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機械福音書

　　伊麗莎白看著那怪人，從黑暗的深淵中，漸漸走回到光明。
　　再次出現時，怪人手中已經多了壹本書。
　　壹本似乎是某種金屬包裹著的書。
　　書的封面，壹點點的抖動著。
　　似乎有引擎在轟鳴，渦輪在燃燒。
　　只是看著那本書，伊麗莎白就莫名的感覺到了敬畏與孺慕。
　　而這兩種情緒，她已經很久沒有品嘗過了。
　　她緊張的看著怪人，壹步步的走到自己面前，然後將那本書遞了過來。
　　……
　　“客人，這就是鋼鐵的聖典，機械的福音書！”靈平安微笑著將手中的設定集，遞給了面前的肥羊，迫不及待的推銷了起來。
　　他很清楚，也很了解，像這種入戲極深的玩家，需要盡可能的配合他們的興趣與偏好。
　　所以，他也就盡可能的模仿著《群星》玩家在論壇上討論的口吻。
　　“打開它，妳就可以看到真理！”
　　“打開它，全新的世界就在眼前！”
　　“打開它，永不停歇的機械，就將眷顧妳！”
　　……
　　伊麗莎白的生化納米耳蝸中回蕩著怪人充滿蠱惑性的語言。
　　“這就是鋼鐵的聖典，機械的福音書！”在宏大的神聖之語中，那本書，遞到了伊麗莎白手中，壹股不容拒絕的威勢，讓她不由自主的接過了書。
　　入手，是冰冷、殘酷的鋼鐵質感。
　　只是初初觸碰。
　　伊麗莎白就仿佛沈浸到了壹個鋼鐵的世界。
　　引擎在轟鳴，水壓機在鍛造，滾燙的溶液，從巨大的坩爐中流出。
　　那是機械的聖殿與天堂。
　　唯物的世界。
　　低下頭，她就看到了銀白色的封面上，壹個個仿佛鋼鐵溶液壹樣流動的文字，在封面上壹點點顯現，同時也將這本書的名字刻在了她的大腦深處，甚至直接在大腦額葉下的量子主腦中，留下印記。
　　《機械福音書》。
　　就是這本書的名字。
　　“打開它，妳就可以看到真理！”
　　“打開它，全新的世界就在眼前！”
　　“打開它，永不停歇的機械，就將眷顧妳！”
　　怪人的聲調，持續升高。
　　就像歌劇的詠唱調壹般，充滿了莫名詭異的美感，也充滿了蠱惑。
　　伊麗莎白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她顫抖著，小心翼翼的打開了封面。
　　頓時，她的量子主腦便開始瘋狂過載。
　　身體中早已經休眠的生化機械部件，壹個個重啟。
　　壹個個納米生化機械，都仿佛有了智慧壹樣，將數不清的信息，瘋狂傳輸回主腦。
　　而主腦則似乎被什麽東西入侵了壹樣，在那剎那出現了片刻的卡頓。
　　卡頓結束後，傳遞給伊麗莎白的大腦的信息，只有壹段歌頌般的贊歌。
　　“鳴大鐘壹次，推動杠桿，啟動活塞與引擎！”
　　“鳴大鐘兩次，按動按鈕，發動機點火，燃起渦輪，註入生命……”
　　“鳴大鐘三次……”
　　“齊聲贊頌吧！”
　　“贊美機械，贊美鋼鐵！”
　　“偉大的萬機之靈啊！”
　　“您是鑄造萬物的主，也是毀滅壹切的天啟！”
　　“多就是好，大就是美！”
　　“蒸發吧！燃燒吧！鑄造吧！”
　　“鋼鐵永恒，機械永生！”
　　伊麗莎白恍惚間，就被奪取了壹切靈智。
　　她在這浩大的贊歌中，徹底臣服。
　　因為，她已知，自己找到了真理，知道了真正的救主。
　　那就是萬機之靈。
　　鋼鐵中誕生的神靈，機械中永生的不朽。
　　祂的胸懷，足以接納壹切信仰者，祂無上的偉力，足可庇護任何信徒！
　　祂是壹，也是萬。
　　是有，也是無！
　　所以，伊麗莎白顫抖著身體，捧著手中的聖典，虔誠無比地說道：“血肉苦弱，鋼鐵永恒！”
　　多麽美妙的贊歌。
　　多麽神聖的禮贊！
　　……
　　靈平安看著自己面前，那捧著《群星：機械飛升官方設定集》的外邦女子，忽地壹下就充滿了中二氣息的宣誓：“血肉苦弱，鋼鐵永恒！”
　　“要不要這麽誇張？”靈平安心中不免吐槽：“遊戲而已……”
　　不過仔細想想，這個世界這麽大，出現點奇葩有問題嗎？
　　別人的事情，管他這麽多做什麽？
　　把書賣出去，賺到錢，明天早上多吃壹碗豆腐腦，才是正理！
　　靈平安便走上前去，像神棍壹樣，繼續忽悠：“鋼鐵的道，是唯物的，因機械就是真理！”
　　“多蒸鉚剛是它！”
　　“南無加特林菩薩也是它！”
　　“它是聖父，也是聖母，更是聖靈！”
　　“億萬的炮塔，是它的榮光，轟鳴的引擎則是它的布道！”
　　“我們應走在它的道上，就如機械行於大地，引擎轟鳴，鋼鐵熔鑄！”
　　還別說，這壹招真的很有用。
　　那外邦女子，只是聽著，就開始發抖了。
　　她似乎入戲更深了。
　　靈平安看著滿意極了。
　　本著顧客就是上帝，而且，未來說不定還需要這個外邦人多多來消費。
　　特別是多多帶些顧客來消費的目的。
　　靈平安輕聲道：“機械的福音，並非是無價的，正如引擎的轟鳴，渦輪的啟動，都需要燃料！”
　　“那麽，孩子，妳可願意付出代價，來得到這福音的啟迪與鋼鐵的祝福呢？”靈平安循循善誘，在他看來，這本設定集，只賣兩百二十五元，真真是良心價！
　　……
　　“鋼鐵的道，是唯物的，因機械就是真理……”
　　怪人的聲音，宏大而詭異，直接在伊麗莎白的電子耳蝸之中回蕩，轉化為信息流，從量子主腦中放送，直接被她的大腦所聽到。
　　“多蒸鉚剛是祂！”
　　“南無加特林菩薩也是祂！”
　　“祂是聖父，也是聖母，更是聖靈！”
　　“億萬的炮塔，是祂的榮光，引擎的轟鳴則是祂的布道！”
　　“我們應走在祂的道上，就如機械行於大地，引擎轟鳴，鋼鐵熔鑄！”
　　恢弘的詠嘆，讓伊麗莎白徹底淪陷、臣服。
　　量子主腦和所有的生化機械，更是在這宏偉的布道中，徹底被征服。
　　這讓伊麗莎白，本已經機械化的心智，重又亢奮起來。
　　就如充電完畢的電機，也如註滿了燃料的引擎。
　　她無法抗拒的顫抖起來，興奮起來。
　　這時，怪人的聲音，再次回蕩在電子耳蝸中。
　　“機械的福音，並非是無價的，就如引擎的轟鳴，渦輪的啟動，都需要燃料！”
　　“那麽……孩子，妳可願付出代價，來得到這機械的福音，鋼鐵的祝福？”
　　伊麗莎白感受著轉化為信息流的聲音，她顫抖著，回答：“我願意！”
　　“我願用壹切來換取它！”
　　她的雙手緊握住了手中的福音書。
　　因那確是實實在在的真理。
　　也是人類最後的希望。
　　所以，她擡起頭，如雛鳥看著親鳥壹樣，請求著：“請您務必將這福音，傳授與我！”
　　……
　　“入戲真的是深呢！”靈平安看著面前的異邦人，感嘆起來。
　　既然對方入戲都這麽深了。
　　那麽，不配合壹下，好像有些說不過去。
　　於是，靈平安微笑起來：“孩子，要得到這機械的福音，鋼鐵的祝福，那麽妳就必須將妳身上最珍貴的寶物獻來！”
　　他輕笑著伸出手來：“承惠，兩百二十五元！”
　　……
　　看著伸過來的手。
　　伊麗莎白的量子主腦，瘋狂分析。
　　“承惠，兩百二十五元……”
　　元？
　　錢？！
　　伊麗莎白看著那怪人，看著祂那隱沒在迷霧之中的頭顱，漆黑的眼眶中，點點星火，漸漸明亮起來。
　　她的量子主腦立刻瘋狂報警。
　　她終於知道，自己正面對著攸關生死的選擇。
　　這怪人，這很可能是邪神中的邪神的存在，終於露出了祂的獠牙。
　　過去的案例，都已經證明，邪神或者從虛空中走出來的類似存在。
　　祂們的行為，祂們的思維，以及祂們的目的乃至於祂們的存在本身。
　　都是人類不能理解，也無法解讀的。
　　任何貿然想要理解祂們的人，都只有壹個下場——被那瘋狂的思想所扭曲。
　　而這樣的存在，會需要貨幣嗎？
　　或者說，祂要的貨幣，是人類理解的貨幣嗎？
　　緊緊握著手中的機械福音書，伊麗莎白緊張的喘息起來。
　　在這時，她的量子主腦，忽地向大腦傳遞了壹條信息流。
　　伊麗莎白看到那條信息流後，深深吸了壹口氣，她別無選擇，只能接受主腦給出來的選項。
　　因為，那最起碼，還是壹種選擇。
　　她從自己身上，取出那枚邪神之晶。
　　淡青色的晶石，圓潤光滑，充滿藝術美感。
　　她又從手腕上，摘下自己隨身攜帶的環表。
　　然後，將這兩樣東西，目前她唯壹可以拿出來的東西，顫抖著遞了過去。
　　“很抱歉！”伊麗莎白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放緩，緊張無比地說道：“您要的‘錢’，我身上沒有……”
　　確實沒有。
　　因為，她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怪人，所索要的‘貨幣’是什麽？
　　更無法想象，這樣的存在，所需要的貨幣，會是壹個什麽樣的東西？
　　她只能拼命壹博。
　　寄希望於，這怪人會是如主腦所猜測的那樣。
　　會願意接受她卑微的奉獻，並且答應給她壹個機會，去籌集祂所需要的‘錢’。
　　“我只能將這兩件東西，暫時抵扣給您！”
　　“希望能獲得您的允許，將這本福音書，神聖的機械真理之書，售賣與我……”
　　“我保證，並發誓，壹定會在未來，帶著足夠的‘錢’來償還您今日的大恩大德！”
　　這是唯壹的活路。
　　告訴這位‘怪人’。
　　她願意承擔債務，並發誓在未來，帶回足夠的‘錢’來償還。
　　……
　　靈平安看著遞過來的東西。
　　壹顆鵝蛋般大小不知道什麽材質的青色晶石。
　　壹塊看上去似乎是環表的東西。
　　只是，那環表上刻著的字母和數字，讓他看不明白。
　　畢竟，聯邦國內的外語專業，素來是屬於外交官或者外貿企業的員工才會去報讀的專業。
　　像靈平安這樣的普通乙類大學畢業的學渣，也就只能認得二十四個外文字母。
　　除此之外，對外邦的印象和了解，實在是可憐！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靈平安看向那外邦女子。
　　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他有些心軟。
　　“終究聯邦自古就是禮儀之邦……”他想著：“而且，這外邦女子，看上去也不像那種會賴賬的人……”
　　於是，他就點了點頭。
　　便接過了對方遞來的東西。
　　然後，他從櫃臺裏拿出壹個記事本。
　　問著對方：“妳叫什麽名字？”
　　“伊麗莎白……”對方似乎是猶豫了壹下就答道。
　　“哪裏人？”
　　“美利堅合眾國……”
　　“嗯？”靈平安皺起眉頭，沒聽說過這個國家，不過，外邦國家，聯邦普羅大眾也沒幾個能全部認得的。
　　所以呢，他聳聳肩膀，在筆記上記了下來。
　　然後，他看向對方，將筆遞過去：“在這裏簽名！”他指著記事本上的壹個空白處說道。
　　雖然說，其實靈平安可以讓她將書帶走，明天再來給錢。
　　但，這防人之心不可無。
　　所以呢，收點抵押，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
　　伊麗莎白戰戰兢兢的看著被遞過來的壹本冊子壹樣的東西。
　　她的眼中，看到了，壹雙雙邪異的眼瞳，從那冊子上浮現。
　　電子耳蝸中，回蕩著壹聲聲低沈的囈語。
　　她接過遞來的壹支筆。
　　她知道，這或許就是傳說中的契約。
　　但她沒有選擇，只能被動接受。
　　於是，她提起筆，在這冊子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Elizabeth（伊麗莎白）。
　　最後壹個字母寫完，她仿佛虛脫了壹樣，渾身失去了力氣。
　　但也似乎解脫了壹樣，渾身都充滿了愉悅。
　　怪人看著她簽完名字，就將她遞過去的邪神之晶與環表，收到了壹個似乎是抽屜裏的地方。
　　然後，他回過頭來，漆黑的眼眶中，那點點星火，漸漸淡去。
　　“記得早點來贖！”怪人叮囑著。
　　伊麗莎白用力的點點頭，然後問道：“請問，我該如何賺取您要的‘錢’？”
　　這正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祂的貨幣，能是人類能理解的嗎？
　　……
　　“請問，我該如何賺取您要的錢？”
　　靈平安聽著面前的異邦女子的問題，知道，對方還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不過，既然她願意如此。
　　那麽，靈平安是不會貿然打斷對方的幻想的。
　　稍微組織了壹下語言後，靈平安就微笑著道：“當然是用機械與鋼鐵，去從邪神和他的爪牙手中奪取！”
　　群星的背景是，未來紀元，宇宙中的古老邪神蘇醒。
　　伴隨著這些古老邪神蘇醒，還有著邪神們的敵人，從遠方的星河回來。
　　被夾在中間的人類，被迫只能走向機械、靈能與基因三條終極道路的故事。
　　但其實，所謂邪神和遠古的外星文明，都只是玩家的提款機和裝備提供者罷了。
　　很多玩家，都是靠著在遊戲裏打工賺錢，維持生計。
　　……
　　“當然是用機械和鋼鐵，去從邪神和祂的爪牙手中奪取！”
　　恢弘的聲音，從電子耳蝸中直接響起，直接傳遞到伊麗莎白的大腦中。
　　這讓她恍若雷擊。
　　整個人瞬間就振奮起來。
　　“果然……主腦的判斷是正確的！”
　　“祂……”伊麗莎白敬畏的看著那怪人：“必是虛空邪神的敵人！”
　　於是，伊麗莎白畢恭畢敬的深深鞠躬：“我必定遵從您的意誌！”
　　雖然依舊弄不清楚，祂要的貨幣，具體是什麽？
　　但……
　　消滅邪神，清理祂們的爪牙，將世界帶回正軌，是每壹個人類的最終理想！
　　若是能夠做到這壹點，哪怕與更恐怖的存在合作，又有什麽關系呢？
　　……
　　“我必定遵從您的意誌！”
　　靈平安看著面前那入戲似乎都要瘋魔的外邦女子，微微聳了聳肩，然後道：“那就這樣吧！”
　　他探頭看了看門外，濃霧依舊。
　　靈平安想了想，從抽屜裏取出壹個手電筒，遞給對方：“外面霧有點大，妳拿著這個……早點回家吧！”
　　……
　　伊麗莎白接過遞來的手電筒。
　　她不太明白這個東西的作用。
　　這種落後的舊時代造物，在虛空風暴前就已經被淘汰了。
　　但她還是接了過來。
　　然後對著那怪人再次鞠躬，便緊緊握著手裏的書，走出這詭異、神奇的書店。
　　濃霧籠罩著整個世界，讓她根本分不清方向。
　　恍惚中，伊麗莎白下意識的打開了手裏的手電筒。
　　強光照出，前方的道路，漸漸清晰。
　　“原來……”伊麗莎白想著：“要離開這裏，就必須得到書店主人的信物和允許……”
　　“這手電筒，就是壹個憑證……”
　　“或許……”她看著手裏的手電筒：“將來我還可以拿著它，再次走進迷霧，向書店主人求救，得到祂的饋贈與幫助！”
　　她握著手電筒，向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電光之中，道路漸漸清晰。
　　很快，她就走到了來時踩到的那月魔子嗣的地方。
　　地上，曾經龐大的邪神子嗣，連壹點殘留的痕跡也不見了。
　　她回過頭，迷霧深處的燈光，似乎熄滅了。
　　整個世界，空寂而黑暗。
　　只有她手裏的手電筒發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