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道可道 第九八章 遇故知

　　路上，悟空仍在思慮方才之事，果然壹個欺心國不假，便是孩童也自小欺心，只是那姓孟的老者，卻是眾人中的異類。此人處事公允，在那孩童道出真相時，這老者臉上頗多憎惡之意，顯是覺人心涼薄，心中憤懣。
　　悟空覺得此處有些蹊蹺，若此處人人欺心為惡，這老者必定舉步維艱，而方才他眼見這老者威望頗高，又是何緣故呢？
　　悟空想了又想，回轉過來，化作壹個白衣書生模樣，又回轉到鎮中，想要尋那老者。悟空暗下決心，便是費些法力，也要探個究竟出來。說不準這細枝末節之處，便與這造出之界有著莫大關系，自己要想出此界，可要加倍細心才是。
　　入了鎮子，路上行人漸多，皆向壹個方向行去，悟空不知發生了何事，也跟著向前走。這方天空並無日月星辰，自然也無白天黑夜，東南西北也辨不清，這些人走到鎮子壹角，此處用土方壘起壹座高臺，高臺上放著三把椅子。
　　眾人到了臺下，立時鴉雀無聲，似乎在等待什麽人。
　　過了片刻，臺上白光壹閃，現出了三個道士打扮的人。悟空心中大驚，他能看得出來，這三個道士，竟然身懷修為，確切地說，這是三個神仙哪。沒想到，在這界內，居然還有神仙存在。
　　悟空再仔細觀瞧，我的天，中央坐著那位，寬臉闊口尖牙，額上生著深紋，身軀龐大，兩耳尖尖，分明是壹只猛虎修成了人形；左邊這位，長頸努嘴，頭上立著兩只小角，縱梳了發髻也遮掩不住，儼然壹只鹿兒成精；右邊這人，細眼長須，手足皆細長，仔細辨認，竟是壹只羚羊。
　　悟空無法掩飾心中震驚，莫非這三人竟會是虎力、鹿力、羊力大仙不成？可是，此處乃是他人造出的界，這三人按理來說，應在取經路上的車遲國才對啊。只是虎、鹿、羊三類不同妖獸能聚在壹起，天上地下恐怕只此壹家，別無分號。
　　再仔細想想，也說不準，自己已早了幾百年鬧天宮，在那花果山下還壓了五百余年，離這三個家夥在車遲國大顯神通還早呢，沒準他三個與自己壹樣，也是被那造界之主捉住丟了進來。
　　悟空在這胡思亂想，只見周圍人群見三個道士出來，壹個個倉皇拜倒，大聲呼道：“上仙降臨，上仙慈悲！”
　　羊力大仙瞇縫著眼睛，面露得色，忽見人群中尚有壹白衣書生仍立在那裏，在眾多俯首叩拜的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兀惹眼，不由得眉頭壹皺。
　　悟空自然不會拜這三個修為低微的妖精，他心中早有算計，或可通過這三人，多了解壹些關於此界的秘密。
　　只見羊力大仙站起道：“那書生，妳為，為何不跪！趕緊跪跪跪下！”悟空“噗嗤”壹笑，這羊力大仙竟然是個結巴。
　　他也學著道：“我為何要要要跪，就就，就不跪！”
　　羊力大仙左右看看，覺得此事甚為稀奇，自己兄弟三人在這附近名聲頗大，走到哪裏都是備受敬仰，不想遇到個不知死的書生，不跪便罷了，居然還敢取笑自己？
　　羊力大仙手指悟空，想要再呵斥幾句，卻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只“妳妳妳”半天。中間那虎力大仙見兄弟尷尬，忙站起身來。
　　虎力大仙性情暴躁，二話不說，躍下臺去便要捉悟空，悟空哪肯讓他，只壹腳，便將這虎力大仙踹回了臺上，自己也跟著躍上了臺。
　　虎力大仙只覺這壹腳足有萬鈞之力，自己向來自恃壹身虎力，竟半點也無法抵抗，而眼見這白衣書生顯然輕描淡寫，這才知道，遇到了高人哪。他應變倒快，撲通跪倒在臺上，邊磕頭邊忍痛道：“剛要下去請上仙，上仙竟自己上來了。”
　　悟空笑著對鹿力大仙、羊力大仙道：“妳兩個，為，為何不跪，趕緊跪跪跪下！”虎力大仙跪在地上急忙使眼色，教二人莫吃這眼前虧。
　　哪知這羊力大仙會錯了意，以為要偷襲悟空，他兩個壹左壹右便撲了上來。悟空壹手壹個抓住，將二人摜在臺上，這次下手卻重了幾分，這二人趴在地上連痛聲都哼不出來。
　　悟空轉到中間那把椅子上坐下，道：“妳們這三個妖怪，來此蒙騙百姓，到底有何勾當，速速道來！”他雖不知這三人來意，但料想必有緣故，否則豈會與尋常百姓打起交道來。而且看樣子，來了還不止壹次。
　　虎力大仙仍不敢起身，伏首道：“上仙，我兄弟三個，乃是為這鎮上百姓送糧食來的。這地界土地雖肥沃，草長樹高，卻唯獨五谷收成極差，妳不信，可隨意問之。”
　　“唔？竟有此事。”悟空向下面壹掃，見臺下百姓態度恭謹，卻無懼怕之意，他見那姓孟的老者居然也在其中，便將其叫到了高臺上。
　　悟空對這老者倒是彬彬有禮，問道：“老丈莫驚，小可心中有幾個疑問，還請老丈解疑。”姓孟老者急忙還禮，連道不敢。
　　悟空問道：“敢問老丈高姓大名。”
　　“老朽孟軻，字子輿……”
　　悟空頓時壹陣眩暈，後面他再說什麽已是聽不清了。孟軻！自己居然在這裏遇見了儒家宗師孟子，我的天，如果說遇到虎力大仙三人是壹場意外，那麽遇到孟子足可以稱得上是驚心動魄了。
　　悟空恭恭敬敬請孟軻坐了下來，孟軻先是不敢坐，見悟空誠意十足，便端端正正坐了。
　　悟空鎮定情緒，還是先解決眼前事為好，便問道：“方才這道人所說，可是實情？”孟軻點了點頭：“確是如此，此地五谷難生，幸虧這三位上……道人年年周濟些糧食，否則此地只怕沒有這許多人了。”
　　悟空心中壹陣納悶，這三個道人看似不甚伶俐，不料也做了些好事。俗話說救人壹命勝造七級浮屠，這鎮上少說也有千八百人，這三個道人此舉積了功德啊。他剛要說“妳三個起來吧”，孟軻又道：“只是，這三位道人的糧食卻不是白送的。”
　　悟空將口中的話又收了回去，心道，果然有條件。孟軻接著道：“三位道人命我等在屋內正堂中供奉他三個的塑像畫軸，日日讀經贊頌，若哪家念得少了，明年給的糧食便少許多。”
　　這時，地上那鹿力大仙此刻已緩了過來，喝道：“妳這老頭，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好事，給妳恁多白米，只教妳念幾句經文，還發了牢騷！”
　　悟空想弄清前因後果，也不攔阻鹿力大仙說話。
　　孟軻站起道：“妳可知道，讀了妳等給的經文，欺心國中人便無閑暇讀我所作的文字！”這番話說得義憤填膺，仿佛家裏的屋頂被人拆了。
　　鹿力大仙壹副匪夷所思的神情，問道：“妳還會作文字，妳那文字有何稀奇，能比得上我的道經？”
　　孟軻壹副鄙夷的神色，道：“妳那幾本囫圇半片的糟粕之書豈能與我相比？”
　　羊力大仙譏諷道：“妳，妳的好，能能當飯吃啊？”
　　孟軻壹聽此語，神色有些沮喪，緩緩道：“這教化移俗之事，乃是世間最大的功業，豈能壹蹴而就。我若不是為了欺心國百姓，便餓死也不受爾等嗟來之食。”
　　悟空此時大致明白了，這虎力大仙三人的確給他們分了糧食，代價便是日日誦經，目的不言而喻，自然是借助百姓的信力，幫助他三人積攢造化。此法比起如來傳經授道類的洗腦雖顯得落了下乘，卻也是壹條修道之路。如此算來，這三人並非大惡，也算功過相抵了。
　　而這孟軻大儒的確有些固執，竟要以壹人之力改變整個欺心國的人心。這話若是別人說出，悟空定會認為是瘋言顛語，但眼前這人，可是孟子老人家啊。
　　悟空想了想，立時做出決斷，喝道：“妳三人，將此次所帶的糧食留下。”
　　虎力大仙不敢不從，他自懷中掏出壹個小小乾坤袋，念了壹個法決，這乾坤袋中便倒出白米來，臺下人人為這糧食而來，都備有布袋。大家輪換上臺，將自己那口袋裝得滿滿騰騰，心中驚喜萬分，此番卻比往次多了數倍。
　　他們哪裏知道，悟空站在壹旁監督，虎力大仙便連壹個“停”字也不肯說，只任白花花的米流淌出去，不由得壹陣心疼。
　　眾人接滿了米，悟空道：“回去將那畫軸塑像盡都燒了火吧，我保爾等衣食豐足。”此言壹出，孟軻面露驚色，但見悟空胸有成竹的樣子，便幫腔道：“大家可聽見了，上仙已允諾，保我等衣食豐足，回去將這三個欺世盜名的相幹物事都丟了吧！”
　　臺下愚夫愚婦見悟空舉手投足便將這三個神通廣大的“上仙”收服，又有素來與人為善、威望最高的孟軻作保，自然無不從之理，壹個個歡天喜地去了。
　　悟空修成《玄空法秘訣》，看見虎力大仙那乾坤袋中仍有許多糧食，便伸手索取，虎力大仙下意識縮了縮手，壹想到人在矮檐下，急忙又遞了出去。
　　悟空也不避諱孟軻，直接問道：“妳三個，自何處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