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祚高門

衣冠正倫

歷史軍事

仲夏五月,天青日烈,幾縷細風,難驅暑意。 遠山綿延,有桃李橘杏依山而生,清流潺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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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0章 舊情不復

漢祚高門 by 衣冠正倫

2019-5-17 15:14

  南北時流聚於城外八公山的時候,壽春城內外也有壹些規模不等的小聚會發生。
  壽春南城壹座雅靜宅院中,謝尚與袁耽相對而坐,彼此心內各存幾分唏噓。
  眼見到對面容光煥發,風采更勝往昔的謝尚,再對比自己當下這憔悴病容,袁耽隱隱有些後悔今次隨隊北上的決定。若是彼此各不相見,或者各自心內還能保留壹點美好情誼念想,如今故友重逢對面而坐,反而不知該要說些什麽。
  他與謝尚雖然既為姻親,又為摯友,但各自際遇的差別,已經很難讓他們再找到過往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上壹次的見面,還是在數年前袁耽將要南下赴任之際。那時的袁耽要比現在意氣風發得多,深受時任太保的王導青睞信重,並且將要作為制衡吳人的先鋒南下會稽赴任。而謝尚則有幾分落魄,由地方召回臺中,而後便遭到冷待閑置,壹直郁郁而不得誌。
  那時的袁耽為了避嫌,不免刻意疏遠謝尚。雖然後來邀請謝尚壹聚,但是由於彼此的選擇不同,只是更加擴大了這壹份友情之間的裂痕。
  如今時過境遷,彼此境遇又發生了極大的改變。誠然袁耽在東南任上政績不錯,但在最重要的制衡吳人這壹政治任務上卻乏甚創建。回歸臺城後又不得不面對壹個尷尬的局面,那就是昔日提拔他的王導已經徹底淡出時局之外,讓他沒有了強援可以依靠。
  可惜當時袁耽剛剛歸都時還沒有認清這壹事實,歸都之後不知收斂從而讓都中那些浪蕩子大鬧家門而顏面喪盡,以至於就連原本說好的臺任都遲遲不能兌現。
  然而謝尚這裏卻是另壹番的際遇,北上之後被沈維周引為臂助,勢位上就任陳郡故鄉大郡,時譽上更是號為都督府第壹風雅,可謂名實俱得,不負早年的挫折堅守。
  早前在都中,諸葛甝登門邀請北上同行,袁耽也是心存幾分猶豫的。他雖然壹時困窘,但也並不想讓昔日良友見到他目下的落魄。往年無論如何,他也是直承臺輔重臣遣用的俊彥,如今居然要受雇於諸多都不如他的諸葛甝,心內實在無法接受。
  但他也明白這是他為數不多的機會了,王導徹底淡出時局且年事漸高,復起已經無望,就算還有什麽余澤殘留,也更多要用於關照自家子弟,不會傾斜與他。
  至於如今臺內幾位執政,雖然表面上或多或少都有壹些聯系,但這壹點淺交也不足以令他們發力提攜自己。要知道就連資歷、名望遠勝於他的何充,歸臺後也只能擔任壹個侍中顯職而沒有實際的職任,更不要說袁耽了。
  諸葛甝這壹次邀請看似冒昧,但在袁耽看來,大概也是其背後勢力無聊中的壹步閑棋試探。如果袁耽能夠說服謝尚轉向於臺中,臺輔們應該也會投桃報李。但若是不行的話,袁耽大概余生都要被邊緣化了。
  如今江東局勢不同以往,空具門第卻無勢位配合,只會日漸的沒落。但若身在勢位,即便門第不高,也會大受推崇,吳興沈氏就是壹個很明顯的例子,其家竄起不過十數年內,但卻憑其累創殊功大勛,便獲得余者門戶數代乃至十數代所積攢相當甚至超過的名望。
  袁耽自己縱有什麽不甘或是羞愧,但關乎到家勢消長,也容不得他任性,不敢錯過這樣壹個機會,只能扶著病體跟隨北上。
  此前遲遲不見謝尚,也是他心內仍有遲疑難決,內心鬥爭多日後,才終於決定邀請謝尚來見壹面。
  謝尚眼望著病容深重甚至有些脫形的袁耽,心內也是充滿了感慨。他如今主管都督府下壹應對外接待事務,自然也早知這位妻兄兼故友的到來,此前壹直沒有主動相邀,壹者的確是事務繁多,籌措準備八公山的集會,二者也實在不知該以何種態度來面對袁耽。
  不過當袁耽主動發出邀請的時候,謝尚還是推開諸多事務,即刻抽身來見。
  兩人見面之後,除了壹開始幾句不乏尷尬的生硬寒暄後,便是相對默飲。彼此都為此世第壹流的聰明人,哪怕不作深談,單憑神態舉止也能揣摩出對方心意。不情之請,壹旦講出來便會令得彼此更加疏遠尷尬。
  從袁耽內心而言,自然希望謝尚能夠轉變立場,心向臺中。沈維周雖然重譽加身,可是如果連其府下重要屬官都對其人心懷貳念,力主將淮南交回臺中的話,其人大概也不敢再固作堅持,以免落入眾叛親離。
  如果這壹重要目標能夠達成,袁耽作為居中聯絡者,政治生命也必然會煥發出第二春,甚至作為臺中派駐淮南的重要官員都不無可能。
  可是謝尚是不可能因為袁耽壹人前程而賭上整個家族的,況且他眼下也不足代表整個家族。
  如今的陳郡謝氏已經是整體依於沈家,叔父謝裒吳興任滿後歸臺擔任九卿之位,另壹名叔父謝廣則是沈司空門下屬官,堂弟謝奕、謝萬更是已經投入淮南軍中,尤其謝奕更是家族武功代表。
  政治紛爭錯綜復雜,就算謝尚肯投回臺城,臺輔們也不可能因他壹人緣故而放過整個謝家。更何況,謝尚久在淮南,較之江東眾人更加清楚如今大都督的權位底蘊,臺輔們奢望不動刀兵的對大都督施加鉗制,根本就是妄想。而若真動刀兵的話,那更是以短擊長,落敗無疑!
  而且,身在淮南任事,所見廣闊前景,絕非江東壹隅困局能比。大凡在淮南任事者,又怎麽可能放棄生機勃勃的淮南而就於死氣沈沈的江東!
  不知不覺間,鬥余清酒都被飲光,就連謝尚都隱有醉態。而袁耽則更是醉態濃郁,仍要使人送酒來。
  謝尚連忙擺手阻止道:“彥道尚在病中,飲食都要節制,縱有雅量,不可放縱啊。”
  袁耽聽到這話,頓時顯出幾分錯愕,望了謝尚壹眼,繼而才笑道:“若非親耳所聞,我真不敢相信謝仁祖竟說出這樣的話。”
  聽到袁耽這麽說,謝尚壹時間也是啞然失笑,目露追憶之色,片刻後才嘆息道:“往年不識憂苦,不見危難,常以浮浪為美。如今身系於任,不敢因私害公。我也小勸彥道壹句,壹時之樂或可忘憂暢懷,然世道之困絕非縱情能緩。才高不敢恣意,位卑不避憂勞,則諸事莫能困擾。”
  袁耽這會兒醉意已經湧上頭來,聽到這話只是擺手言道惡聲可厭,同時也是不乏惆悵道:“故人已行遠,舊情難再復。今日重逢,惟求壹醉,止於壹醉。舊好經年,仁祖能否予我壹醉?”
  講到這裏,袁耽已是頹態盡顯,而謝尚見狀,也是不忍拒絕,便吩咐人送上淮南果釀。這果釀幾蒸之後,酒香濃郁,即便是喝醉了,對身體壞處也會小壹些。
  新酒送來,袁耽狂態盡顯,杯滿即飲,就連眼神都變得迷離起來,偶或笑唱幾句俚曲歌謠,壹時間仿佛回到了無憂無慮、縱情盡意的少年時期。
  謝尚本是放達之人,難免也受袁耽影響,在席上拍案應和,興之所至,取來樂器與袁耽合鳴壹曲。
  然而再怎麽縱情,總有盡時。如此豪飲,袁耽很快便徹底醉得不省人事,酒水也多潑灑在身上,而後直接推案席地入眠。
  謝尚這會兒尚保持著幾分清醒,讓人端來提神的涼水並解酒的梅子湯,又見袁耽已是醉得不省人事,自然也不能即刻離開,於是便讓人回都督府告假,同時取回壹些不甚機密的籍冊函文,便留在這宅院中壹邊陪著宿醉的袁耽,壹邊伏案處理公務。
  夜半時分,謝尚正在伏案疾書,卻聽到身後異響,轉頭望去,只見袁耽已經扶榻而起,兩眼正直勾勾望著他,已有清淚垂下臉頰。
  謝尚見狀便推案而起,行過去笑道:“彥道醒了?可是腹饑口幹?我這便讓人……”
  “我有壹惑,長久難解,仁祖可否道我?沈維周究竟何等樣人,竟能令仁祖如此雅士都能受其驅用,作案牘繁勞?”
  宿醉之後,袁耽頭腦仍是昏沈,言語也少約束:“鄉情、舊誼、親眷,俱都因此間而疏遠,仁祖捫心自問,這豈是盛德賢者所為?”
  謝尚聞言後,壹時間也是默然無語,又過了片刻後才嘆聲道:“大都督其人,深若淵海,越近於其身,則越感於自身淺薄。淮南數年所積事功,人所知者不過壹二,身於此境,人皆爭進,稍有懈怠則追之莫及,使人無有閑坐之情。曳尾塗中或是自得其樂,但我身於此世,感於悲喜,實在難再作楚龜自比。”
  袁耽聽到謝尚的回答,也是默然良久,而後便吩咐自己的隨員準備車駕。壹直到了登車離開的時候,他才又望向謝尚道:“我家中也有幾個幼進,不知此處可否托善?”
  “百川競流,若不自反,彥道可曾見滄海拒納?”
  聽見謝尚這回答,袁耽又笑起來,倚住車駕揮手作別。謝尚立於濃夜中目送其人漸行漸遠,夜風嗚咽,隱約送來袁耽稍顯蒼涼的歌調聲:“……離魂長憂歡樂寡,辛苦風霜訴悲戚。華發漸生身將懶,鞠向月暉問歸期……”
  但恐羈死為鬼客,使我妻子長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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