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霓裳帳暖 by 施黛
2024-1-16 19:48
月懸天幕,泠星高掛。
霍厭躺在榻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只要壹闔上眼,就仿若身臨其境,又回到在寒池湍流裏,他抱著那女子貼身倚偎的喘息畫面。
她身上很香,幽幽的木槿花味繚繞鼻息,直叫他回味到現在還覺難忘。
霍厭在心裏惦想著,若明日她來,兩人自當同住合衾,那帳中便不宜再這般暗沈昏板,陳設簡單。
臥榻周圍總該加層擋視屏障,或是添些溫馨亮色。
又想,寒池附近開了不少鮮粉明橙的扶桑花,香味雅而淡,叫人采來置於室內,用作裝點再合適不過。
想來,她也會喜歡。
漸漸入眠,霍厭心思發沈,罕見陷進幻夢當中。
他眼前迷離,所見處處虛幻,唯繚繞鼻尖的木槿花香愈發真切香縈,之後,他亦尋著花香身承陌生的喧騰。
這壹覺,他睡得格外舒快。
……
翌日清晨,軍營仄陋壹角的矮帳內。
施霓坐對銅鏡,任由阿降為她挽髻拭妝,塗脂描黛,只是她眼神始終散散的,看得出來是沒什麽精神。
不怪她情緒低沈,實在是心頭憂慮,又無處消解。
原本以為主帥進了軍營,馮昭對她們的苛待會有所收斂,最起碼不會再有明面上的缺衣短食。
可施霓卻沒想到,正因她突然聲稱染了急癥,才叫馮昭心虛嚇破了膽,故而先發制人,來了壹招惡人先告狀。
施霓聽聞後倒不在意旁的,只是怕馮昭胡言亂語,惡意引導主帥將軍對她們心生不滿,徒生厭惱。
她很清楚,身為獻降西涼女,被大梁武將不喜也是正常,可在這節骨眼上,若再有人無中生有,借題發揮,恐怕以後的日子當真會艱阻難過。
而且,進營的主帥將軍她還未見過面,不知其人秉性如何。
眼下她只盼著,將軍會是壹公正講理之人,不至於叫她們主仆無依,當真被欺負得無處明理。
“姑娘,我們暫且忍忍,聽說大梁軍隊即日便要啟程向上京進發,等我們進了都城,身臨天子腳下,以姑娘的才貌殊容,何患尋不到權貴庇護,到時,她壹小小尚衣女官還何足為懼?”
阿降本意是想寬解施霓,怕她心頭委屈不平,又無人可訴,可怎奈這話說出來,竟是徒惹施霓壹番悲然傷心。
“連在這軍營之中,想求些許公平,都這般艱難,怎知進了上京城不會無依更甚,素來權利中心之處,才是真正的虎穴狼窩。”施霓微聲嘆氣著說道。
其實,施霓心態壹直都是樂觀的,可難免也會有倍感泄氣的時候。
尤其此刻,隊伍即將東進,身負自擇不了的夙命,壹去便再回不了頭。
阿降見她這般神思低落,心間也跟著不是滋味,於是在旁軟言著勸說。
“姑娘不必這般喪氣,從前在西涼王殿,都有三王子次次相護姑娘,以後進了大梁,姑娘又生得這般招人疼溺,再尋背靠定非難事。恐怕到時,他們大梁男兒爭著搶著都要拜倒裙下,想當我們姑娘的護花使者呢。”
阿降這話顯然只是隨心壹說,沒思量措辭嚴謹,可若落入大梁人耳裏,不知道又會招來怎樣的不屑譏嘲。
不過好在,阿降也知些輕重,就算再口無遮攔,也只是私下裏沖施霓小聲言道幾句,不會真的對外開口,招引禍端。
阿降年紀小,心思也簡單,為了防患未然,施霓還是打算叮囑壹二,提醒她以後在私下也同樣要註意小心。
可怎料她還未來得及啟齒,身後那面簡陋的帳門就被人忽的拉扯開,緊接腳步聲跟著雜亂傳來。
聞聽動響,施霓心頭不禁咯噔壹下,擡眼望過去,就見馮昭帶著壹眾手下,來勢洶洶地闖進門來。
當即,施霓心下壹瞬緊張,不知阿降方才那話,是否落入了旁人的耳。
施霓強行鎮定地起身相迎,原本,馮昭是該向她行禮的,可她靠著自己是大梁人,在身份上有地利人和的優勢,所以處處跋扈,不但不肯彎身見禮,反而還要施霓對她禮遇恭敬。
而這些,營中那些官將即便知曉,也都是睜壹只眼閉壹只眼。
不知他們是真的對她身為西涼人感到厭惡,還是顧及著馮昭背後,長公主的面子。
既然寄人籬下,施霓便不會以卵擊石,何況這些虛禮她也並不在意。
於是她放低姿態,主動開口問道:“帳內簡陋,不知馮大人屈尊來此,是有何貴幹?”
聞言,馮昭冷哼了壹聲,模樣高高在上,眼神裏更是透著十足的輕蔑。
見狀,施霓實在想不明白,馮昭到底是優越在何處,難不成打壓著自己,真能給她帶來如此大的成就感?
施霓審時度勢,將壹切暗暗記在心裏,有人對她好,她自會記恩,可如果有人仗勢欺人,她也不會輕易壹笑泯恩仇。
這時,馮昭揚起下巴揮了揮手,將手下人集合在壹處,而後端著架勢開口。
“有人看到妳的貼身侍女,早上趁著放飯間隙,偷偷摸摸溜進了宮女營帳,本官特來搜查,誰知道她會不會是受了什麽人的唆使,手腳不幹凈地偷出來什麽東西。”
施霓看了阿降壹眼,想到她早上的確悄悄去還宮服,猜測她大致是行事不仔細,被人看個正著。
阿降原本正不服氣地怒視著這些不速之客,聞言忽的心虛壹瞬,自知自己給姑娘闖了禍,於是垂下眼來,十分無措。
施霓率先冷靜下來,知曉此事確實棘手,眼下她們也只能咬死不承認。
於是她否認道:“大人,其中可是有什麽誤會,我們從西涼遠赴上京,不說隨身盤纏多少,就光是進貢的歲禮黃金就帶來了不下十鬥車,既如此,我們又何至於再去偷盜惹嫌呢?”
馮昭眼睛微微瞇起,目光逼視下來:“還真是伶牙俐齒,妳們既不承認,那就別怪我不給姑娘面子,招來手下人親自搜壹搜了。”
她眼神示意了下,帳內驟然亂作壹團,四五個女婢子壹齊擠過來,開始擼起袖子放肆翻查。
有著馮昭撐腰,她們可謂肆無忌憚,絲毫不顧及施霓在場。
不管床榻矮幾,還是妝匣脂盒,盡數都被翻弄得淩亂不堪。
阿降想上前去阻止,卻被施霓抓住手腕,眼神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既已還了宮服,那便沒有對證,施霓自不怕被搜查,當下她只是擔心,自己藏於暗匣內的那塊玄金令牌會不會被發現。
那個陌生男人的東西,是她唯壹不能解釋的意外。
所幸,她從西涼王殿裏帶出來的寶貝不少,這個做工精巧的榫牟鏡匣就是其中之壹,宮女們多沒見過這種巧物,遂只翻出置於盒層表面的步搖釵簪,鈿頭花翠,並未察覺暗處玄機。
見狀,施霓這才放松了藏在袖中的緊握的拳。
對此情形,馮昭卻不滿意,她當即沖著手下人厲聲斥責了聲廢物,而後死盯了施霓壹眼,又道:“誰知妳們主仆二人私謀著,背著人做了什麽勾當,妳們既如此嘴硬,那便別怪我用刑。”
她剛說完,就有另壹女官湊身過來壓低聲音提醒,眼神還顧慮地瞥向施霓,似在糾正馮昭此舉不妥。
可馮昭作威作福慣了,即便動不得施霓,她也拿定主意要漲漲威風,於是冷哼壹聲,將不善的目光轉移到阿降身上。
“這丫頭手腳不幹凈,我看打她十棍殺威棒,能不能叫她說了實話,來人!帶走!”
施霓聞言壹慌,趕緊幾步上前,去將阿降護在自己身後,並直言她們沒搜到證據便不可輕易抓人,可在場竟沒壹個人願意同她講道理。
馮昭咄咄逼人,跟來的手下雖有遲疑,可最終還是聽了馮昭的吩咐,以繩作綁,輕易將施霓和阿降分開。
施霓身板弱,自是寡不敵眾,在爭執中不知被誰狠推了壹下,於是猝不及摔倒在地面,又搓傷了手臂,疼得她壹下蹙緊眉頭。
阿降被人捆綁著往外推搡,見狀焦急回頭,壹聲壹聲’姑娘’地喊。
而馮昭則無情阻隔住兩人視線,把阿降帶出帳外,又威戾地要她早點交代清楚,偷溜去宮女營帳到底做了什麽,不說恐受皮肉之苦。
阿降自然忠心,不論對方如何威逼利誘,她都只咬牙堅持說,自己是走錯了路,而後尋錯了房間,並未行無偷盜之事。
阿降的這番不變說辭,慢慢耗盡了馮昭的耐心,於是她直接呵令手下,將阿降送去了營練兵場,意欲施刑。
有人此時勸說:“大人,若是叫霍將軍知曉我們在營中濫用私刑,恐怕會懲責怪罪。”
馮昭卻自以為是:“怕什麽,霍將軍日理萬機,又壹向對西涼人生厭,哪有閑工夫來管這些。再說,如今她被我們困著,又如何向外求援?”
“可她畢竟是獻進上京,給皇族貴胄子弟做小主的,我們這樣……”
馮昭橫眼過去,冷聲將其打斷:“小主?她就是個便宜騷媚貨,渾身透著股軟骨媚俗勁,有誰會把她當正經主子?”
聞聲,那手下人再不敢多言,心裏卻不贊同地想,就施姑娘那幅美艷皮囊,天生就招女子嫉妒,可也更招男子疼愛憐惜。
霍將軍出名的不近女色,所以她不敢打包票,可京中那些皇子,哪個不愛這盈盈纖弱,風韻惹憐的大美人。
恐怕施姑娘進京之後,還真有萬般人相護,被人爭著捧在手心成正經主子呢。
作者有話說:
外人眼裏:霍將軍出名的不近女色。
施霓茫然:怎麽,怎麽又要抱……
(下章身份掉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