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9章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九月二十九，華燈初上。
　　四下裏積雪尚未融化，鼎香樓後院小亭裏，卻燃起了熊熊的篝火。
　　壹只鮮嫩肥美的麋鹿，正在烤架上緩緩旋轉著，那噴香的氣息，與外面清冷的雪景對應，愈發讓人食欲大增。
　　眼見旁邊有人抄起了匕首，侍弄烤架的趙楠【蠻奸芭稞】忙將那支架搖平，又滿面堆笑的指點道：“爺，您先往小腹上下刀，哪兒的肉最是鮮嫩，肯定已經熟透了。”
　　那人卻偏不肯聽他的，硬是往大腿根上片壹大塊下來，用刀插著，往盤子裏沾滿了許多醬料，豪爽的塞進了嘴裏大口咀嚼著。
　　這壹邊緊倒騰，壹邊斯斯哈哈的往外吐著熱氣，好容易吞咽下去，那白凈如玉的面孔上，都像是敷了壹層紅粉似的。
　　他卻連嘴角的油漬都顧不得擦，便挑著大拇哥連聲贊道：“給勁兒，二哥帶來的這辣椒，果然比茱萸給勁兒！”
　　這生就壹副美嬌娘面孔，舉止偏豪氣過人的，自非柳湘蓮莫屬。
　　眼見他嘴裏說著，還壹勁兒的往外吐舌頭，顯是頭壹回吃這辣椒面，有些消受不得。
　　“早說了這東西辣的很，妳偏要逞強。”
　　孫紹宗無語的四下裏掃了掃，見桌上都是燙好的燒酒，連杯茶水都沒有，便吩咐趙楠趕緊又片了幾塊鹿肉，讓他不沾醬料的往下壓壹壓。
　　柳湘蓮卻忙擺手道：“我就是先嘗嘗鮮，這人都沒齊呢，哪好真個就吃起來了？”
　　說著，用上牙把那舌頭捋了幾遍，將沾染的辣椒面掃去大半，又連道了兩聲給勁兒。
　　正說著，就見賈寶玉、薛蟠、馮紫英三人，說說笑笑到了後院之中。
　　因見柳湘蓮已經在亭子裏，盤子裏又擺了些鹿肉，薛蟠便半真半假的埋怨道：“老柳，妳這就不講義氣了，悄沒聲的過來也還罷了，怎得先就吃上了？”
　　“什麽悄沒聲的？”
　　柳湘蓮卻不吃他那壹套，起身黑笑道：“我這不是準備要去給二哥當跟班了麽？今兒這場升遷宴，好歹也算半個主家，來的晚了成什麽樣子？”
　　說著，他用刀叉起壹塊鹿肉，往那辣椒面裏滾了幾滾，故作姻親的遞給薛蟠道：“來，寶兄弟欽點的全鹿宴，先嘗嘗這滋味如何。”
　　這次朝廷嘉獎的急，定的日子也近。
　　十月初壹，孫紹宗就要正式去大理寺走馬上任了，就這幾日的空閑功夫，自然免不得要把舊日相識湊在壹處吃頓便飯。
　　而且孫安那案子，仇雲飛壹連兩日也沒個音信，正好借著這個機會，問壹問進展如何。
　　至於這全鹿宴，則是出自寶玉的提議——據說是昨兒自己烤了塊吃，卻被家裏拘束著，吃的不夠過癮。
　　不過柳湘蓮方才，可沒提起要去做自己的跟班兒。
　　當初孫紹宗的確曾說過，讓他做自己的師爺，可他那時是百般推脫，如今主動在眾人面前提起……
　　看來成婚後，柳湘蓮的變化也是不小。
　　卻說薛蟠見他把那鹿肉杵到了嘴邊，立刻嗤鼻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妳當我傻……”
　　不等把話說完，柳湘蓮卻早趁著他張嘴的時候，把那鹿肉捅了進去，又使了個巧勁兒把匕首抽出來。
　　“怎麽樣，這味道是不是給勁兒的很？”
　　“呸、呸、呸！”
　　薛蟠急忙把那鹿肉吐出來，嘴裏抱怨道：“這什麽……什麽……嘶~！水、水、水，快給老子拿水來！”
　　眼見他壹跳三尺高，鼻涕眼淚亂流，柳湘蓮不由得哈哈大笑，壹旁的馮紫英是樂不可支。
　　唯有賈寶玉畢竟是表親，雖也笑個不停，卻忙吩咐人取了茶水過來，供薛蟠漱口。
　　好容易收拾停當了，薛蟠壹邊吐著舌頭壹邊連問：“這什麽玩意兒？這到底什麽玩意兒？！險些被妳給害死了！”
　　“這東西叫辣椒，和茱萸差不多，卻要辣著不少。”孫紹宗道：“我在南邊兒發現的，今兒左右是要烤鹿肉，索性帶了些讓妳們嘗嘗。”
　　馮紫英、賈寶玉聽了，也都試著沾了些嘗鮮，不過對這刺激的味道，顯然都是敬謝不敏。
　　反而是薛蟠，又小心翼翼的嘗了些，便適應了這辛辣的味道，左壹片右壹片吃了個不亦樂乎。
　　“妳瞧妳這出息。”
　　柳湘蓮不屑道：“這還有人沒到呢，妳倒吃起來沒完了。”
　　薛蟠嘴裏片刻不提，含糊不清的問：“還有誰啊？”
　　“仇雲飛唄！”
　　馮紫英笑道：“二哥這兩日，不正托他查案子麽？聽說這小子上竄下跳的，各處都折騰了個遍，也沒個準消息傳出來，估摸著是遇見難題了。”
　　“妳消息挺靈通啊。”
　　孫紹宗笑著指了指他：“這龍禁衛百戶，倒還真不是耍的！”
　　時隔兩年，馮紫英也早不是成日走馬飛鷹的紈絝，而是正兒八經的北鎮撫司百戶了。
　　這其中，仇雲飛約莫也起了些刺激作用——以前倆人見面就掐，眼下仇雲飛卻做了六品通判，馮紫英那肯甘心膛乎其後？
　　說起這龍禁衛百戶來，馮紫英便郁悶道：“我原本指著二哥回來了，好沾壹沾光呢，誰承想您回是回來了，可也把北鎮撫司的差事給辭了！”
　　其它幾人顯然還不知道這事兒，忙都向孫紹宗探聽究竟。
　　孫紹宗兩手壹攤，無奈道：“這不明白著麽？我如今往大了說，勉強也算小九卿之壹了，還是主管天下獄訟的，這要繼續擔著稽查千戶的銜兒，怕是隔三差五就該有人上書參劾我了。”
　　眾人雖不似他這般通透，到底也都是官宦子弟出身，稍壹尋思，就知道孫紹宗此舉是為了避嫌。
　　既然不是出了什麽差池，眾人便又都懈怠起來。
　　薛蟠更是舉著酒杯嚷嚷道：“這官面上的事兒先不說它，咱先喝上兩杯暖暖肚子如何？”
　　四下裏卻沒壹個應他的，上回這廝也說先暖暖肚子，結果壹氣兒灌趴下半桌人。
　　柳湘蓮忍不住酸道：“有妳那老丈人在，妳是不用理會官面上的事兒——這天天也不見妳去衙門，就悄沒聲的調去了兵部，如今竟也是正六品主事，比馮家哥哥還強出壹頭呢。”
　　“快拉倒吧，我就是掛了個名兒！”
　　薛蟠聽的直撇嘴：“再說了，六品往上我那嶽父未必肯出力，估摸著到死也就這樣了。”
　　這倒是讓他說準了，能混個六品閑職就不錯了，再往上要麽是輕貴文職，要麽就得負責點兒實際公務。
　　憑他這任事不管，又沒功名在身的，也基本就絕了上進的機會了。
　　這薛蟠說著，便又要勸酒。
　　柳湘蓮和馮紫英兩個，還肯同他對答幾句。
　　那天深受其害的賈寶玉，卻是裝作沒聽見壹樣，湊到了孫紹宗身邊，嬉笑道：“二哥，昨兒我們拿妳幾個作詩，妳猜誰得了彩頭？”
　　他家那詩社，孫紹宗也聽香菱念叨過幾次，基本是林黛玉和薛寶釵輪莊，偶爾史湘雲能撿個漏，其余人出彩的機會，就屈指可數了。
　　再考慮到三人的性格、見識等因素，孫紹宗便隨口猜道：“八成不是妳那林妹妹，就是史家的湘雲姑娘。”
　　之所以不猜寶釵，是因為她平日裏顯得過於穩重，面對這等需要熱血感染力的題目，怕是要稍遜壹籌。
　　“哈哈！”
　　去聽賈寶玉得意的壹笑：“這回二哥可猜錯了，湘雲妹妹的詩雖也是極好好，可還差了寶琴姑娘壹籌，只能屈居第二罷了。”
　　薛寶琴？
　　孫紹宗腦海中立刻浮現起，薛寶琴雍容又不失嬌憨倩影。
　　卻不想這小姑娘也是個才女。
　　“瞧妳那高興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妳得了彩頭呢。”
　　順嘴調侃了寶玉壹句，孫紹宗正想聽聽，薛寶琴那首奪魁的詩，到底是怎麽做的，卻忽見壹人大步流星的趕了過來。
　　只看那渾圓飽滿的身段，便知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這次設宴款待的主角——仇雲飛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