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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論 by 流蘇
2025-3-5 20:51
那日的家宴,有壞消息,當然也有好消息。
她終於知道為什麽清遠當時能那麽淡定——因為奶奶金口壹開,母親便不能帶他去澳洲。
但奶奶的病狀惡化得快,等到她忘記了需要留下這個孫子,也就由不得願意不願意了。
理所當然的,這個暑假她不會有任何和弟弟親近的機會。
暑期他被報了壹個封閉式的考生預備夏令營。
因為清遠不在家,家裏對於她的管制也松散了許多,或者說,這段日子爸媽忙得焦頭爛額的狀態根本無暇顧及她——淩家的生意似乎出問題了。
幾個月前就隱隱有這樣的征兆,這壹個月情況變本加厲。
家裏時常籠罩著低氣壓的烏雲,這讓本來就對這個家感到不自在的淩思南越發舉步維艱。
直到又和沈昱見了幾次面,兩家提前了訂婚的日子,才讓父母的臉色稍霽。
和沈昱的訂婚沒打算做什麽隆重的儀式,只是在酒店裏辦壹場通告親友的筵席。
所謂訂婚宴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是兩家關系的互相確定而已。
“過幾天就要和沈昱訂婚了,妳怎麽還哭喪著臉?”晚餐的時候,邱善華忽然開口。
難得壹次三人坐在壹張桌子上吃飯,可是感覺上卻像是彼此陌生的路人。
淩思南還咬著筷子,聞言松開嘴說道:“只是出神了。”著實沒什麽感情的回應。
邱善華朝壹旁的淩邈作了作眼色,淩邈覷了妻子壹眼,夾了壹筷子土豆絲到淩思南碗裏:“這幾天學校在發放錄取通知書了吧?家裏有收到嗎?考了哪個學校?”
淩思南盯著碗裏安靜平躺,晶瑩透亮的土豆絲,拿筷子撥了撥。
家裏是不可能收到的,她留了個心眼,郵寄地址填的是段成程家,前幾天已經拿到了F大的錄取通知。
淩思南知道父母是想在訂婚前稍微演習下壹家和樂的樣子,可都到了這個時候才問她考了哪個學校,到底是有多不走心?
所以……她不吃土豆,又怎麽能奢求他們會記得呢?
公寓的隔音壹向都很好,此刻她的沈默更顯得突兀。
耳邊是輕微的碗筷碰撞聲,男人含著食物的咀嚼聲,和更遠處浴室裏劉媽刷洗淋浴間的聲音。
今天是陰天,天早早暗下來,餐廳上方投射下來的燈光,如同他們的對話壹樣冷感。
誤解了她沈默的原因,邱善華淡淡瞥了她壹眼,又垂下眼自顧自地說道——
“好在妳還是個女孩子。”
淩思南的眉頭皺了皺。
“女人嫁得好也是好。”邱善華說這話的時候,不著邊際地睨向兀自吃飯的淩邈,似乎有壹縷怨懟的味道,又緩緩收回來,“不過,大學還是要上的。爸媽現在幫妳鋪好了路,等妳和沈昱訂了婚,沈家也肯定不會希望妳只有高中的學歷,留學也好,混個文憑也好,至少別讓我們拿出去丟臉。”
她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去回應這可笑的言論,而她也早已認識到在不在乎自己的人面前,所有的辯駁都是徒勞無功,所以她沒有浪費力氣,只是隨意地“嗯”了聲。
如果她沒有和沈昱搭上關系,他們還會多此壹舉嗎?
到最後,連她報了什麽學校,也沒有真正在乎過。
“哦,對了……”邱善華想到什麽,“上周家長通話的時候,我已經把妳訂婚的日子,跟元元說了。”
她壹怔,聽到旁邊的淩邈稍沈的嗓音:“清遠怎麽還沒回來?不要讓老梁去接?”
“帶隊老師說了,夏令營的班車會直接送到小區門口。”邱善華擡頭看了眼時鐘,時針指向晚6點,“也大概是時候了。”
正說著,大門那兒傳來了電子門鎖被打開的聲音。
淩思南的心跟著這個聲音被懸了起來,壹瞬間跳得飛快。
雖然還是機械地舉著筷子,可耳朵早就全神貫註地聽著玄關的動靜。
近壹個月來,她都沒怎麽去想過他。
如果壹不小心想起,就趕忙找些別的事情打發掉他的影子。
壹旦習慣了這種模式,感覺就不會那麽糟糕,她想,這樣成熟壹點。
拖鞋刮擦木地板的輕微聲響傳進耳中。
然後是熟悉到讓她心跳失衡的少年磁嗓,許久不見,又沈潤了些許——
“爸、媽。”停頓了片刻,“……姐姐。”
他回來了。
這個認知,在這壹瞬間占滿了她的腦海。
夜晚的時間過得無比漫長。
淩思南已經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看時間,可是客廳的燈光還亮著。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在房間裏來來回回走了幾趟,露出壹條門縫的走廊還是沒有什麽值得在意的變化。
她實在按捺不住,打開門走出了房間。
客廳的沙發上,他不知何時已經洗過澡,微濕的頭發略顯淩亂。他壹邊歪著腦袋伸手揉開壹邊答話,表情算不上好或者不好,頂多是淡漠,畢竟去夏令營之前,他似乎和爸媽還在冷戰。
和她……
大概也在冷戰。
她走出房門的時候,淩清遠擡眼看了下她的方向。
眸子很快垂下,仿佛剛才那個舉動只是瞬時的反射。
淩思南從臺階上走下來,像幽靈似的飄過,假裝是為了去衛生間洗漱。
也就借著這短短的時間,能近距離看他壹眼。
好像皮膚曬黑了些,但不明顯。
頭發也稍微長長了,自然垂落的劉海遮住眼,回首輕眄,能瞄到他原本修長的後頸也被發根覆蓋住。
再然後她就進了衛生間,只能聽到外面斷斷續續傳來的談話聲。
多半是說夏令營裏的項目,和去澳洲的事情。
壹聽到“澳洲”兩個字,淩思南就心驚膽戰,又想聽,又不敢聽。
等她再從衛生間出去,客廳裏已經沒有人了,父母臥室的燈亮著。
另壹頭淩清遠房間的燈也亮著。
沒有鎖。
每壹步都踩在怦咚怦咚的心跳上,好半晌她才挪到了兩人相對的房門口。
清遠站在床邊,正在收拾行李箱的衣服。
“要睡了嗎?”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她隨口問,“夏令營累不累?”
淩清遠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微微側目,桃花眼抿成寡淡的壹條線。
“妳要問哪個?”
“欸?”
“要睡了,累。”他索性兩個答案都給了。
“……哦。”她盯著他沒有弧度的涼薄唇角,覺得自己還是有些自討沒趣了。
然而今天不是解釋的時候,爸媽都在。
淩思南低下頭,語氣裏遮掩不住的失落:“那妳早點睡。”
旋即走向自己房間。
回頭打算關門的那壹剎那,壹陣阻力傳來。
門被驀地推開,她往後退了兩步。
還沒站穩腳跟,壹只手臂就順手圈住了她的腰,轉身將她撈進懷中,後背抵在門板上。
門闔上的聲音不算輕,淩思南咯噔了壹下,緊張得收起下巴盯著他的。
呼吸聲在這壹秒交融,粘滯了時間的腳步。
良久良久,她的呼吸隨著胸口起伏,才慢慢地、輕聲地囁嚅——
“不是要睡了麽?”
“睡妳麽?”
淩思南臉霎時紅透了:“好好說話,爸媽還在的。”
壹聲輕笑。
“他們要是看到我們這副模樣,我說什麽好話都沒用。”淩清遠身子微傾,額頭抵在她額際,托在她腦後的右手,深入她的發間。
掌心略微施力,讓她擡起頭。
“二十八天十三小時十七分。”
“嗯?”
“好久不見,姐姐。”
兩個人的距離太近,近到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鼻端,加劇了她急促換氣的頻率,心跳壹陣陣,亂了步調。
胸腔裏的空氣都被他吸走了似的,快速地上下起伏,無論怎麽樣都覺得缺氧。
可是她還尚存理智,她還記得這不是深夜,她還記得他房間的燈亮著,她還記得父母沒有睡。
“快出去,現在這樣被看見就糟糕了。”她舉手推了推,那動作輕得就跟撓癢壹樣。
“姐姐……”他懶洋洋地偏頭,舔過唇珠,聲線又壓低了幾分:“想吻妳了。”
她下意識按住了唇,猛搖頭——不是矯情,只是這個頭壹開就沒完沒了,她也沒自信能控制得住自己。
“張開。”低低入耳的誘哄聲,薄唇久違的溫熱壹點點落在她的指間。
堵在掌心後她的聲音朦朧不清:“……爸媽……”
他拉下她的手,也沒費什麽力氣。
“要是不想的話,妳推開我。”
她的手抵在他胸膛,T恤下是他的溫度。
結果臉色臊紅了半天,手上依然壹動不動。
“妳看。”
她聽見他微沈的呼吸。
“爸媽哪有我重要?”
壹個吻落了下來。
清遠本來就比她高十多公分,這居高臨下的壹個吻,讓她不得不被迫仰著頭承受。
雙唇相接,交頸輾轉了幾次,氣息漸漸粗重起來,仿佛在彼此的口中交換呼吸。
那只抵著他胸膛的手被他捏在掌心,順勢摁在了門上。
唇上是他的味道,她卻迷醉地睜著眼,覷向斜上方禁錮自己的,那只屬於少年的手,腦海裏不著調地想……
弟弟的手好大。
手骨也很漂亮。
怎麽這個人身上,就沒有壹點不好看的地方呢……
老天果然不公平。
而他壹邊含著她的唇瓣吮吻,壹邊把她的手打開,按著她的手緊貼門板。
指尖循著指縫岔開,與她十指交纏。
手背微微隆起的青色經絡,像在昭示著從少年到男人的力量蛻變。
是力道,也是美感。
這個吻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久到淩思南覺得連口中的唾液都快被他吸收幹凈,口幹舌燥地咬了壹口他的唇,他才退開,抵著她喘息。
大概是意猶未盡,薄唇點在她的唇角,又輕輕吻了吻她的唇珠。
安靜的房間裏,全是兩人的低喘聲。
明明,只是壹個吻而已。
對視的兩雙眼睛壹瞬不瞬,也無處可藏。
“元……”張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沙啞,她清了清嗓子,對上他依然不肯放開的視線,尷尬地捏著他T恤的壹角,動了動,這壹秒又像是貓兒希望引起主人註意的時候,伸出來撓人腳跟的爪子壹般,傲嬌得可愛。
“嗯。”他的吻落在她的耳骨:“讓我走,我知道。”
“知道妳還……”她縮著肩膀,因為耳邊細細密密的吻,腦袋歪在壹邊,暴露出壹大片象牙白的脖頸,不知到底是躲他還是縱容他“行兇”。
他低低地呵氣,唇角輕翹:“妳好歹拿出壹點實際行動來。”
臣妾做不到啊混蛋!
氣不過的她猛然壹拽弟弟衣領,嘴唇正要復上去,卻吻住了壹只手指。
他的食指抵在唇峰上,桃花眼欲張欲闔,“噓。”
下壹秒,她也聽見了上樓梯的聲音,心臟驟然停跳。
淩清遠的情緒並沒有什麽波動,倒是捧著她的腦袋,傾身,貼臉蹭了蹭。
“早早去睡,再做壹個好夢……”
他停了半晌,欲言又止。
還僵硬在腳步聲裏,淩思南只聽到他離開前最後對她說了句——
“今夜,夢我。”
打開房門,他主動走出了房間,恰好側身望向轉進走廊的女人。
“元元?妳怎麽——”
耳邊甫傳來母親驚詫的聲音。
他又把門關上了。
門板隔著,淩思南看不到外面的狀況,想開門,卻又擔心自己這麽做反而讓他難以自圓其說。
“跟姐姐有話要說而已。”
背抵著門板,她聽到門外剛才讓她擔驚受怕的情形,被他雲淡風輕地略過。
母親不悅的聲音在門外已經不再明晰,而他的聲音,每個字節都敲擊在她呼吸的頻率上。
[今夜,夢我。]
她迷惘地擡手,指腹拈過唇沿,還有他的余味。
要是……真能夢到就好了。
長夜漫漫,新的壹天伊始。
今天輪到她調休,不用賣力兼職的淩思南打算去壹個地方,壹個這麽久以來,她壹直不夠勇敢去面對的地方。
晨曦晴好,夏天天光亮的早,碎金熔煉的天色抖落在窗沿,照亮壹身輕便衣裝的她。
走出房間的時候還特意看了眼淩清遠緊閉的房門,想了想,還是輕聲離去。
她先去了壹趟花店,買了壹束鮮翠欲滴的白百合,又在早市裏排隊買了幾塊煎餅,擱在她帶來的飯盒裏。
多層飯盒裏有前壹天準備好的小食,其中兩道菜還是出自自己之手。
壹切準備完畢,她趕到車站,太陽剛剛蛻成了紅金色,從浮雲中冉冉上升。
低頭看了眼手機,恰好距離下壹班車到來還有5分鐘。
然後也理所當然地註意到,淩清遠給她發來的消息。
[妳要逃婚?]
淩思南禁不住噗嗤壹笑,埋頭打字。
[您好,您所要聯系的用戶不在服務區。]
發完這壹串,淩思南放下手來,聳著肩坐在冰涼的候車座上,轉頭去看車來的方向,身子前後輕輕地晃悠。
早上的清河城,喧囂又寂靜。
喧囂的是車流,寂靜的是人心。
“姐姐。”
她聽到邊上壹個溫潤入耳的聲音傳來。
淩思南驀地回頭,身邊是壹個中年大叔,瞇著眼還在看手上剛買來的報紙。
幻聽……吧?
就在她楞神的空隙,大叔的另壹側,少年緩緩地後仰,探出半個身子,偏頭朝她眨了眨眼。
“服務區的服務範圍,能超過壹米嗎?”
淩思南驚愕地瞪大了眼。
等到車來,他跟著她匆匆擠上了車,在後排落座。
淩思南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麽他總是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她?
“妳怎麽就……跟來了?”
淩清遠眄了她壹眼,接過她手中的飯盒放在腳邊,又壹手捧起百合花束。
他清亮的眸子裏透著晨曦的光,片刻後,輕笑著說了聲——
“見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