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鏢局、商隊

　　壹月後。
　　山間，清亮的弓弦聲。
　　隨著“嘣”地壹聲響，壹支白羽箭離弦而出，那股力道和風勢，剎那間就跨越百步距離，銳利的嘯聲驚動了山頭正在悠閑吃草的野兔，它緊張地豎起了長長的耳朵。
　　“中！”壹位年輕人騎在馬上，眼中精光閃爍，只感覺渾身發熱，血液已經湧到了喉頭。
　　然而有些遺憾的是，警惕地野兔在察覺到那支羽箭的到來時，幾乎是下意識地在原地蹦跳了壹下，白羽箭掠過它的後足，斜斜地插入泥土，濺起不少野草和黃土，而野兔已經已經在驚慌之中，鉆入洞穴之中。
　　與年輕人同樣騎在馬上的幾個中年人哈哈大笑起來：“怎麽說？石頭，看來妳是拿不到妳爹的那柄傳家刀了。”
　　年輕人瞪大了眼睛，看著野兔消失的方向，挫敗湧上心頭，用力地罵了壹聲：“這混賬兔子，真是狡猾。”
　　“誒，妳可別怪兔子。”在他身旁，是壹位穿了件牛皮無袖甲的中年人，他手握壹柄樸刀，揶揄道：“明明是自己射藝不精，還怪兔子狡猾，人家兔子要是不狡猾，不早被山中野狐給吃了？要怪啊，就怪妳在鏢局的時候天天只知道瞎混，也不好好練練箭法。”
　　說到這裏，他吹起了響亮的口哨，有意無意地吆喝起來，“哦……傳家刀沒有咯！有人要哭鼻子咯！”
　　“根叔，妳能別在我傷口上撒鹽了嗎？”那名叫石頭的少年恨恨地看著自己身旁的中年人，“要不是我剛剛在拉弓的時候妳壹個勁在旁邊挖苦我，說不定我這壹箭就中了好嗎！”
　　“石頭。”在根叔壹旁有些顯老的男人低喝道：“射不中就射不中，別跟妳根叔拌嘴，無理取鬧。”
　　“爹！”石頭喊了壹聲，但聲音隨著父親眼神的嚴厲逐漸衰弱下去，他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男人點了點頭，這才露出幾分笑容：“射不中也好，也讓妳這小兔崽子知道自己學藝不精，等這趟回去，再好好練練弓術和刀法，等妳什麽時候讓我滿意了，這柄刀……”
　　他撫摸了壹下自己腰間挎著的長刀——這是荊吳老兵的刀，寬約三指，鋒銳無比。
　　男人叫沈藏，是壹名退下來的荊吳老兵，當年他也曾參與那場荊吳與唐國的大戰，那場大戰之慘烈，是他壹生都難以磨滅的記憶，他的同胞、兄弟，甚至是敬如師長壹般的前鋒大將軍，都像是風中淩亂的稻草壹般壹個接著壹個地倒下，而他踩著屍體，雙目通紅，壹直殺到整個人脫力，才發現自己的膝蓋中了壹箭。
　　他躺倒在地上，以為自己就要死了，結果唐軍卻如潮水般紛紛退卻，而後過了許久，突然響起了無數士兵們激動的吶喊。
　　“我們贏了！”
　　他這才知道，高長恭大將軍竟帶著八千青州鬼騎連下城池，幾乎打到唐國國度定安城的城墻之下，唐國軍這才不得不後撤。
　　那壹戰結束之後，他領了撫恤，離開軍隊，跟著自己兒時的好兄弟鐵根做起了鏢局的生意，雖然生意難做，也磕磕碰碰，但老婆孩子熱坑頭的日子他還是過得有滋有味，除了那條傷腿還總在陰雨天隱隱抽痛之外，他已經完全走出了血與火給他帶來的那些噩夢般的日子了。
　　這幾年，荊吳發展得越來越好，足可以稱得上是太平盛世，他看著這個曾經自己拼了命守護的國家，心中感慨萬千，對那位身居宮中的諸葛丞相和統領荊吳兵馬的高長恭更是瞻仰崇敬。
　　秋風吹動他的胸膛，他略微感覺到了幾分寒冷，看著山間那些逐漸枯黃的葉子，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握著這把刀再過多久，或許，早些交給石頭這臭小子才是正確的選擇。
　　石頭驅動著馬匹過來，壹邊笑著：“老爹，這樣吧，我要能在三個月內學會妳那拿手的連珠箭，妳就把這寶貝大刀給我怎麽樣？反正您老年紀也不小了，也該讓咱出出頭了吧，整天拖著這條老傷腿四處奔波娘親也擔心的很，正好街坊劉爺缺個下象棋的伴兒，妳就挺合適。”
　　“去去去。”沈藏厭煩地擺著手，“就老劉那臭棋簍子，輸了還要跟人急眼，我要是跟他天天下棋，說不定哪天就把他打得下不了床，到時候還得賠錢，這賠本買賣，不做！”
　　說著，他轉過頭看了壹眼身後那數十人的商隊和列成壹排的騾馬、板車，微微壹笑道：“想讓我把位子讓給妳？那就先給老子討壹門不錯的兒媳婦，早點生壹個大胖小子，那我就安心在鏢局裏給妳坐鎮了。”
　　石頭苦著臉道：“爹，討什麽兒媳婦，那我要是幾年都沒討上媳婦，妳這刀難不成就不給我了？”
　　沈藏笑了笑，沒說話。
　　壹旁根叔卻接過了話頭，笑著道：“妳還不懂？這趟鏢，咱為什麽接，就是為妳準備的。妳爹已經跟媒婆談好了，等這趟鏢賺了錢，回去就能讓妳當上新郎官兒！哈哈。”
　　石頭傻了眼，他可沒有想到這趟鏢帶他出來還有這樣的用意，明明自己還年輕，這就得討個婆姨管著自己了？
　　有道是好男兒誌在四方，如今家裏多了個人，自己還怎麽行走天下？
　　他沒有提出異議，因為他知道自己這位上過戰場的父親就根本不是個講理的人，只能是無奈地看著長長的隊列，隨便說點別的活躍壹下心情：“爹，這趟鏢走完了能賺多少？”
　　“不少。”沈藏握著韁繩笑道：“本來我對接下這單生意也沒信心，結果老天幫忙，虎威鏢局的鏢頭人心不足，接了壹單大的，去走那最險惡的‘同光道’，結果呢，錢是賺到了，可人也損失了不少，就連鏢頭也中了壹箭，此刻怕是還躺在床上歇息呢，人家商隊這才選擇了我們。”
　　“是嘛？”石頭眼睛微微發亮，虎威鏢局壹直是他們的對頭，兩邊相互搶生意搶了幾年，自家沒少落了下風，而現如今能占到壹次上風，雖說不上真是自家有多厲害，但也足夠讓他感到欣慰。
　　而他微微瞇著眼睛，掃視了壹下整支商隊，看向商隊之中的壹輛板車，撇嘴道：“那車人好像不是商隊的吧？”
　　“哦，妳說他們啊。”沈藏順著他的目光看了壹眼，道：“反正都是想去唐國，商隊也趕巧有空余的騾子，就幹脆壹起帶上了。都是行走江湖，多個朋友多條路，與人方便……”
　　“就是自己方便嘛！”石頭哈哈地笑了起來，“爹，我知道的，您沒少跟我說這句話。”
　　“小兔崽子，那妳也得聽進腦子裏去啊。”沈藏翻了個白眼。
　　這裏距離官道已經很遠，附近都是丘陵，遠處山巒起伏，壹座連著壹座，這靠牛馬車輛硬生生軋出來的道路自然也不怎麽平整，不只是晃動，時不時還因為地上的石子狠狠地震動壹下，導致板車上的人想睡沒法睡，只能是四處看看風景，閑聊著。
　　其中壹位年輕人戴著防風的兜帽，擡頭看了壹眼天光，知道已經到了正午，於是從包裏掏出壹個小心翼翼保護著的布包，壹點點揭開後，裏面露出幾塊淡綠色的綠豆糕。
　　只是，正當年輕人咽了口唾沫，伸出手打算拾起壹塊的時候，另壹只手卻先他壹步，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年輕人楞了楞，眼前的綠豆糕卻已經不翼而飛，他趕忙轉過頭，壹旁同樣戴著兜帽的人正在狠命地把那幾塊綠豆糕塞進嘴裏。
　　因為壹次性塞了好幾塊，他好像還噎住了，滿臉通紅，捂著脖子，擺在他身旁的舊琴被他這麽壹折騰頓時翻倒下來，發出壹陣亂音，引得旁邊眾人抱怨連連。
　　這兩人當然是壹路向著唐國而去的秦軻和高易水，這壹路上，他們裝成四處遊學的學子進了商隊，只是唐國仍在遠方，估計這壹路上上顛簸還是少不了。
　　但眼下……秦軻倒是無暇思考這些，他瞪著眼睛，也不管高易水那噎到快要翻白眼的樣子，雙手壹下子提溜起他的領口，怒道：“高易水！妳個王八蛋！那是我姐給我做的糕點，壹路上已經被妳吃了壹大半，就剩下最後這麽壹點，妳還要搶！”
　　高易水“噗”地壹聲，像是噴泉壹般噴出壹股綠豆粉末，總算沒在秦軻和綠豆糕的折騰下當場噎死，翻著的白眼也終於重新焦距起來，他咳嗽了幾聲，道：“讓我先喝口水，讓我先喝口水。”
　　“還喝，噎死妳得了。”秦軻看著他那副樣子，心中的火氣倒是消了壹些，壹面哼聲坐了下來。
　　當然，給他遞水袋這事兒想都別想，這家夥，實在太可氣了！
　　板車上另外幾人因為秦軻和高易水的這陣鬧騰，有些困倦的眼睛也睜開了眼睛，紛紛皺著眉看向了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