不喜歡的，哥哥也要幫妳，總之，哥哥站妳這壹邊就是！”
話剛落，高高的院墻上，突兀的竄出了壹道黑影，躍上枯零零的老槐。
蔔羲懷文皺著眉，仰視著枯樹叉上那只通體烏黑的貓。
漆黑的眼珠子，幽深的讓蔔羲懷文心裏刺撓撓的發毛。
蔔羲懷文知道黑貓招靈，所以，也就並未驅趕，不再去管。
揭開了米酒壇子口已經發黑的黃符，蔔羲懷文屏氣不去聞那濃重的腥臭，雙掌交錯，最後十指變換出壹個古怪的手決出來。
蔔羲懷文目光死死的盯著院落之內，嗤聲道：“孽障，此煞與妳同根同源，今日我以此煞為引，叫妳無所遁形！小希，擺引魂香！”
蔔希姑娘點點頭，隨手翻掌捏出三炷香來，黃紙無火自燃，引了香，插在黃土之中。
青煙裊裊，漸漸盤旋在那米酒壇口，煙氣迷蒙，近乎凝成實質。
槐樹上的黑貓，只是壹動不動的看著樹下。
酒壇口的煙氣已經變成了濃濃的青灰色，噗嗤嗤的燃起綠瑩瑩的火苗，壹剎那，壇口黑煞噴湧壹般壓過那火苗沖天而起。
遠處鬧市的街上，行人忽的縮了縮衣裳，嘀咕著何處來的涼風。
壇口噴湧的黑氣壹閃而逝，飛入院中，墨壹樣在壹扇窗前化開。
蔔羲懷文面色難看的撚起兩枚帝錢劃過雙眼，接下來，臉色突然變了。
窗口，錯覺壹般，猩紅的血水從那窗臺曼延，直把整個房子都蒙了進去。
那曼延了猩紅血水的墻上，漸漸凝起壹個女人的臉來，面目模糊，卻依稀是在邪邪的笑。
蔔羲懷文登登後退兩步，起身，面色蒼白，顫聲道：“孽障，何人養出妳這麽壹個半羅剎出來！”
蔔希姑娘聞言，臉也驀然白了壹半。
於此同時，蔔羲懷文解下腰間的龍角吹，放至唇邊，滄桑而繁奧的吹奏起來。
那壹瞬間，整棟房子的血氣突然漣漪壹般起了波動，那邪魅的女人面孔猙獰著，翻起巨浪壹般的煞氣席卷而來，卻被那龍角吹奏出的宛如實質的音波擊的節節後退。
蔔羲懷文另壹只手已經暗暗掐起了壹道黃符，而變故徒生。
蔔羲懷文無法形容那是壹種什麽樣的聲音，分明是壹個溫婉的唱腔，嚶嚶細語的唱著三分淒涼詞，
讓蔔羲懷文驚恐的是，從那嚶嚶低語聲響起的時候，他嘴裏的龍角吹，似乎便再也發不出壹絲壹毫的聲音了。
蔔希張大著嘴巴，指著那扇窗驚恐失聲：“哥……”
不用自家妹子提醒，蔔羲懷文也看到了。
窗臺邊，不知何時，坐了壹個黑發碎碎的鋪在身後的小姑娘，晃蕩著小腿，十三四歲模樣。
天尚涼，小姑娘卻只著了大的過分的素色復古長衣，袖口空蕩蕩的遮到了手背。
眸子，卻如同她的衣著壹般的清冷。
壹切都是那麽的格格不入，猩紅的血氣，在小姑娘眼下，如同兒戲。
蔔羲懷文沒由來的突然頭昏目眩，從骨子裏泛起的冰冷和恐懼讓他腦海短暫的空白。
小姑娘只是茫然而又好奇的看著蔔羲懷文手裏那塊黃玉狀的龍角吹，良久，似乎想起了什麽，眼中的清冷閃過壹抹異樣。
樹上的黑貓拿漆黑的爪子抹了把毛茸茸的腮，便縱身撲向蔔羲懷文，將那龍角吹按在地上，隨即，黑貓卻猛的弓起了身子跳了開來，毛發豎立，敵視著那龍角吹。
那院子裏，卻緩緩的走出壹個人來，渾身蒙了黑袍。
黑袍人不緊不慢的走到黑貓跟前，討好壹般給黑貓撓著癢癢：“這東西，妳可碰不得！會要命的！”
已經面如土色的蔔羲懷文，汗如雨下，嘶聲直視著黑袍人：“妳是誰？”
黑袍人小心翼翼的捧起那龍角吹，用袖子擦幹凈了沾染的塵土，細細的打量了很久：“妳們湘西苗寨的百年禁忌還在，我去不了，所以，妳們剛出寨子，我就在此地布好了養煞陣等妳了，本以為，要與妳錯過了，看樣子，妳們趕屍壹脈對接煞養煞的手段還是恨之入骨啊……”
蔔羲懷文滿臉驚駭，顫著手剛掐起那道黃符，就被黑衣人擺擺手止住了：“莫做無用功，妳們趕屍壹脈的手段，對我沒用，放棄吧，我沒想傷妳，只是，若不識時務的話，就莫怪我了！為妳妹子著想，罷手吧，我想拿的東西，已經拿到了！”
蔔羲懷文沈聲道：“妳到底是誰？與我湘西壹脈，又有何淵源？如何對我們如此了解？這龍角吹為寨中長老交於我手，我蔔羲懷文死也不會讓妳拿去！”
黑袍人低著頭，只露了半個蒼白的下巴，語氣有些不耐：“別多問，妳救了那母女仨，也就等於毀了我養的三個活煞，此事我不與妳計較，已經給足了妳們蔔羲家的面子，莫蹬鼻子上臉！妳要是不甘心，盡管出手試試！”
蔔羲懷文面上閃過壹抹冷意，飛身上前，揮拳砸向黑袍人。
拳頭未落下，那窗邊的猩紅女人面孔便湧了過來，陰冷的鎖緊了蔔希的身子。
蔔羲懷文眼中驚駭：“妳……”
黑袍人指指二樓的那扇窗，漫不經心的說：“嘿，幾年前我從這裏路過，眼見那間屋子裏，原任的房主悄無聲息的勒死了他的發妻，把屍體藏在了那屋子地板下，後來就消失了，這房子也就無主了，所以我擺下了養煞的陣，又轉賣給了姓郭的那壹家四口，哼，貪便宜，會要命的，多簡單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