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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朱顏罹寶劍 黑甲入名都

碧血劍 by 金庸

2018-9-4 20:35

  
  阿九吃了壹驚,顫聲問道:“什麽事?”壹名宮女叫道:“殿下,妳沒事麽?”阿九道:“我睡啦,有什麽事?”那宮女道:“有人見到刺客偷進了咱們寢宮。”阿九道:“胡說八道,什麽刺客?”另壹個女子聲音說道:“殿下,讓奴婢們進來瞧瞧吧!”
  袁承誌在阿九耳邊低聲道:“何鐵手!”阿九高聲道:“若有刺客,我還能這麽安安穩穩的麽?快走,別在這裏胡鬧!”門外眾人聽公主發了脾氣,不敢再說。
  承誌輕輕走到窗邊,揭開窗簾壹角,便想躥出房去,手壹動,壹陣火光耀眼,窗外竟守著十多名手執火把的太監。承誌心想:“我要闖出,有誰能擋?但這壹來可汙了公主的名聲,萬萬使不得。”當即退回來輕聲對阿九說了。
  阿九秀眉壹蹙,低聲道:“不怕,在這裏多待壹會兒好啦。”承誌只得又坐了下來。
  過不多時,又有人拍門。阿九厲聲道:“幹什麽?”這次回答的竟是曹化淳的聲音,說道:“奴婢是曹化淳。皇上聽說有刺客進宮,很不放心,命奴婢來向殿下問安。”阿九道:“不敢勞動曹公公。妳請回吧,我這裏沒事。”曹化淳道:“殿下是萬金之體,還是讓奴婢進來查察壹下為是。”阿九知道承誌進來時定然給人瞧見了,是以他們堅要查看,恨極了曹化淳多管閑事,卻哪想得到他今晚竟要舉事加害皇帝。曹化淳知道公主身有武功,又結識江湖人物,聽何鐵手報知有人逃入公主寢宮,生怕是公主約來的幫手,因此非查究明白不可。
  曹化淳在宮中極有權勢,公主也違抗他不得,當下微壹沈吟,含羞帶笑的向袁承誌打個手勢,命他上床鉆入被中。承誌無奈,只得除下鞋子,揣入懷中,上床臥倒,躺在阿九身旁,拉了繡被蓋在身上,只覺壹陣甜香,直鉆入鼻端。
  房外曹化淳又在不斷催促。阿九道:“好啦,妳們來瞧吧!”
  承誌和阿九共枕而臥,衣服貼著衣服,赤足碰到她腳上肌膚,只覺壹陣溫軟柔膩,心中壹陣蕩漾,但知曹化淳與何鐵手等已然進房,不敢動彈,只感到阿九的身子微微發顫。
  阿九裝著睡眼惺忪,打個哈欠,說道:“曹公公,多謝妳費心。”
  曹化淳在房中四下打量,不見有何異狀。
  何鐵手假作不小心,手帕落地,俯身去拾,順眼往床底壹張,先前承誌與宛兒曾鉆入床底,只怕舊事重演。阿九笑道:“床底下也查過了,我沒藏著刺客吧?”何鐵手笑道:“殿下明鑒,曹公公是怕殿下受了驚嚇。”她轉頭見到袁承誌的肖像,心中壹怔,忙轉過頭來,兩道眼光凝視著阿九秀麗明艷的容顏,目光中盡是不懷好意的嘲弄嬉笑。阿九本就滿臉紅暈,給她瞧得不敢擡起頭來。
  曹化淳道:“殿下這裏平安無事,皇上就放心了。我們到別的地方查查去。”對四名宮女道:“在這裏陪伴殿下,不許片刻離開。就是殿下有命,也不可偷懶出去,知道麽?”四名宮女俯身道:“聽公公吩咐。”曹化淳與何鐵手及其余宮女行禮請安,辭出寢宮。
  阿九道:“放下帳子,我要睡啦!”兩名宮女過來輕輕放下紗帳,在爐中加了些檀香,剔亮紅燭,互相偎依著坐在房角。
  阿九又是喜悅,又是害羞,不意之間,竟與日夕相思的意中人同床合衾,不由得如癡如醉。眼見幾縷檀香的青煙在紗帳外裊裊飄過,她壹顆心便也如青煙般在空中飄蕩不定。她身子後縮,縮入了袁承誌懷裏。袁承誌伸過左臂,摟住她腰,尋思:“自己剛與宛兒在床底下偎依,這時迫於無奈,又抱住了阿九公主。兩人同樣的溫柔可愛,但以容貌而論,阿九勝宛兒十倍,那日山東道上壹見之後,常自思念,不意今日竟得投身入懷。”大喜之余,暗自慶幸。阿九心中只是說:“這是真的嗎?還是我又做夢了?”過了良久,只聽承誌低聲道:“怎麽辦?我得想法子出去!”
  阿九嗯了壹聲,聞到他身上男子的氣息,不覺壹股喜意,直甜入心中,輕輕往他身邊靠去,驀地左臂與左腿上碰到壹件冰涼之物,吃了壹驚,伸手摸去,竟是壹柄脫鞘的寶劍橫放在兩人之間,忙低聲問道:“這是什麽?”
  承誌道:“我說了妳別見怪。”阿九道:“誰來怪妳?”承誌低聲道:“我無意中闖進妳的寢宮,又被逼得同衾合枕,實是為勢所迫,我可不是輕薄無禮之人。”阿九道:“誰怪妳了呀!把劍拿開,別割著我。”承誌道:“我雖以禮自持,可是跟妳這樣的美貌姑娘同臥壹床,只怕把持不住……”阿九低聲笑道:“因此妳用劍隔在中間……傻……傻大哥!”
  兩人生怕為帳外宮女聽到,都把頭鉆在被中悄聲說話。承誌情不自禁的側身,伸過右臂摟住她背心,阿九也伸出雙臂,抱住了他頭頸。承誌幾根手指拈起金蛇劍,放到身後。兩人肌膚相貼,心魂俱醉。阿九低聲道:“大哥,我要妳永遠這樣抱著我……”承誌湊過臉去,吻她嘴唇。阿九湊嘴還吻,身子發熱,雙手抱得他更緊了。
  承誌壹生之中,從未跟任何女子這般親熱過,跟青青時時同處壹室,最多也不過手拉手而已。只覺阿九櫻唇柔嫩,吹氣如蘭,她幾絲柔發掠在自己臉上,心中壹蕩,暗暗自警:“千萬不可心生邪念,那可不得了。趕快得找些正經大事來說。”忙縮開嘴唇,低聲問道:“惠王爺是什麽人?”阿九道:“他名叫常潤,還比我父皇長了壹輩。是我的叔祖父。”承誌道:“那就是了。他們要擁他登基,妳知不知道?”
  阿九驚道:“什麽?誰?”袁承誌道:“曹化淳跟滿洲的睿親王私通,想借清兵來打闖軍。”阿九怒道:“有這等事?滿洲人有什麽好?還不是想奪咱們大明江山。”承誌道:“是啊,皇上不答允,曹化淳他們就想擁惠王登位……”阿九道:“不錯,惠叔爺貪圖權位,定會答允借兵除賊。”承誌道:“只怕他們今晚就要舉事。”阿九吃了壹驚,說道:“今晚?那可危急得很了。咱們快去稟告父皇。”
  承誌閉目不語,心下躊躇。崇禎是他殺父仇人,十多年來,無壹日不在想親手殺了,以報血海沈冤,這時皇宮忽起內變,自己不費舉手之勞,便可眼見仇人畢命,本是大快心懷之事;但如曹化淳等奸謀成功,借清兵入關,闖王義舉勢必大受挫折。要是清兵長驅直入,闖王抵擋不住,豈非神州沈淪,黃帝子孫都陷於胡虜之手?
  阿九在他肩頭輕輕推了壹把,說道:“妳想什麽呀?咱們可得搶在頭裏,撲滅奸人逆謀。”承誌仍是沈吟未決。阿九悄聲道:“只要妳不忘了我,我……我總是……跟妳在壹起……咱們將來……還有這樣的時候。”說著慢慢將頭靠過去,吻住他嘴唇。
  袁承誌凜然壹震,心想:“原來她疑我貪戀溫柔,不肯起來。好吧,先去瞧瞧情勢再說。其實我是真的舍不得起來……”悄聲道:“妳說過的話可別忘了。妳把宮女點了穴道,用被子蒙住她們的眼,咱們好出去。”阿九道:“點在哪裏呀?我不會。”
  袁承誌拉住她右手,引著她摸到自己胸前第十壹根肋骨之端,拿著她的手時,只覺滑膩溫軟,猶如無骨,說道:“這是章門穴,妳用指節在這部位敲擊壹下,她們就不能動了。可別太使勁,免得傷了性命。”
  阿九掛念父皇身處危境,疾忙揭帳下床。四名宮女站了起來,說道:“殿下要什麽?”阿九走到錦帷之後,把宮女壹個個分別叫過去,依承誌所授之法,打中了各人穴道。最後壹個敲擊部位不準,竟“呀”的壹聲叫了出來。阿九壹手蒙住她口,摸準了穴道再打下去,這才將她點暈。她從錦帷後面出來,袁承誌已穿上鞋子下床。阿九穿好衣服,滿臉羞澀,向承誌微微壹笑,承誌忍耐不住,雙手摟住了她,在她唇上輕輕壹吻。阿九低聲叫道:“大哥!”承誌低聲道:“阿九。”阿九滿臉通紅,低聲問:“妳永遠不忘記我,是不是?”承誌忽然想到青青,登覺為難異常,但身當此時,只得緊緊摟住了她,說道:“當然,永遠不忘記妳!”兩人揭開窗簾,見窗外無人,壹齊躍出。
  阿九道:“妳跟我來!”拉著承誌的右手,徑往乾清宮。將近宮門時,遙見前面影影綽綽,約有數百人聚集。阿九驚道:“逆賊已圍了父皇寢宮,快去!”兩人發足急奔。
  跑出十余丈,壹名太監迎了上來,見是長平公主,吃了壹驚,但見她只帶著壹名隨從,也不在意,躬身道:“殿下還不安息麽?”
  承誌和阿九見乾清宮前後站滿了太監侍衛,個個手執兵刃,知道事已危急。阿九喝道:“讓開!”伸手推開那名太監,直闖過去。守在宮門外的幾名侍衛待要阻攔,都給承誌推開。眾監衛不敢動武,急忙報知曹化淳。
  曹化淳策劃擁立惠王,自己卻不敢出面,只偷偷在外指揮,聽說長平公主進了乾清宮,心想諒她壹個少女也礙不了大事,傳令眾侍衛加緊防守。
  阿九帶著承誌,徑奔崇禎平時批閱奏章的書房。
  來到房外,只見房門口圍著十多名太監侍衛,滿地鮮血,躺著七八具屍首,想是忠於皇帝的侍衛給叛黨格殺而死。眾人見到公主,壹呆之下,阿九已拉著承誌的手奔入書房。壹名侍衛喝道:“停步!”舉刀向承誌砍去。承誌側身略避,揮掌拍在他胸口,那侍衛直跌出去,承誌已帶上書房房門。
  只見室中燭光明亮,十多人站著。阿九叫了壹聲:“父皇!”向壹個身穿黃袍、頭戴黑緞軟帽的人奔去。承誌打量這人,見他約莫三十五六歲年紀,面目清秀,臉上神色驚怒交集,心想:“這便是我的殺父仇人崇禎皇帝了。”
  阿九尚未奔近皇帝身邊,已有兩名錦衣衛衛士揮刀攔住。
  崇禎忽見女兒到來,說道:“妳來幹什麽?快出去。”
  壹個高高瘦瘦,臉色蒼白的華服中年人說道:“賊兵已到寧武關,指日就到京師。妳到這時候還是不肯借兵滅寇,是何居心?妳定要將我大明天下雙手奉送給闖賊,是不是?”承誌識得他是惠王,他的總管魏濤聲手持單刀,站在他身旁。承誌不欲與他們相見,縮身在壹名叛黨之後,轉過頭察看書房中情勢。
  阿九怒道:“惠叔爺,妳膽敢對皇上無禮!”
  只聽那中年人笑道:“無禮?他要斷送太祖皇帝傳下來的江山,咱們姓朱的個個容他不得。”嚓的壹聲,將佩劍抽出壹半,怒目挺眉,厲聲喝道:“到底怎樣?壹言而決!”
  崇禎嘆了口氣道:“朕無德無能,致使天下大亂。賊兵來京固然社稷傾覆,借兵胡虜,也勢必危害國家。朕壹死以謝國人,原不足惜,只是祖宗的江山基業,就此拱手讓人了……”
  惠王拔劍出鞘,逼近壹步,喝道:“那麽妳立刻下詔,禪位讓賢吧!”崇禎身子發顫,喝道:“妳要弒君篡位麽?”
  惠王壹使眼色,壹名錦衣衛衛士拔出長刀,叫道:“昏君無道,人人得而誅之!”
  袁承誌聽了他口音,心中壹凜,燭下看得明白,這人正是安大娘的丈夫安劍清。
  阿九怒叱壹聲,搶起椅子,擋在父皇身前,接連架過安劍清砍來的三刀。惠王帶來的眾侍衛紛紛擁上。承誌見阿九支持不住,搶人人圈,左臂起處,將兩名侍衛震出丈余,右手將金蛇劍遞給阿九,自己站在崇禎身旁保護。十多名錦衣衛搶上來要殺皇帝,都給他揮拳踢足,打得筋折骨斷。阿九寶劍在手,精神壹振,數招間已削斷安劍清的長刀。
  惠王眼見大事已成,不料長平公主忽然到來,還帶來壹個如此武藝高強之人護駕,但見此人身穿太監服色,緊急中也認他不出,只放聲大叫:“外面的人,快來!”
  何鐵手、何紅藥及溫氏四老應聲而入,突然見到袁承誌,無不大驚失色。溫方達眼中如要噴火,高聲叫道:“先料理這小子!”四兄弟圍了上去。
  阿九退到父親身邊,仗著寶劍犀利,敵刃當者立斷,惠王手下人眾壹時倒也不敢攻近。但她見敵人愈來愈多,袁承誌給對方五六名好手絆住,緩不出手來相助,情勢甚是危急。正心慌間,忽見壹個面容醜惡、乞婆裝束的老婦目露兇光,舉起雙手,露出尖利的十爪,喝道:“把金蛇劍還來!”
  承誌這時已打定主意,事有輕重緩急,眼前無論如何要先救皇帝,使得勾引清兵入關的陰謀不能得逞,待闖王進京之後,再來手刃崇禎以報父仇,這是先國後家、先公後私的大義。但溫氏四老武功高強,雖未組成五行陣,也難輕易應付,百忙中見阿九頭發散亂,寶劍狂舞,漸漸抵擋不住何紅藥的狠攻,突然躥到何鐵手跟前,說道:“去殺了曹化淳那些造反篡位之人!”
  惠王命魏濤聲邀請五毒教入招賢館,先送了二十萬兩銀子,再答允任由五毒教盜取戶部大庫的庫銀,不限其數,又說要圖謀壹件大事,事成之後,將雲南、貴州兩省定為五仙教布法行道的地盤,敕建教觀,任由五仙教打醮做法,收取民間布施。對五毒教而言,自是無窮無盡的生財大道,此後獨霸雲貴,當真可以無法無天。何鐵手心想最多所謀不成,也沒什麽損失,便即答允了。
  她學得壹身高明武功,生平未逢敵手,但跟袁承誌壹交手,忽然見到了武學中壹片新天地,這少年相公不但出手厲害,而招數變化之繁,內勁之強,直是匪夷所思,連做夢也想像不到。她五歲那年,父親便即去世,因此教中的祖傳武功,並未得到真正親傳,她的授業師父雖是教中高手,但位份不高,許多秘傳未窺堂奧。她從師父口中得知,本教不少高招是從小金蛇的身法而悟得。她平日常命齊雲璈放出小金蛇,鉆研其動靜身法,雖有不少領會,畢竟有限。這次跟袁承誌數度交手,見到他所學的金蛇武功玄妙變幻,遠在小金蛇之上,本已欽服。再見到他的華山派武功與木桑所傳的鐵劍門功夫,更覺自己僻處雲貴,真如井底之蛙,不知天地之大。猶如貪財之人眼見壹個大寶藏便在身側,觸手可及,眼紅心熱,非伸手摸壹摸不可。她說跟袁承誌交手當晚,無法入睡,確非虛語。這幾天六神無主,念茲在茲,只是想如何拜袁承誌為師,企求之殷切,比之少年初想情郎的相思尤有過之。
  這日胡纏瞎搞,得蒙袁承誌答允收己為徒,壹直喜不自勝,心想既已拜得這位明師,什麽五仙教教主之位,百萬兩、千萬兩的金銀,全是毫不足道,此後只要不違師命便是。“師命有三,目前他說的是第壹師命。”回身轉臂,左手鐵鉤猛向溫方悟劃去。
  溫方悟怎料得到她會陡然倒戈,大驚之下,皮鞭倒卷,來擋她鐵鉤。但何鐵手出招何等狠辣,又是攻其無備,只壹鉤,已在溫方悟左臂上劃了壹道口子。鉤上餵有劇毒,片刻之間,溫方悟臉色慘白,左臂麻痹,身子搖搖欲墜,右手不住揉搓雙眼,大叫:“我瞧不見啦……我……我中了毒!”溫氏三老手足關心,不暇攻敵,疾忙搶上去扶持。
  袁承誌登時緩出手來,回身出掌,拍在惠王所帶來的總管魏濤聲背上,魏濤聲立即昏暈。承誌壹轉頭見阿九氣喘連連,拼命抵擋何紅藥和安劍清的夾攻,眼見難支,當下斜飛而前,抓住何紅藥的背心,將她直摜了出去。安劍清壹呆,阿九金劍挺出,刺中他左腿,安劍清跌倒在地。
  這時溫方悟毒發,已昏了過去。溫氏三老不由得心驚肉跳,壹聲暗號,溫方義抱起五弟,溫方達、溫方山壹個開路,壹個斷後,沖出書房。何鐵手追了出去,從懷裏取出壹包東西,叫道:“這是解藥,接著。”溫方山轉身接住。何鐵手壹笑回入。
  這壹來攻守登時易勢。承誌和阿九把二十來名錦衣衛打得七零八落,四散奔逃。
  殿門開處,曹化淳突然領了壹批京營親兵沖了進來。承誌見敵人勢眾,叫道:“阿九、何教主,咱們保護皇帝沖出去。”阿九與何鐵手答應了。三人往崇禎身周壹站,正待向前奪路,曹化淳忽然叫道:“大膽奸賊,竟敢驚動禦駕,快給我殺!”眾親兵即與錦衣衛交起手來。惠王驚得呆了,叫道:“曹公公……妳……妳不是和我……”壹言未畢,曹化淳舉腳向他踢去,惠王驚愕之余,立即奔逃出殿(此後逃到廣州,最後為清兵擒獲處死)。這壹來不但眾錦衣衛大驚失色,袁承誌、何鐵手、阿九三人更是奇怪,只有崇禎在心中暗贊曹化淳忠義。(註)
  原來曹化淳在外探聽消息,知道大勢已去,弒君奸謀不成,情急智生,便去率領京營的守備親兵,進乾清宮來救駕。錦衣衛見曹化淳變計,都拋下了兵器。曹化淳連叫:“拿下去,拿下去!”眾親兵將錦衣衛拿下。壹出殿門,曹化淳叫道:“砍了!”霎時之間,參與逆謀的人都給殺得幹幹凈凈,魏濤聲也難逃壹刀之厄,盡是曹化淳殺人滅口的毒計。
  何鐵手見局勢已定,笑道:“師父,明日我在宣武門外大樹下等妳!”說著攜了何紅藥的手,轉身而出。
  崇禎叫道:“妳……妳……”他想酬謝護駕之功,何鐵手哪裏理會,徑自出宮去了。
  崇禎回過頭來,見女兒身上濺滿了鮮血,卻笑吟吟地望著承誌,這時驚魂略定,坐回椅中,問阿九道:“他是誰?功勞不小,朕……朕必有重賞。”他料想袁承誌必定會跪下磕頭,哪知袁承誌昂然不理。阿九扯扯他的衣裾,低聲道:“快謝恩!”
  袁承誌望著崇禎,想起父親舍命衛國,立下大功,卻給這皇帝淩遲而死,心中悲憤痛恨之極,細看這殺父仇人時,只見他兩邊臉頰都凹陷進去,鬢邊已有不少白發,眼中滿是紅絲,神色甚是憔悴。此時奪位的奸謀已然平定,首惡已除,但崇禎臉上只顯得煩躁不安,殊無歡愉之色。承誌心想:“他做皇帝便只受罪,壹點也不快活!”
  崇禎卻哪知袁承誌心中這許多念頭,溫言道:“妳叫什麽名字?在哪裏當差?”他見承誌穿著太監服色,還道他是壹名小監。
  袁承誌定了定神,凜然道:“我姓袁,是故兵部尚書、薊遼督師袁崇煥之子!”崇禎壹呆,似乎沒聽清楚他的話,問道:“什麽?”袁承誌道:“先父袁崇煥有大功於國,冤為皇上處死。”崇禎默然半晌,嘆道:“現今我也頗為後悔了。”隔了片刻道:“妳要什麽賞賜?”
  阿九大喜,輕輕扯壹扯承誌的衣裾,示意要他趁機向皇上求為駙馬。
  袁承誌憤然道:“我是為了國家而救妳,要什麽賞賜?嗯,是了,皇上既已後悔,求皇上下詔,洗雪先父的大冤。”
  崇禎性子剛愎,要他公然認錯,可比什麽都難,聽了這話,沈吟不語。
  這時曹化淳又進來恭請聖安,奏稱所有叛逆已全部處斬,已派人去捉拿逆首惠王的家屬。崇禎點點頭道:“好,究竟是妳忠心。”
  曹化淳見了袁承誌,心中大疑:“這人明明是滿清九王的使者,怎地反來壞我大事?”
  袁承誌待要揭穿曹化淳的逆謀,轉念又想,闖王義軍日內就到京師,任由這奸惡小人在宮中當權,對義軍正是大吉大利,當下也不理會皇帝,向阿九道:“這劍還給我吧。我要去了!”
  阿九大急,顧不得父皇與曹化淳都在身邊,沖口而出道:“妳幾時再來瞧我?”袁承誌道:“殿下保重。”伸出手要去拿劍。阿九手壹縮,道:“這劍暫且放在我這裏,下次見面再還妳。”說著凝視著承誌的臉,眼光中的含意甚是明顯:“妳要早些來,我日口夜夜在盼望著。”
  袁承誌見崇禎與曹化淳都臉露詫異之色,不便多說,點了點頭,轉身出去。
  阿九追到殿門之外,低聲道:“妳放心,我永永遠遠,決不負妳。”承誌心想眼下不是解釋之時,也非細談之地,說道:“天下將有大變,身居深宮,不如遠涉江湖,妳要記得我這句話。”他知闖王即將進京,兵荒馬亂之際,皇宮實是最危險的地方,是以要她出宮避禍。
  哪知阿九深情款款,會錯了他的意思,低下了頭,柔聲道:“不錯,我寧願隨妳在江湖上四處為家,遠勝在宮裏享福。妳下次來時,咱們……咱們仔細商量吧!”
  袁承誌輕嘆壹聲,想起青青,心中栗六,渾沒了主意,揮手道別,越墻出外。阿九見他就此分手,沒半句溫柔的情話,甚為失望。袁承誌來到宮外,只見到處火把照耀,號令傳呼,正在大捕逆黨從屬。
  他掛念青青,奔回到正條子胡同,見青青、焦宛兒、羅立如三人已安然回來,這才放心。他壹晚勞頓,回房倒頭便睡。這時在他心中,阿九與青青壹個有情,壹個有義,委實難分軒輊,既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閉眼入睡,將兩個美女置之腦後。
  醒來時已是已牌時分,出得廳來,見水雲、閔子華率領著十六名仙都弟子在廳上相候。原來他們得悉袁承誌府上遭五毒教偷襲,忙趕來相助。袁承誌道了勞,告知黃木道人多半尚在人間,有法子相救。仙都眾人大喜。
  
  袁承誌請他們守護傷者,徑出宣武門來,行不多時,遠遠望見何鐵手站在壹株大樹下。
  她笑盈盈地迎上來,說道:“師父,我昨晚玉成妳的美事,我這個徒兒好不好?”承誌道:“昨晚形勢極是危急,幸得妳仗義相助,這才沒鬧成大亂子。”
  何鐵手笑道:“師父真是艷福不淺,有這麽壹位花容月貌的公主垂青相愛,將來封了駙馬爺,我做徒弟的封什麽官?”承誌正色道:“別開玩笑。”何鐵手笑道:“啊喲,還賴哩!她這樣含情脈脈地望著妳,誰瞧不出來呢?再說,妳要是不愛她,怎會把金蛇劍給她?又這麽拼命地去救她父皇?”承誌道:“那是為了國家大義。”
  何鐵手抿嘴笑道:“是啊,跟人家同床合被,妳憐我愛,那也是為了國家大義。嘻嘻!”承誌登時滿臉通紅,手足失措,道:“什……什麽?妳怎麽……”何鐵手笑道:“公主被子裏明明藏著壹人,我們這些江湖上混的人,難道會瞎了眼麽?嘻嘻,我正想抖了出來,幸好眼腈壹晃,見到師父的肖像。這個交情,豈可不放?”承誌心想原來是那幅肖像沒收好,以致給她瞧了出來;轉念之間,又暗叫慚愧,若不是那幅肖像,何鐵手揭開被來,那是更加糟糕了。
  何鐵手見他臉上壹直紅到了耳根子裏,知他面嫩,換過話題,問道:“夏姑娘已平安回去了吧?”袁承誌點了點頭,道:“這就去給妳朋友們解穴吧。”
  何鐵手在前領路,繼續向丙,壹路上稱贊阿九美麗絕倫,生平從所未見,又說瞧不出壹位金枝玉葉的妙齡公主,竟然壹身武功,那定然是袁承誌親手教的了,明師手下出高徒,當然如此,何況這位明師對高徒又是加意的另眼相看。現今公主是師姐,將來則是師娘。但不知和夏姑娘兩個,誰大誰小,壹個先入山門,壹個身份尊貴,可有點擺不平了,不過公主美貌得多,師父多半要偏心。袁承誌任她嘻嘻哈哈地啰唆不休,聽她師父前、師父後的叫個不休,昨晚壹言既出,也不能言而無信,如何推搪,實無善策,何況危急之際求人,事後反悔,亦不合道義。只有苦笑,置之不理。行了五裏多路,來到壹座古剎華嚴寺前。
  寺外有五毒教的教眾守衛,見到袁承誌時都怒目而視。袁承誌也不理會,進寺後見大雄寶殿上鋪了草席,為他打傷的教徒壹排排地躺著。袁承誌逐壹給各人解開穴道,朗聲說道:“兄弟與各位本無冤仇,由於小小誤會,以致得罪。這裏向各位賠罪了。”說著團團作了壹揖。眾人掉頭不理,既不還禮,亦不答話。
  袁承誌心想禮數已到,也不多說,轉身出來,壹回頭,忽見壹雙毒眼惡狠狠地凝視著何鐵手。這人隱身殿隅暗處,身形壹時瞧不清楚,只見到雙眼碧油油的放光。袁承誌壹驚,心想這人眼光中充滿了怨毒憤激,此人是誰?凝目再瞧,那人已閃身入內,身形壹動,立即認出原來是老乞婆何紅藥。
  何鐵手相送出寺。袁承誌見她臉色有異,與適才言笑晏晏的神情大不相同,頗為疑惑。兩人在寺門外行禮而別。
  袁承誌從來路回去,走出裏許,越想疑心越甚,尋思莫非他們另有奸計?只怕各人穴道解開之後,死心不息,再來騷擾,不如先探到對方圖謀,以便先有防備。當下折向南行,遠遠走到華嚴寺之後,四望無人,從後墻躍了進去,忽聽得噓溜溜哨聲大作。
  他知道這是五毒教聚眾集會的訊號,於是在壹株大樹後隱匿片刻,估量教眾都已會集,然後悄悄掩到大雄寶殿之後,只聽得殿裏傳出壹陣激烈的爭辯之聲。
  他貼耳在門縫上傾聽,何紅藥聲音尖銳,齊雲擻嗓門粗大,兩人妳唱我和,數說何鐵手的罪愆。壹個說她迷戀袁承誌,忘了教中深仇,反拜仇人之徒為師;另壹個說她與敵聯手,壞了擁立新君、趁機光大本教的大事。
  何鐵手微微冷笑,聽二人說了壹會兒,說道:“妳們要待怎樣?”眾人登時默不作聲。
  隔了好壹會兒,何紅藥忽然冷冷地道:“另立教主!”
  何鐵手凜然道:“咱們數百年來教規,只有老教主過世之後,才能另立新教主。那麽妳是要我死了?”眾人沈默不語。何鐵手道:“誰想當新教主?”她連問三聲,教眾無人回答。何鐵手冷笑道:“哪壹個自量勝得了我的,出來搶教主吧!”
  袁承誌右目貼到門縫上往裏張望,見何鐵手壹人坐在椅上,數十名教眾都站得遠遠的,顯是對她頗為忌憚。袁承誌心想:“五毒教這些人,我每個都交過手,沒壹人及得上她壹半本事。但單憑武力壓人,只怕這教主也做不長久。”眼見五毒教內訌,並非圖謀向他與青青尋仇,也就不必理會,但既已收她為徒,而她對自己又頗為依戀,難以不理她死活,正躊踏間,忽見寒光壹閃,何紅藥越眾而出,手中拿了壹件奇怪兵刃。袁承誌見這兵刃似是壹柄極大的彎刀,非但前所未見,也從沒聽師父說過,不知如何用法,倒起了好奇之心,當下俯身又看。
  只聽何紅藥冷然道:“我並不想做教主,也明知不是妳對手。可是咱們五仙教當年三祖七子,費了四十年之功,才創立教門,那是何等辛苦?本教百余年來橫行天南,這基業得來不易,決不能毀在妳這賤婢手裏!”
  何鐵手道:“侮慢教主,該當何罪?”何紅藥道:“我早已不當妳是教主啦,來吧!”雙手前伸,呼的壹聲,揮動兵刃,彎刀的頭上又鉆出壹個小尖。
  何鐵手微微冷笑,坐在椅中不動。何紅藥縱身上前,吞吞兩聲,彎刀已連削兩下。她忌憚何鐵手武功厲害,壹擊不中,立即躍開。何鐵手端坐椅中,只在何紅藥攻上來時略加閃避,卻不還擊。袁承誌正感奇怪,目光壹斜,見數十名教眾各執兵刃,漸漸逼攏,才知何鐵手守緊門戶,防範眾人圍攻。他因門縫狹窄,只見得到殿中的壹條地方,想來教眾已在四面八方圍住了她。
  眾人僵持片刻,誰也不敢躁進。何紅藥叫道:“沒用的東西,怕什麽?大夥兒上呀!”她彎刀壹揮,眾人吶喊上前。何鐵手倏地躍起,只聽得乒乓聲響,坐椅已給數件兵刃同時擊得粉碎。兩名教眾接連慘叫,中鉤受傷。大殿上塵土飛揚,何鐵手壹個白影在人群中縱橫來去,登時鬥得猛惡已極。
  袁承誌察看殿中眾人相鬥情狀,諸教眾除何紅藥之外都曾為他點中穴道,委頓多時,這時穴道甫解,個個經脈未暢,行動窒滯。何鐵手若要脫身而出,該當並不為難,然而她竟不沖出,似想以武力壓服教眾,懲治叛首。
  再拆數十招,忽見人群中壹人行動詭異。這人雖也隨眾攻打,但腳步遲緩,手中捧著壹個金色圓筒,慢慢向何鐵手逼近。袁承誌仔細看時,此人正是錦衣毒丐齊雲璈。驀地裏只聽他大叫壹聲,雙手前送,壹縷黃光向何鐵手擲去。
  何鐵手側身閃開,哪知這件暗器古怪之極,竟能在空中轉彎追逐。其時數件兵刃又同時攻到,何鐵手大聲尖叫,已為暗器所中。這時袁承誌也已看得清楚,這件活暗器便是那條小金蛇。何鐵手身子晃動,疾忙伸手扯脫咬住肩頭的金蛇,摔在地下,狠狠兩鉤,殺了兩名教眾。何紅藥大叫:“這賤婢給金蛇咬中啦。大夥兒絆住她,毒性就要發作啦!”
  何鐵手跌跌撞撞,沖向後殿。她雖中毒,威勢猶在,教眾壹時都不敢冒險阻攔。何紅藥縱身上前,彎刀如風,徑往她腦後削去。何鐵手低頭避過,還了壹鉤。潘秀達與岑其斯已攔住她去路。何鐵手右肘在腰旁輕按,“含沙射影”的毒針激射而出。潘秀達閃避不遑,未及叫喊,已然斃命。何鐵手肩上毒發,神誌昏迷,鐵鉤亂舞,使出來已不成家數。
  袁承誌眼見她轉瞬之間,便要死於這批陰狠毒辣的教眾之手,心想昨晚在宮中答允了收她為徒,雖說事急從權,畢竟大丈夫壹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能於危急中欺騙壹個年青女子,她眼下所以眾叛親離,實因拜己為師而起,此時眼見她命在頃刻,豈可袖手不理?忽地躍出,大叫:“大家住手!”
  教眾見他突然出現,無不大驚,壹齊退開。
  何鐵手這時已更加糊塗,揮鉤向袁承誌迎面劃來。袁承誌側身避過,左手伸出,反拿她手腕。哪知她武功深湛,進退趨避之際已成自然,雖然眼前金星亂舞,但手腕壹碰到袁承誌的手指,左臂立沈,鐵鉤倒豎,向上疾刺,仍是既狠且準。袁承誌壹拿不中,叫道:“我來救妳!”何鐵手恍若不聞,雙鉤如狂風驟雨般攻來。袁承誌解拆數招,右腳在她小腿輕勾,何鐵手撲地倒下,突然睜眼,驚叫道:“師父,我死了麽?”袁承誌道:“咱們出去!”拉住她手臂提了起來。
  諸教眾本在旁觀兩人相鬥,見袁承誌扶著她急奔而出,齊聲發喊,紛紛擁上。
  袁承誌轉身叫道:“誰敢上來!”教眾個個是驚弓之鳥,不知誰先發喊,忽地壹窩蜂地轉身逃入殿內,砰的壹聲,關上了殿門。
  袁承誌見他們對自己怕成這個樣子,不覺好笑,俯身看何鐵手時,見她左肩高腫,雪白的面頰上已罩上了壹層黑氣,知她中毒已深,但想她日夕與毒物為伍,抗力甚強,總還能支持壹會,於是抱起她奔回寓所。
  眾人見他忽然擒了何鐵手而來,都感驚奇。青青嗔道:“妳抱著她幹嗎?還不放手。”袁承誌道:“快拿冰蟾來救她。”焦宛兒扶著何鐵手走進內室施救。水雲等卻甚是氣惱,亦覺不解。袁承誌把前因後果說了,並道:“令師黃木道人的事,等她醒轉後,自當查問明白。”仙都弟子壹齊拜謝。
  過了壹頓飯時分,焦宛兒出來說道:“她身上毒氣已吸出來了,不過仍昏迷不醒。”袁承誌道:“妳給她服些解毒藥,讓她睡壹會兒吧。”
  焦宛兒應了,正要進去,羅立如從外面匆匆奔進,叫道:“袁相公,大喜大喜!”青青笑道:“妳才大喜呀!”羅立如道:“闖王大軍打下了寧武關。”眾人歡呼。
  袁承誌問道:“訊息是否確實?”羅立如道:“幫裏的張兄弟本來奉命去追尋……尋這位閔二爺的,恰好遇上闖軍攻關,見到攻守雙方打得甚是慘烈,走不過去。後來他眼見明軍大敗,守城的總兵周遇吉也給殺了。”袁承誌道:“那好極啦,義軍不日就來京師,咱們給他來個裏應外合。”
  此後數口之中,袁承誌自朝至晚,甚是忙碌,以闖軍金蛇營營主身份,會見京中各路豪傑,分派部署,只待義軍兵臨城下,舉事響應。
  這天出外議事回來,焦宛兒道:“袁相公,那何教主仍昏迷不醒。”袁承誌吃了壹驚,道:“已有許多天啦,怎麽還不好?”忙隨著焦宛兒入內探望,只見何鐵手面色憔悴,臉無血色,已然奄奄壹息。
  袁承誌沈思片刻,忽地叫道:“啊喲!”焦宛兒道:“怎麽?”袁承誌道:“常人中毒之後,毒氣退盡,自然慢慢康復。但她從小玩弄毒物,平時多半又服用什麽古怪藥料,尋常毒物傷她不得,然壹旦中毒,卻厲害不過。我連日忙碌,竟沒想到這層。”焦宛兒道:“那怎麽辦?”袁承誌躊躇道:“除非把那冰蟾給她服了,或許還可有救……不過我們靠此至寶解毒,要是再受五毒教的傷害,只有束手待斃了。”焦宛兒也感好生為難。
  袁承誌壹拍大腿,說道:“我已答允收此人作徒弟,雖說當時是被迫答允,但總是答允過了,不能眼睜睜地見她送命,便給她服了再說。”焦宛兒覺得此事甚險,頗為不安,但袁承誌既如此吩咐,自當遵從,於是研碎冰蟾,用酒調了,給她服下去。過不到壹頓飯時分,何鐵手臉色由青轉白,呼吸平復,坐起身來,叫了聲:“師父!”
  袁承誌知道她這條命是救囬來了,退了出去。洪勝海進來稟報,說仙都派掌門人水雲道人來拜會。何鐵手道:“我去會他們!”由宛兒扶著走向大廳。
  水雲道人向袁承誌見了禮,向何鐵手打個問訊,說道:“何教主,我們師父的事,請您瞧在袁相公份上,明白賜告。”此言壹出,隨他而來的仙都眾弟子都站起身來。
  何鐵手冷笑道:“師父於我有恩,跟妳們仙都派可沒幹系。我身子還沒復原,妳們是不是要乘人之危?我何鐵手也不在乎。”她如此橫蠻無禮,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袁承誌向水雲等壹使眼色,說道:“何教主身子不適,咱們慢慢再談。”何鐵手哼了壹聲,扶著焦宛兒進房去了。仙都諸弟子聲勢洶洶,七嘴八舌地議論。袁承誌道:“這事交在兄弟身上。黃木道長由我負責相救脫險便是。”仙都諸人這才平息。
  
  這數日中,闖軍捷報猶如流水價報來:明軍總兵姜瓖投降,闖軍克大同;總兵王承胤、監軍太監杜勛投降,闖軍克宣府;總兵唐通、監軍太監杜之秩投降,闖軍克居庸。
  那大同、宣府、居庸,都是京師外圍要塞,向來駐有重兵防守。每壹名總兵均統帶精兵數萬。崇禎不信武將,每軍都派有親信太監監軍,權力在總兵之上,多所牽制。闖軍壹到,監軍太監力主投降,總兵官往往跟從。重鎮要地,闖軍不費壹兵壹卒而下。
  數日之間,明軍土崩瓦解,北京城中,亂成壹團。
  這壹日訊息傳來,闖軍已克昌平,北京城外京營三大營壹齊潰散,眼見闖軍已可唾手而取北京。
  
  又過數日,洪勝海進內桌報,門外有個赤了上身的乞丐模樣之人,跪在地下不住叩頭,說要請何教主饒恕,瞧模樣是五毒教中的人。
  承誌陪同何鐵手出去,青青等也都跟了出去。只見隆冬嚴寒之際、那人赤裸上身,下身只穿了條爛褲,承誌認得是錦衣毒丐齊雲璈,便是放出小金蛇咬傷何鐵手那人。
  何鐵手冷冷地道:“妳瞧瞧,我不是好好的嗎?”齊雲璈臉現喜色,不住叩頭。何鐵手道:“妳來幹什麽?妳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來見我。”齊雲繳道:“小人罪該萬死,傷了教主貴體。多蒙三祖七子保佑,教主無恙,真不勝之喜。”何鐵手喝道:“妳只道用金蛇傷了我,按本教規矩,妳便是教主了?”齊雲瓚道:“小人敵不過那老乞婆,仔細思量,還是來歸順教主。小人該受千蛇噬身大刑,只求教主開恩寬赦。”說著雙手高舉,捧著壹個金色圓筒,膝行數步上前。袁承誌知道筒中裝的便是那條劇毒小金蛇,他將此利器呈給何鐵手,便是徹底投降歸順,再也不敢起異心了。
  何鐵手嘻嘻壹笑,道:“妳既誠心悔過,便饒了妳這遭,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伸手正要去拿圓筒,身上劇毒初清,突然間雙足發軟,身子壹下搖晃。
  焦宛兒站在她身旁,正要相扶,突然路旁壹聲厲叫,壹人驀地躥將出來,縱到齊雲璈身後,壹彎腰,又縱了開去。只聽齊雲璈狂喊壹聲,俯伏在地,只見他背後插了壹柄尺來長的利刀,深入背心,直沒至刀柄。這壹下猶如晴空霹靂,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
  眾人齊聲驚呼,看那突施毒手的人,正是老乞婆何紅藥。卻見她啊啊怪叫,左手揮舞,雙足亂跳,卻總是摔不開咬在她手背上的壹條小金蛇。原來齊雲璈陡受襲擊,順手將小金蛇放了出來。齊雲璈擡頭叫道:“好,好!”身子壹陣扭動,垂首而死。眾人瞧著何紅藥,見她臉上盡是恐懼之色,壹張本就滿是傷疤的臉,更加似鬼似魔。她右手幾番伸出,想去拉扯金蛇,剛要碰到時又即縮回,似乎壹碰金蛇便有大禍臨頭壹般。但見她白眼壹翻,忽地從懷裏摸出壹柄利刃,刀光壹閃,嚓的壹聲,已把自己左手砍下,急速撕下衣襟包住傷口,狂奔而去。
  眾人見到這驚心動魄的壹幕,都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何鐵手彎下腰去,在齊雲璈身上摸出那個金色圓筒,罩在金蛇身上,左手鐵鉤在何紅藥的斷手上壹劃,切下金蛇咬住的手背肉,連肉和蛇倒在筒裏,蓋上塞子。
  眾人回進屋內。袁承誌對何鐵手道:“妳教裏跟妳作對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已沒人敢造反了,妳回去好好收拾壹下吧!”何鐵手搖頭道:“我不回去啦,以後我只跟著妳。”
  袁承誌神色尷尬,道:“妳怎麽跟著我?”何鐵手道:“妳是我師父,我跟著師父,才好學妳功夫啊!”忽地在承誌面前跪下,連連磕頭。承誌大驚,忙作揖還禮,說道:“快別這樣。”何鐵手道:“妳已答允了收我做徒弟,現下我磕頭拜師。”
  承誌道:“我已答允教妳武功,並不反悔,但不必有師徒的名份。要收妳入門,還須得我師父允準。”何鐵手直挺挺地跪著,只不肯起身。袁承誌伸手相扶。何鐵手手肘壹縮,答道:“我手上有毒!”烏光壹閃,鐵鉤往他手掌上鉤去。
  袁承誌雙手並不退避,反而前伸,在間不容發之際,已搶在頭裏,在她手肘上壹托,何鐵手身不由主地騰空而起。但她武功也真了得,在空中含胸縮腰,陡然間身子向後退開兩尺,落下地來,仍是跪著。旁觀眾人見兩人各自露了壹手上乘武功,不自禁地齊聲喝彩。
  袁承誌道:“何教主休息壹會兒吧,我要去更衣會客。”說著轉身便要入內。何鐵手大急,叫道:“妳當真不肯收我為徒?”袁承誌道:“兄弟不敢當。”何鐵手道:“好!褎姑娘,我講個故事給妳聽,有人半夜裏把圖畫放在床邊。”
  青青愕然不解,袁承誌卻已滿臉通紅。心想這何鐵手無法無天,什麽話都敢說,自己雖與阿九並未做甚過分之事,但青年男女深夜同床,給她傳揚開來,不但青青生氣,也敗壞了自己和阿九的名聲,不由得心中大急,連連搓手。
  何鐵手笑道:“師父,還是答允了的好。”袁承誌無奈,支吾道:“唔,唔。”何鐵手大喜,說道:“好砑,妳答允了。”雙膝壹挺,身子輕輕落在他面前,盈盈拜倒,行起大禮來。袁承誌為勢所迫,只得作個揖,還了半禮。眾人紛紛過來道賀。
  青青滿腹疑竇,問何鐵手道:“妳講什麽故事?”何鐵手笑道:“我們教裏有門邪法,只要畫了壹個人的肖像放在床邊,向著肖像磕頭,行起法來,那人就會心痛頭痛,壹連三個月不會好。先前師父不肯收我,我就嚇他要行此法。”青青覺此話難信,卻也無可相駁。
  袁承誌聽何鐵手撒謊,這才放心,心想:“天下拜師也沒這般要挾的。如她心術不改,決不傳她武藝。”當下正色道:“其實我並無本領收徒傳藝,既然妳壹番誠意,咱們暫且掛了這個名,等我稟明師父,他老人家允準之後,我才能傳妳華山派本門武功。”何鐵手眉花眼笑,沒口子地答應。
  青青道:“何教主……”何鐵手道:“妳不能再叫我做教主啦。師父,請您給我改個名兒。”袁承誌想了壹下,說道:“我讀書不多,想不出什麽好名字。妳本來叫鐵手,女孩兒家,用這名字太兇狠了些,就叫‘惕守’如何?惕是警惕著別做壞事,守是嚴守規矩、正正派派的意思。”何鐵手喜道:“好好,不過‘惕守’兩字太規矩了。師父,我學了妳武功之後,我好比多添了壹只手,我自己就叫‘添手’。夏師叔,妳就叫我添守吧。”青青笑道:“妳添壹只手,變成了三只手,那是咱們的聖手神偷胡大哥。妳年紀比我大,本領又比我高,怎麽叫我師叔?”何惕守在她耳邊悄聲道:“現下叫妳師叔,過些日子叫妳師娘呢!”
  青青雙頰暈紅,芳心竊喜,正要啐她,忽見水雲與閔子華兩人來到廳上。袁承誌道:“黃木道長的下落,妳對兩位說了吧。”何惕守微微壹笑,道:“他是在雲南麗……”
  壹句話沒說完,猛聽得轟天價壹聲巨響,只震得門窗齊動。眾人只覺腳下地面也都搖動,無不驚訝,但聽得響聲接連不斷,卻又不是焦雷霹靂。程青竹道:“那是炮聲。”
  洪勝海從大門口直沖進來,叫道:“闖王大軍到啦!”只聽炮聲不絕,遙望城外火光燭天,殺聲大震,闖王義軍已攻到了北京城外。
  袁承誌對水雲道:“道長,她已拜我為師。尊師的事,咱們慢壹步再說……”何惕守道:“黃木道長給我姑姑關在雲南麗江府玉龍雪山毒龍洞裏。妳們拿這個去放他出來吧。”說著拿出壹個烏黑的蛇形鐵哨來。水雲與閔子華聽說師父無恙,大喜過望,連忙謝過,接了哨子。何惕守道:“這是我的令符。妳們馬上趕去,只要搶在頭裏,雲南路遠迢迢,訊息不靈,教眾還不知我已叛教,見了這個令符,自會放尊師出來。”水雲與閔子華匆匆去了。
  
  兩人走了不久,北京城裏各路豪傑齊來聽袁承誌號令。他既是七省英豪的盟主,又是闖軍金蛇營的首領金蛇王。袁承誌事先早有布置,誰放火,誰接應,已分派得井井有條。
  闖軍如何攻城,明軍如何守禦,各處探子不住報來。過得壹會兒,壹名漢子送了壹封信來,是李巖命人混進城來遞送的,原來他統軍已到城外。袁承誌大喜,當即派人四出行事。
  黃昏間,各人已將歌謠到處傳播,只聽西城眾閑人與小兒們唱了起來:“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又聽東城的閑漢們唱道:“吃他娘,著他娘,吃著不盡有闖王,不當差,不納糧!”城中官兵早已大亂,各自打算如何逃命,又有誰去理會?聽著這些歌謠,更是人心惶惶。
  次日是三月十八,袁承誌與青青、何惕守、程青竹、沙天廣等化裝明兵,齊到城頭眺望,只見城外義軍都穿黑衣黑甲,數十萬人猶如烏雲蔽野,不見盡處。炮火羽箭,不住往城上射來。守軍陣勢早亂,哪裏抵敵得住?
  忽然間大風陡起,黃沙蔽天,日色昏暗,雷聲震動,大雨夾著冰雹傾盆而下。城上城下,眾兵將衣履盡濕。
  青青等見到這般天地大變的情狀,不禁心中均感栗栗。
  袁承誌等回下城來,指揮人眾,在城中四下裏放火,截殺官兵。各處街巷中的流氓棍徒便趁機劫掠,哭聲叫聲,此起彼落。
  群雄正自大呼酣鬥,忽見壹隊官兵擁著壹個錦衣太監,呼喝而來。袁承誌於火光中遠遠望見正是曹化淳,心頭壹喜,叫道:“跟我來,拿下這奸賊。”鐵羅漢與何惕守當先開路,直沖過去,官兵哪裏阻攔得住?曹化淳見勢頭不對,撥轉馬頭想逃。袁承誌壹躍而前,扯住他提下馬來,喝道:“到哪裏去?”曹化淳道:“皇……皇上……命小人督……督戰彰義門。”袁承誌道:“好,到彰義門去。”
  群雄擁著曹化淳直上城頭,遙遙望見城外壹面大旗迎風飄揚,旗下壹人頭戴氈笠,跨著烏駁馬往來馳騁指揮,威風凜凜,正是闖王李自成。
  袁承誌叫道:“快開城門,迎接闖王!”說著手上壹用勁,曹化淳痛得險些暈了過去。他命懸人手,哪敢違抗?何況眼見大勢已去,反想迎接新主,重圖富貴,當即傳下令來,彰義門大開。城外闖軍歡聲雷動,直沖進來。成千成萬身披黑甲的兵將湧人城門。袁承誌站在城頭向下望去,見闖軍便如壹條大黑龍蜿蜓而進北京,威不可當。
  袁承誌率領眾人,隨著敗兵退進了內城。內城守兵尚眾,加上從外城潰退進來的敗兵,重重疊疊,擠滿了城頭。這時天色已晚,外城闖軍鳴金休息。袁承誌等在亂軍中也退回居所。城邊鉦鼓聲、吶喊聲亂成壹片。統兵的將官有的逃跑,有的在城頭督戰,誰也顧不到他們這壹夥人。消息報來,闖軍革裏眼、橫天王、改世王等已分別統兵入城。胡桂南等也打起“金蛇營”旗號,率令眾好漢乘勢立功。
  群雄退回正條子胡同,換下身上血衣,飽餐已畢,站在屋頂瞭望,只見城內處處火光。
  袁承誌喜道:“內城明日清晨必破。闖王治國,大公無私,從此天下百姓,可以過吃飽著暖的太平日子。今晚是我手刃仇人的時候了。”
  眾人知他要去刺殺崇禎為父報仇,都願隨同入宮。袁承誌掛念阿九,要單獨前去相會,不願旁人伴同,說道:“各位辛苦了壹日,今晚好好休息,明晨尚有許多大事要辦。兵荒馬亂之際,皇宮戒備必疏,刺殺昏君只壹舉手之勞,還是兄弟壹個去辦吧。”各人心想他身負絕世武功,現下皇帝的侍衛只怕都已逃光,要去刺殺這個孤家寡人,實不費吹灰之力,見他堅持,俱都遵從。
  袁承誌要青青點起香燭,寫了“先君故兵部尚書薊遼督師袁”的靈牌,安排了靈位,只待割了崇禎的頭來祭了父親,然後把首級拿到城頭,登高壹呼,內城守軍自然潰敗。他帶了壹個革囊,以備盛放崇禎的首級,腰間藏了壹柄尺來長的尖刀,徑向皇宮奔去。
  壹路火光燭天,潰兵敗將,到處在乘亂搶掠。袁承誌正行之間,只見七八名官兵拖了幾名大哭大叫的婦女走過。想起阿九孤身壹個少女,不知如何自處,又想到她對自己情意誠摯深切,令人心感,雖然自己與青青早訂鴦盟,此生對阿九實難報答,但無論如何,總也是舍不得阿九,突然間心頭壹陣狂喜:“壹個是我深愛,壹個是我所不能負心相棄之人,那麽兩個都不相負好了。唉!不成的,不成的!”內心湧起壹陣惆悵,壹陣酸楚。他直入宮門,守門的衛兵宮監早逃得不知去向。眼見皇宮中冷清清壹片,不覺壹驚:“崇禎要是藏匿起來,不知去向,那可功虧壹簣了。”當下直奔乾清宮。
  來到門外,只聽得壹個女人聲音哭泣甚哀。袁承誌閃在門邊,往裏張望,心頭大喜,原來崇禎正坐在椅上。壹個穿皇後裝束的女人站著,壹面哭,壹面說道:“十六年來,陛下不肯聽臣妾壹句話。今日到此田地,得與陛下同死社稷,亦無所憾。”崇禎俯首垂淚。皇後哭了壹陣,掩面奔出。
  袁承誌正要搶進去動手,忽然殿旁人影閃動,壹個少女提劍躍到崇禎面前,叫道:“父皇,時勢緊迫,趕快出宮吧。”正是長平公主阿九。她轉頭對壹名太監道:“王公公,妳好好服侍陛下。”那太監名叫王承恩,垂淚道:“是,公主殿下壹起走吧。”阿九道:“不,我還要在宮裏耽壹忽兒。”王承恩道:“內城轉眼就破,殿下留在宮裏很危險。”阿九道:“我要等壹個人。”
  崇禎變臉:“妳要等袁崇煥的兒子?”阿九臉上壹紅,低聲道:“是,兒臣今日和陛下告別了。”崇禎道:“妳等他幹什麽?”阿九道:“他答應過我,壹定要來會我的。”崇禎道:“把劍給我。”接過阿九手中那柄金蛇寶劍,長嘆壹聲,說道:“孩兒,妳為什麽生在我家裏……”忽地手起劍落,烏光壹閃,寶劍向她頭頂直劈下去。
  阿九驚叫壹聲,身子壹晃。崇禎不會武功,阿九若要閃避,這壹劍本可輕易讓過,但時當生離死別,心情激動之際,萬萬料不到壹向鐘愛自己的父皇竟會忽下毒手,驚詫之下,忘了閃讓,壹劍斬中左臂。袁承誌大吃壹驚,萬想不到崇禎竟會對親生女兒忽施殺手。他與兩人隔得尚遠,陡見形勢危急,忙飛身撲上相救,躍到半路,阿九已經跌倒。
  崇禎提劍正待再砍,袁承誌已然搶到,左手探出,在他右腕上力拍,崇禎哪裏還握得住劍,金蛇劍直飛上去。袁承誌左手翻轉,已抓住崇禎手腕,右手接住落下來的寶劍,回頭看阿九時,只見她昏倒在血泊之中,左臂已給砍落。
  袁承誌大怒,喝道:“妳這狠心毒辣的昏君,竟是什麽人都殺,既害我父親,又殺妳自己女兒。我今日取妳性命!”
  崇禎見到是他,嘆道:“妳動手吧!”說罷閉目待死。兩名內監搶上來想救,被袁承誌壹腳壹個,踢得直飛出去。袁承誌舉起劍來,正要往崇禎頭上砍落。阿九恰好睜開眼睛,當即奮力躍起,擋到崇禎身前,叫道:“別殺我父皇,求妳……”臉上滿是哀懇的臉色,望著袁承誌,壹語未畢,又已暈去。
  袁承誌見她斷臂處血如泉湧,心中劇憐大痛,左手推開,崇禎仰天壹跤直跌出去。他俯身扶起阿九,點了她左肩和背心各處通血脈的穴道,血流稍緩,從懷裏掏出金創藥敷在傷口,撕下衣裾紮住。阿九慢慢醒轉。承誌抱住她柔聲安慰。
  王承恩等數名太監扶起崇禎,下殿趨出。袁承誌喝道:“哪裏走!”放下阿九,要待追趕。阿九右手摟住他脖子,哭叫:“大哥……別傷我父皇!”
  袁承誌轉念壹想,城破在即,料來崇禎也逃不了性命,雖非親自手刃,父仇總是報了,也免得傷阿九之心,當下點頭道:“好!”阿九心頭壹寬,又暈了過去。
  袁承誌見各處大亂,心想她身受重傷,無人照料,勢必喪命,只有將她救回自己住處再說。抱起了她,出宮時已交三更,只見火光照得半天通紅,到處是哭聲喊聲。
  到得正條子胡同,眾人正坐著等候。青青見他又抱了壹個女子回來,先已不悅,走近壹看,竟是阿九,板起臉問道:“皇帝的首級呢?”袁承誌道:“我沒殺他。焦姑娘,請妳費心照料她。”焦宛兒答應了,把阿九抱進內室。袁承誌眼光順著阿九直送她進房,滿臉柔情,又深有憂色。
  青青又問:“幹嗎不殺?”袁承誌略壹遲疑,向內壹指,道:“她求我不殺!”青青怒道:“她,她是誰?妳幹嗎這樣聽她話?”袁承誌尚未回答,何惕守道:“唉,可惜,可惜!這位美公主怎會斷了條手臂?師父,她畫的那幅肖像呢?有沒帶出來?”袁承誌連使眼色,何惕守還想說下去,見袁承誌與青青兩人臉色都很嚴重,便即住口。
  青青問道:“什麽公主?什麽肖像?”何惕守笑道:“這位公主會畫畫,我見過她畫的自己壹幅小照,畫得真好。”青青橫了她壹眼道:“是麽?”轉身入內去了。何惕守對袁承誌道:“師父,我幫妳救公主師娘去。妳放心好啦!”說著奔了進去。
  
  註:曹化淳欲立惠王為帝,並非史實,純系小說作者之杜撰穿插。其他與崇禎、李自成有關之敘述,則大致根據史書所載。長平公主與袁承誌相戀之事,史書上無記。袁承誌為小說虛構人物。
  惠王朱常潤系神宗庶出之第六子,乃光宗常洛、福王常洵之弟,乃天啟由檢、崇禎由校之叔,封於荊州,立國不久,天下大亂,豫鄂川不穩,惠王潛歸北京,崇禎末年逃赴廣州,於滿清平定廣東後遭擒獲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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