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0章 最後壹子

　　極西荒蕪之地。
　　五宗飛舟之前，壹名負劍僧者單手豎立胸前，昂然而立，眾多修士都被鎮住，而飛舟上的幾尊神魔神色各異，註視著這突然出現的僧人，有的訝異，有的茫然，有的則是毫不在意。
　　阿修羅喧壹聲佛號，雙目平和，從神魔身上收回視線，看著人族的修士，緩聲問道：
　　“貧僧佛門阿修羅，不知道諸位從何而來，欲往何處而去？”
　　他的嗓音溫和，並無殺意敵意，讓眾人心裏稍安，當即就有五宗修士回答道：
　　“我等是來自嵐洲的修士。我們嵐洲的地脈被人封印，希望能夠來這裏求取大乘佛法三藏，破去封印，能夠讓地脈恢復如常。”
　　“哦？原來如此……”
　　“佛法大開方便之門，諸位有所求取，可以前往靈山。”
　　阿修羅沈吟了下，微微頷首，單手豎立胸前，往旁邊跨出壹步，不再擋住前路，這些給他突然出現嚇了壹跳的修士們松了口氣，小心翼翼越過這僧人往前面走去，當發現這名負劍的僧人真的沒有突然出手的時候，才真正放下心來。
　　看來這是佛門在外的弟子，察覺到來人，來到這裏迎接。
　　鬢角有藍發的韓興懷心裏漫無邊際地想著，也下了飛舟，跟在了諸多弟子之後，往前走去，在他路過阿修羅的時候，劍僧眸子落在他身上，緩聲開口，道：
　　“施主，放下即是解脫。”
　　這壹句話平淡無常，卻有以心印心的法門，直接印入了韓興懷的心裏，讓他的腳步微微壹頓，回憶起夾在同族同道和自己的本心之間那種掙紮痛苦的感覺，面色微變，定定看著垂眸的劍僧，問道：
　　“……如何放下？”
　　阿修羅搖頭，道：“這要問施主妳，妳若放下，處處可見靈山，不肯放下，千般妙法也是無用。”
　　韓興懷張了張嘴，面容掙紮，卻只嘆息壹聲。
　　沖著阿修羅微微頷首，壹步步往前走去，心中倒是收起了對於佛門的些許輕蔑之心，感覺就連隨意壹名僧眾都能夠壹眼看出自己的心魔，這佛門除去封印之術果然還有其他的非凡之處，看來自己來到這裏或許是對的。
　　或許能夠得到超過原本預料的東西。
　　心念至此，就稍微振奮起來精神，可才又走了數步，突然感覺到背後氣機驟然凝練凜冽，如同長劍出鞘壹樣，然後就是轟然暴響，腳下大地都震動嗡鳴，方才嗓音平靜寬厚的劍僧此刻聲音低沈，道：
　　“施主，不可入內。”
　　韓興懷愕然轉神，看到肩膀寬闊的男子站在飛舟前面，面容驚怒交加，認出這也是執掌權柄的壹員，名為焱天華，和自己不同，是五宗的核心成員，而阿修羅則是踏前壹步，恰恰好擋在了焱天華的前路。
　　兩者腳下的地面震裂出壹道道溝壑，顯然是剛剛已經直接動手。
　　焱天華感覺到手掌發麻，連退三步，驚怒喝道：
　　“妳什麽意思？！為什麽阻攔本座！”
　　阿修羅斂目，平淡道：“其余施主心中或者懷有名利心，或者懷有避世心，罕有懷求法之心，都可以入我靈山，施主則不同，貧僧不得不將施主阻攔在此地……”
　　焱天華道：“我亦是來求法，他們可以進去，本座就不可以進去？”
　　“不是說佛門慈悲度世嗎？難道都是假的？”
　　阿修羅道：“因為施主所懷的，和旁人不同。”
　　焱天華驚怒交加，喝問道：“哦？那妳說，我懷著什麽心？！”
　　阿修羅擡眸：“禍心，賊心，殺心！”
　　“真要度妳，唯獨壹字。”
　　“斬！”
　　壹瞬間，凜冽森寒，卻又浩大光明之氣瞬間爆發。
　　焱天華神色驟然變化，受到這樣的折辱，他心中惡念暴起，擡手執掌權柄，就打算要將這僧人直接打殺了，劍僧踏前壹步，單手豎立胸前，口中低喝佛號，阿修羅本是外魔，天生就擅長勾動人心的諸多欲望，踏入佛門之後，以心印心的手段甚至於比僧人還要熟練，專克道心不穩。
　　當即壹言喝出，焱天華本心出現縫隙，只覺得頭暈目眩，耳畔僧人的暴喝仿佛雷霆震怒，層層疊疊，不肯散去，心境壹散，手中的力量壹下潰散。
　　阿修羅踏前壹步，擡手壹掌打出，沒有用出六臂法相，但是那股力量卻分毫不減，穩穩印在了焱天華的心口，神色平和，力量噴吐，焱天華口噴鮮血，直接撞擊在了飛舟之上，五宗的飛舟法寶壹瞬間被打成齏粉。
　　壹者狼狽不堪，而壹者從容不迫，高下立判。
　　焱天華才起身，恰好趕上了阿修羅出現在面前，不過三步距離。
　　阿修羅右手擡起，輕輕按在了焱天華的頭頂，下意識學了老師對待自己的方式，輕聲喝壹句下去，佛光和掌法瞬間融合，發揮出更為浩大磅礴的力量，焱天華才冒頭，直接被打墜海底，轟然飛退壹百三十裏。
　　不過是數息時間，焱天華雙目滿是血絲，破水而出。
　　這就是所謂慈悲普渡？！這就是所謂不擅戰鬥，只通曉封印之術？！
　　開什麽玩笑！
　　開什麽玩笑！！！
　　他才怒喝著沖天而起，浩大元氣操控，卻被阿修羅再度欺身近前。
　　又是平平無奇擡手壹掌印在額頭。
　　轟地暴響，焱天華再度被打墜海底，驚動無邊駭浪。
　　“執迷不悟！”
　　阿修羅沈喝壹句，左手豎立胸前，擡手壹扯，背後佛劍連鞘而出，佛劍落手，直接擡手壹劍劈落，此地距離菩提樹不遠，佛劍之上綻放無盡浩大佛光，重重落在焱天華肩頭，轟然壹聲，直接將他打得半跪在海面，讓他面容浮現掙紮痛苦之色。
　　而佛劍並不曾出鞘。
　　阿修羅斂目，沒有仗著壹瞬間廝殺之力將焱天華重創，知道自己仍舊未曾見諸善惡，未曾大成，是以借助佛劍，溝通菩提樹的佛力，撬動超過自己的元氣，佛劍劍鞘在焱天華的眉心壹點。
　　壹層層的佛光直接將焱天華的權柄封閉起來，將他打落凡塵。
　　焱天華失了力量，直接陷入昏迷，他最後的靈思只剩下最後壹個念頭。
　　擅長封印，原來是擅長這樣的封印術……
　　這壹番交手速度極快，他們兩個的實力水準並沒有這麽巨大的差距，但是儒釋道三家幾乎都是天克這種道心不穩，偏偏又有強大力量的生靈，導致焱天華在阿修羅面前幾乎是幾個呼吸就敗下陣來，巨大的反差讓五宗弟子盡數駭然失色。
　　阿修羅看壹眼焱天華，嗓音平淡，道壹句且留妳性命，擡手壹抹，手掌如刀，已經拂去焱天華滿頭黑發，然後擡手提著焱天華的衣領，單手豎立胸前，對著其余諸人微微壹禮，嗓音平和道：
　　“此人與我有壹樁緣法，他的法不在如來，不在世尊，在我處，當隨我修行。”
　　其余人都被這駭地說不出話。
　　然後見到這劍僧微微頷首，壹手提了昏迷不醒的焱天華，大步而行，轉眼踏步成空，化作壹道白虹，帶著大無畏之氣直接朝著九洲方向奔去，而靈山眾僧則是仿佛看到白虹壹道自菩提樹出，眨眼消失不見。
　　在五宗抵達佛門的第壹日。
　　被安插在這些弟子當中，身份最高的核心成員已經被被阿修羅直接帶去行走九洲以悟道。
　　韓興懷給驚地目瞪口呆，他本應該將此事上報給五宗，但是腦海中突然想到方才阿修羅的勸誡，想到了焱天華之所以在此處的目的和緣由，張了張嘴，竟然鬼使神差未曾開口，沈默了下，道：
　　“焱長老已經遇到了佛緣，他日應該能夠領悟大乘佛法……”
　　“我等也繼續往前吧。”
　　眾人心中狐疑，又不敢違逆長老的命令，都壹齊往前行去，為了表示誠意，只用步行，苦苦行走壹日夜，總算走過了那些荒蕪的大地，遠遠看到群山峻林，而山下壹名穿著灰色僧衣的憨厚青年，雙手染了黃色的汙泥，壹手調和大地流水，捏成壹尊尊佛像，神色溫和寧靜。
　　直到韓興懷等人近前，這個青年才發現了這些客人，連忙雙手合十見禮，詢問來意，聽到韓興懷將之前發生的事情都說了，青年微怔，然後恍然笑道：
　　“那應當是阿修羅師兄，他今日下山去了，幾位度過星海來此，現在沒有了回去的法子，苦海無涯，前面即是靈山，身後已無扁舟，幾位既然來此，不如隨我去裏面見壹見老師……”
　　韓興懷聽到這正在捏泥的憨厚青年所說的話頗有些妙意，點了點頭。卻又遲疑道：“我們這些人壹路來此，都有些疲憊了，不知道靈山還在哪裏？要往前走多遠？”
　　古鰲雙手合十，笑道：
　　“不遠不遠，不過前面確實是有些荊棘。”
　　“阿修羅師兄毀去妳們的退路，前方合該由小僧來度，且稍等，且稍等。”
　　他壹擡手，身軀壹下變得巨大，然後直直抓起壹片大地。
　　大地托舉住五宗前來的所有弟子，眾人心中駭然，見到這方才貌不驚人的青年竟是扛著兩座山，壹座山上放著五宗弟子，壹座山上放著他剛剛用泥土捏出來的羅漢金剛，兩座山玄奇地達成等重。古鰲挑著佛像眾生，朗朗地笑壹聲，口中誦唱金剛經，甩開臂膀，健步如飛，頃刻間越過諸多的阻礙，卻又沒有傷著了什麽生靈。
　　韓興懷在其中壹座山上，此刻再想想先前從五宗得到的情報，佛門慈悲為懷，擅長封印之術，終於察覺到了壹種微妙的詫異，慈悲為懷未必是不殺生，而是我可以打殺，但是因為慈悲，選擇了度化。
　　而為了能不傷生靈，才需要封印之術封住，往後慢慢來度。
　　他心裏莫名想到被阿修羅抓走的焱天華，失笑出聲。
　　擡頭只覺得眼前和風撲面，祥雲繚繞。
　　他們在這裏行走壹日，天色早早黑了，奔了壹陣，撞破了瘴氣霧氣，壹輪明月在空，星辰萬裏，恰好那古鰲把金剛經已念了壹遍，讀到最後壹句，壹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聲音寬和，四下裊裊而去。
　　韓興懷不由失神。
　　……
　　海外嵐洲·邊城之處。
　　趙離的元神走出了林家，看了壹陣，重新回到了肉身當中。
　　龍族的飛舟也已經抵達，片刻之後，趙離和敖厲壹同登上了這足以匹敵巨型法寶的載具，腳下的甲板上有著玄妙的紋路，組合在壹起，是威能巨大的壹種遠古陣法，光只這壹條飛舟，就能夠換得來壹座繁華的大城，可見龍族在其上花費的心血和功夫。
　　趙離回到了龍族給他準備的屋子裏，盤坐在蒲團上。
　　方才尋找到弟子的溫和感覺壹點壹點從他的身上散去，被放到了心底裏面，雙目閉住，目前的嵐洲局勢在他的心底裏面慢慢流過，最終鎖定在了飛廉的動向上，這是目前最大的危險和隱患，龍族要離開，他想要確認徐福的威脅，證明自己的觀點，只能夠靠現在了。
　　龍族飛舟從雲臺離開的軌跡。
　　以及五宗宗門駐地所在之處。
　　壹個個消息從他心裏流過，趙離擡起手指輕輕點在眉心，然後甩手，輕呵壹聲且來，壹道流光從眉心飛出，落在地上，化作第二個趙離，黑發垂落至腰間，身穿衣服以黑色金色為主，眉心壹道火焰痕跡，面容和趙離相同，但是氣度卻霸道非常，正是遠古妖皇身外化身。
　　當時對酆都壹戰過去到現在已經足足大半年。
　　這壹具身外化身在白色空間的小世界裏面溫養，雖然距離抵達妖皇的巔峰修為還有很遙遠的距離，但是至少已經恢復了壹戰之力，趙離沈吟了下，拂袖壹掃，身外化身的容貌變化，重新化作了趙離，或者說徐福的模樣。
　　在領悟了八九玄功變化之奇的此刻，他已經能夠做到這壹點。
　　趙離本體坐在屋中，壹道分魂控制身外化身步步走出。
　　敖厲還有些詫異徐福前輩怎麽才進去馬上就出來了，趙離對著他微微頷首，然後步步走到飛舟的船首上，龍族飛舟即將駛出雲臺，在雲臺高處有壹座三十三重樓，越往上的樓層，每壹層之間的間隔越大。
　　最高壹層據說能夠壹覽千裏的汪洋。
　　現在最高處的諸多奢侈裝飾盡數被掃空，只剩下壹方平臺，上面端坐著少年，膝蓋上面橫放著壹把連鞘長刀，少年擡眸，和飛舟上負手而立的徐福視線交錯。
　　壹瞬之間，星海驟然暴起千層浪，浪潮層層疊疊，如被長刀橫斬而過。
　　直取趙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