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天下

　　龐大的專機，緩緩降落在新雒國際機場的跑道上。
　　剛剛走出機艙，熱浪就已經撲面而來。
　　南周已經要入夏了。
　　盡管是晚上，氣溫依然接近三十五度！
　　司徒賀提著自己的行禮，走向前方的歡迎人群。
　　代表王室和南周卿大夫議會前來迎接的南周卿大夫議會議長吳慶走上前來，拱手作揖：“奉王上令諭，我謹代表王上以及全體南周人民，歡迎司徒將軍履新！”
　　司徒賀只是點點頭，拱手回禮，但沒有和他說話。
　　吳慶也不意外。
　　黑衣衛素來如此，更何況大選已經在預熱了。
　　在這個時候，黑衣衛的高層，不會在任何公開場合，與任何正治人物出現交流。
　　尤其是在南周這樣的海外王國，保皇黨和保守派的老巢。
　　以免對大選造成幹預——南周王國是號稱，天子在這邊拴條狗都能贏的地方！
　　皇室支持率百分之九十五！
　　其中無腦支持率，超過百分之七十！
　　最鐵桿的保皇黨！
　　老帝國與老共和們的樂園！
　　家家戶戶都供奉著皇帝畫像和開國的三位天子繪像。
　　將他們當成神來崇拜和膜拜！
　　沒辦法！
　　南周王國人口結構中，屬於殷商人或者殷商混血後裔的，占到了六成。
　　而太祖、太宗、高宗，對他們來說，就是救世主和再生父母！
　　以至於，曾經出現過壹個事情。
　　壹百年前，皇室特使應邀出席王國晚會，在宴會上，特使與壹個卿大夫代表多說了幾句話。
　　傳出去後，這位代表在第二年在自己的選區，得到了百分之百的選票！
　　因為，很多人都認為，那位代表是‘忠臣’。
　　而且是經過天子特使認定的‘忠臣’。
　　無腦投就是了。
　　自那以後，皇室就有了嚴令：禁止任何代表皇室的人，在公開場合，未經批準就與其他地方代表交談。
　　司徒賀穿過人群，走到壹輛已經打開了車門的防彈車旁。
　　“敬禮！”南周王國的黑衣衛高層們，集體敬禮。
　　然後，壹位軍官，拿著壹個遠程衛星通話器，走上前來，遞給他：“將軍，本土緊急通訊！”
　　司徒賀接過來，看了看號碼，他很熟悉，正是江城市的黑衣衛總部號碼。
　　他按下接聽鍵，然後坐進車裏。
　　汽車隨之發動。
　　而電話裏傳出了宋時恢的聲音。
　　司徒賀聽著，宋時恢的講述，他的眼睛慢慢的亮起來。
　　等宋時恢講完他的判斷後，司徒賀就說道：“宋將軍，我基本贊同您的判斷！”
　　那位傲嬌的古神，總是如此！
　　這是祂的性格，喜歡通過他人來傳話。
　　更喜歡通過壹些隱喻的文字或者話語，叫他人來猜。
　　而且，很多時候，祂的話和行為，隱含著不止壹層意思。
　　這和祂的為人壹樣。
　　和不同的人，講不同的話，做不同的事情。
　　與祂相處，就像在玩解謎遊戲。
　　祂出題，大家來猜。
　　不同的是，在解謎遊戲中，猜錯了無關緊要，大不了重來。
　　但，祂的這個遊戲，壹旦出現錯誤……
　　秦陸的狼人壹族，可是活生生的反面教材！
　　有著狼人這只雞的前車之鑒，黑衣衛只能戰戰兢兢的做好自己‘被嚇壞的猴’的角色。
　　“只是……”司徒賀的眉頭揚起來：“我不太贊同，您的少數判斷……”
　　“譬如說……”
　　“祂應允了聯誼會之事！”
　　司徒賀想起了自己第壹次發現了那片迷霧，並走入其中的感受。
　　那時候的他，就仿佛壹只無知的昆蟲，錯誤的闖入了文明世界。
　　特別是在那壹夜，他從門窗中，窺見了那位的影子。
　　在見到祂的影子的那壹瞬間，他竟生出過要活吃自己的沖動！
　　他還記得，自己與那位相處和交流的壹個個瞬間！
　　尤其是那壹夜，在教師節的夜晚的交流……
　　司徒賀明白，倘若祂想表達些什麽的話。
　　那麽，祂就不會做無用功。
　　祂的每壹個字，都可能有著特殊的意義。
　　需要黑衣衛去解讀和理解。
　　想到這裏，司徒賀就對宋時恢道：“宋將軍……以我的感覺，祂或許……是在試探我們……”
　　“試探我們的誠意！”司徒賀很認真的說。
　　“什麽意思？”電話裏，宋時恢似乎沒有理解。
　　司徒賀問道：“您看過太宗皇帝的起居錄嗎？”
　　“看過了……”
　　“那將軍就應該明白……”司徒賀說道：“那位的心態……”
　　“朕可以不要，但妳不能不給！”司徒賀將這句太宗生前掛在嘴邊的口頭禪說出來。
　　宋時恢呼吸為之壹停。
　　“這……”他想著：“應該還不至於吧……”
　　太宗皇帝，是聯邦帝國歷史上，最讓大臣們頭疼的帝王。
　　因為這位天子不僅僅霸道，而且多疑。
　　在他眼中，文官不可信，武將都可能是藩鎮。
　　所以，他會壹遍又壹遍，不厭其煩的測試他的大臣。
　　測試這些人對他是否足夠忠心！
　　有些時候，這種測試甚至到了叫人頭皮發麻的地步！
　　他會隨機不定期的抽查大臣們對他的承諾。
　　壹旦發現沒有做到……
　　龍顏震怒，闔家灰灰……
　　不僅如此，他還會強制大臣們，對他許下承諾。
　　有些承諾，甚至是明顯不可能做到的。
　　然而，他樂此不疲。
　　終其壹生，這位陛下，都是在測試人與測試的路上。
　　司徒賀聽著宋時恢的話，他認真地說道：“閣下，對於祂……”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即使只是可能，也已經足夠我們重視了！”
　　“更何況……”
　　“那位秘書，已經對其承諾了！”
　　宋時恢咽了咽口水。
　　他終於醒悟過來。
　　秦可卿，代表的是皇室！
　　換而言之，在對方眼中，這個小秘書不僅僅是壹個祂可以利用的傳聲筒。
　　也是聯邦帝國和黑衣衛，對祂的傳聲筒。
　　所以……
　　祂說不定，真的會信以為真！
　　“我知道了！”宋時恢掛掉電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滴。
　　他現在，無比慶幸！
　　“果然，壹人之智，還是難免偏頗！”
　　……
　　將報告寫完。
　　秦可卿就被人帶出了這個地下的黑衣衛基地。
　　這時已經是晚上了。
　　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建築，她拿起手機，打開屏幕。
　　這個時候，壹個號碼顯示在屏幕上。
　　正是柔安長公主的私人號碼。
　　秦可卿小心翼翼的接通。
　　“秦秘書……”電話裏傳來了長公主清冷的聲音：“妳的報告，我已經看過了……”
　　“從現在開始，功勛子女委員會將手上的其他工作全部暫停……”
　　“集中壹切力量，為下個月的聯誼會做準備……”
　　“我要求，在下個月的聯誼會上，看到全國乃至於天下範疇內，壹切‘優質未婚女子’……”
　　“妳和委員會的各位委員先擬壹個名單出來吧！”
　　秦可卿聽著，心臟怦怦怦的跳起來。
　　柔安長公主的命令，實在是叫她驚訝。
　　因為全‘天下’是壹個很大的範疇！
　　天下……
　　在聯邦帝國的傳統文化語境裏，差不多就是已知世界的意思。
　　而在如今，則是被聯邦帝國所主導的地區的形容。
　　按照新羅、扶桑、交趾等國的知識分子們的解讀是：聯邦帝國，王畿也……諸國，列國也……
　　天子居王畿，而諸侯藩於四海。
　　這就是堂而皇之的打擦邊球，妄圖復活傳統的朝貢體系，回到那過去兩千多年的舊秩序中。
　　這自然是被聯邦帝國果斷拒絕的。
　　妳們都已經長大了！
　　是獨立的國家了！
　　就不要再指望著文化父親的包養！
　　應該自食其力！
　　不過，天下的概念，終究根深蒂固。
　　諸國的知識分子們，也是不肯放棄的。
　　所以，所謂天下，乃是包括了聯邦帝國本土以及三個海外王國，兩個海外自治州以及扶桑、新羅、南洋諸國在內的龐大世界。
　　壹個從日出之地到日落之地的廣袤世界。
　　秦可卿深深的吸了壹口氣，然後道：“殿下……這……沒有必要吧……”
　　帝國皇室主動向‘天下’喊話、號召。
　　各國肯定都會踴躍參與。
　　甚至熱情高漲！
　　然而……
　　這可能帶來後果。
　　這後果就是聯邦帝國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宗藩情緒’和‘朝貢系統’死灰復燃。
　　打擦邊球的人，將急劇增加！
　　尤其是新羅與扶桑！
　　但事實卻是……
　　帝國不可能接納他們！更不可能再恢復過去的朝貢系統！
　　尊重他國主權，國家不分大小，壹律平等。
　　這是太祖時就定下的規矩。
　　朝貢與宗藩系統，更是太祖親手砸爛的。
　　所以，倘若皇室給了別人希望，卻又掐滅它。
　　這很可能，造成壹系列的動蕩。
　　電話中，柔安長公主的聲音，悠悠傳來：“那就和他們說清楚就行了！”
　　“事先聲明，這僅僅是壹個邀請，不包含任何正治因素……”
　　秦可卿聽著，整個人都傻了。
　　因為她明白，這樣做，其實毫無用處。
　　這就好比在校園裏，壹個渣男對愛慕自己的女生說：我想邀請妳參加我的生日宴會……別誤會，我不是要和妳表白……
　　猜猜看，那個女生會不會真的以為只是壹個單純的邀請？
　　被戀愛沖昏了大腦的女生，只會在心裏面腦補壹萬個霸道總裁的情節。
　　而很不幸，聯邦帝國對天下範疇內的所有國家，都擁有著極為強烈的吸引力！
　　都不需要勾手指，只需要釋放壹個信號，就會有無數飛蛾前來撲火！
　　而……
　　和愛情壹樣，宗藩情節與朝貢情節壹旦被重新點燃，想要熄滅，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誰叫，聯邦帝國對所有輻射範圍內的國家，都有著致命吸引力呢？
　　然而……
　　秦可卿知道，柔安長公主已經做出了決定。
　　這是不可更改的！
　　於是，她只能道：“諾！微臣會盡力去做！”
　　也只能是，盡可能的做好解釋。
　　免得火燒的太旺！
　　當然，秦可卿明白，這火壹旦點燃，就會不可避免的燃燒起來。
　　兩千年來堆磊的柴薪，加上三百年來的宣傳與事實。
　　身在其中的國家，不可避免的會陷入其中。
　　沒看到，即使是在帝國已經多次明確表態拒絕承認和無意恢復宗藩系統的時候，新羅和扶桑也依然持續不斷的遞交自己的申請嗎？
　　……
　　又寫完壹章，靈平安美滋滋的給自己泡上壹杯茶。
　　他喝上壹口，很香！
　　“太棒了！”年輕的書店老板說道。
　　他已經將今天上午的事情，給拋到了腦後。
　　嗯……
　　他就是這樣的壹個人。
　　倘若有什麽麻煩，那就用其他事情來沖淡麻煩。
　　然後，學鴕鳥，只要腦袋埋到沙子裏，就可以裝作沒有這個事情。
　　反正……
　　要麻煩，也是壹個多月後的事情了。
　　他現在，只要快活就好了。
　　擡起頭，他看向墻上的時鐘。
　　已經到晚上九點了！
　　“唔……”他想了起來：“似乎今天，廣南區會在晚上九點開放高考成績查詢……”
　　“讓我看看，今年江城市的高考戰績……”
　　於是，他打開電視機。
　　壹開機，就是今年高考的專題節目。
　　演播室中，已經有專家學者就位了。
　　背景上出現了倒計時。
　　壹行大字，顯示在上面：距離廣南區高考成績公布還有0:55……
　　主持人和嘉賓們的臉上，都帶著笑容。
　　靈平安壹看就知道，今年高考應該是穩了。
　　至少，江城市估計已經反殺了寶安市！
　　不然，他們不會如此輕松！
　　聯邦帝國三百年，造就了壹個奇特的‘考試生態’。
　　和體育運動、電子競技壹般的生態。
　　每壹個城市對自己的高考成績都非常在乎。
　　進而形成了競爭，也出現了各個地區之間的攀比，從而發展出了類似的‘冤家’關系。
　　譬如，廣南地區常年和隔壁的荊楚地區較勁。
　　在廣南內部，寶安和江城已經為了考試而較勁了幾百年。
　　甚至，有些好事之徒還將之追溯到了唐宋時代。
　　反正就是贏了的，會在論壇上群嘲輸了的。
　　動不動就是‘蠻夷’‘粗鄙之鄉’‘教化禮儀缺失之地’。
　　而這種群嘲，對聯邦帝國人民來說，不啻是被人指著脊梁骨戳！
　　所以，高考成績不僅僅是和學生們有關。
　　更是官員的政績！
　　同時還是整個城市，整個地區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