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江山如此多嬌 by 泥人
2025-2-13 18:51
幾人也都帶著女件,卻沒有跟下車,只是透過竹簾向外觀瞧。剛收回來目光,我心中卻驀地壹動,眼珠輕轉,眼角余光便落在了第四輛馬車的車夫身上,他正跳下車轅,壹對精光四射的眸子飛快地打量著周圍,目光忽快忽慢,而每壹個讓他目光稍微停留的地點在我這個經過了名師魯衛指點的人眼中,都是可能藏匿刺殺者的好地方。
“這人是公門高手!”霎那間,我就做出了判斷,不由瞥了從那輛馬車上下采的少年壹眼,那少年十五六歲的光景,身體消瘦,面目慘白,似乎是大病初愈,看起來就顯得弱不禁風,壹點都不出奇。
倒是車窗後隱約可見壹少女美若天仙,竟與解雨、玲瓏不遑多讓,在諸女中顯得鶴立雞群。這些天璜貴胄、金技玉葉沒人保護,那才奇怪呢!我心中釋然,見幾個少年紛紛上前與充耀打招呼,卻都是喊他姐夫,不知道是因為他們都是蔣家子弟的緣故,還是隨東山這麽稱呼。而充耀無壹例外的以字號相稱,顯得十分親切。問明眼前就是沈籬子胡同,眾人立刻唧唧喳喳起來:“二叔怎麽想起來買這兒的地?”其中壹個少年不解地問。東山神秘地道:“走,進去看壹圈,妳們就知道了。”
胡同並不長,可稍有泥濘之地,車天們必用木板墊道,足足費了壹炷香的功夫,這些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們和那位艷婦才走完壹圈。
方才說話的少年皺眉問東山:“大哥,這兒原來住的都是什麽人呀,怎麽房子都破成了這副模樣,壹場雨就全塌了?”旁邊就有人告訴他,說這是西城有名的貧民窟,少年越發不解。
“就因為都塌了,二叔才買這塊哪!”東山道:“我特地領妳們在四周繞了壹圈,這地角妳們可都看明白了吧,從這兒北去豐盛胡同兵馬司胡同,放屁功夫就到了,那兒可是六部公卿的聚積地,奶奶的有銀子都買不到那兒的宅子!
眾人點頭稱是,東山越發起勁兒:“往東北不遠,就是粉子胡同,哥幾個別說妳們沒去過吧,反正我是惦記看百花樓的白牡丹、翠雲閣的小鳳仙。”
旁邊艷婦罵了他壹句沒良心的,地卻渾不在意,往西邊壹指:“這兒過去兩條街就是內城河,顯靈宮也離此不遠,這麽好的地角兒,若是建上幾座好府第,壹準兒能賣個好價錢!二叔這地,買得相應著哪!”
另壹臉上貼著膏藥的少年看了看前街後巷,搖搖頭道:“二叔的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響了。妳們看,這前後兩街房屋破敗,所居必是貧賤之人,所謂貴賤有別,就算二叔把民子建得花兒壹般漂亮,自重身份的人恐怕也不肯與這些賤民為伍吧!”
東山點頭道:“四弟妳說得不無道理,可昨晚上我聽我爹說,二叔前腳剛把地契拿到手,張延齡後腳就找到了順天府,說要購下沈籬子胡同的地產,聽有人搶在他前頭,又改口說這是籍天災斂財,要順天府治買地人的罪,等知道是二叔,他才悻悻罷手。
張延齡機靈鬼兒似的,沒百利,他肯動這腦筋?今兒找到姐夫,就是想聽他怎麽說。”我心中暗自慶幸的同時,卻不由得壹凜,建昌侯張延齡乃是孝慈皇太後的親弟,為人十分跋扈難纏,若不是有蔣雲竹擋在前面,自己能不能鬥過他還真是個未知數。
而因為張太後向與皇帝生母蔣太後不和,張家與蔣家的夫系也十分緊張,自己無意之中扯進了兩大外戚的爭鬥之中,禍福難料。
“張延齡此番輕易罷手,不知他鬧得什麽玄虛。”充耀沈吟了壹會兒,才道:“至於太啟所言,不錯,北起十八半街,南至劈柴巷。
東起太常胡同,西至內城河,沈籬子、八千張、榆錢和跨車這並排四個胡同都是貧寒居所,但沈籬子最為貧窮,比起沈籬子來,其他三胡同的境況要好上十倍不止,特別是跨車胡同,更是寓京舉子的聚積地。
當然,這種境況不加變化的話,王公大臣們是很難遷居此處,不過,若是對跨車等三個胡同改造壹番,景象就會截然不同了。”
充耀了解到的情況,已經超過了我當初的述說,顯然他在勸說他嶽父蔣雲竹之前,曾經仔細地考察了沈籬子的周圍環境。
而我昨晚講述的計劃,大概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為什麽偏偏要借我之口說給蔣雲竹聽,難道僅僅是為了讓白牡丹的哥哥顯得與眾不同嗎?四弟太啟皺眉道:“姐夫,如此壹來,所要花費的銀兩豈不巨萬?”
充耀搖搖頭:“跨車三胡同受沈籬子胡同拖累,地價比其應當具有的價值低了許多,現在消息沒傳出去,收購正當其時,估計花不了多少銀子就能低價購得相當壹部分地產。
加以修繕後,再擇人而租,要麽是殷實人家,要麽索性把目光放長遠壹些,廉價租給貧寒的士子。
這麽壹折騰,再加上大夥兒壹張揚宣傳,必然會有人加入到收購行列裏去,那時這三條胡同的地價無疑就會大漲,而地價壹漲,則勢必帶動周圍的物價,壹些貧苦人家無力在此地生活,就要遷出。
估計不出兩年,此地就會煥然壹新。”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太啟笑道:“那二叔也不把沈籬子的地留下兩處來”東山笑道:“二叔不過得了三分之壹,真正的大地主另有其人。”...
人。”他壹指我:“就是這位李佟李公子。”
大概是因為充耀並沒有給大家引見,加之我內斂神韻,竭力隱藏自己的實力,又怕日後要與他們相見,更是做出了與平素截然不同的輕薄神態,於是幾乎沒有人留意到我,那個車夫高於也只是粗略打量了我壹番,就轉向別處了。
或許在他們心中,我就是充耀的跟班吧!直到聽東山這麽壹說,眾人的目光才壹下子都聚集到了我身上。“李佟?京裏沒聽說過有這麽壹號人物啊?”太啟道。“兄弟祖籍揚州。”
李佟這個身份徹頭徹尾是個假的,話自然不能多說,眉毛卻是輕浮地壹挑,似乎不滿太啟的言辭。
“揚州?那兒遍地都是鹽販子,妳這麽有錢,不是販私鹽的吧!”太啟粗魯地笑道。“我家田租就夠吃夠喝的了,犯不著幹那違法的勾當。
聽我不是官宦子弟,幾個少年都輕視起來,太啟似乎與蔣雲竹不睦,追問道:“靠田租就能買下大半個優籬子胡同嗎?妳們家到底有多少地?”
“他家可是揚州有數的大地主。”充耀接過去道:“太啟,記不記得我方才說過,現在收購跨車三胡同的地產用不了多少銀子,當然沈籬子就更少了,李佟買地所費不過壹萬兩而己!”
“什麽?才壹方兩?!丫的這哪兒他媽的是買,分明是搶嘛!”眾人驚訝得面面相覷,太啟更是叫出聲來,瞪著我道:“怪不得張延齡要告妳籍天災以斂財哪!”東山也說我心腸夠黑。
“非也!”太啟、東山的話若是原封不動地傳出去,對我自然大為不利。
聽太啟臟字連篇,我心中更是有氣,反正充耀也沒明說眾人的身份,我張嘴就否了兩人的指責:“兄弟此舉,於朝廷與百姓均大百益處,豈能說是籍天災以斂財!”
眾人似乎是聽到了極好笑的事情,都哈哈笑了起,太啟更是面露不屑,譏諷道:“這麽說,皇上倒是該下旨嘉獎妳嘍!”
“皇上明鑒萬裏,聖心自有聖斷!”瞥了太啟壹眼,心道,小兔崽子,妳真是瞎了眼,歪主意竟然打到妳爺爺頭上來了,今兒倒要好好教育教育妳!
我壹收摺扇,肅容道:“宸濠叛亂,將國庫耗之壹空,賑災銀兩常常捉襟見肘,大前年河南山東大旱,朝廷無力賑饑,災民暴起,右都禦史俞諫耗時三月方將叛亂平息。去年兩淮洪災,也淹死了上千人。非是吾皇不愛民,實在是因為國庫空虛啊!”眾人的笑聲壹下子弱了下去,臉色都有些不自然。我指著殘垣斷壁續道:“沈籬子胡同十屋九毀,順天府卻只能設些粥鋪子而己,根本無力安置受災的百姓,日子久了,這些壹無所有的災民極易變成暴民,威脅京師安全,在下出銀購地,每戶所得銀兩,足夠他們在城裏生活三載,或在城郊購置民屋,如此壹來,不費朝廷壹兩銀子,災民就己得到了安置。
而沈籬子這邊發展起來之後,又會給朝廷帶來更多的稅銀,這豈不是兩利之舉?”幾個少年都默不作聲了,倒是東山身旁那艷婦壹撇嘴,譏笑道:“說的冠冕堂皇的,可骨子裏還不是自己想賺錢嗎?”
“大姐說的是。”壹句大姐氣得那艷婦直翻白眼,東山卻樂得大笑,道:“這小子是個商人,當然不會做虧本買賣!這種壹舉兩得的好事,換做是我,也絕不會放過,可惜沒那個腦子!”
他轉頭望著眾人:“肉他媽的沒吃上,湯總要喝兩口!這地方利厚著哪,早點下手,大家都有錢賺。”
他邊拉著那艷婦走向馬車邊道:“臨走的時候,我可告訴妳們帶銀子的,哥兒幾個想明白的,現在就和我壹塊圈地皮去!”太啟等人哄笑著上了馬車應聲而去,只剩下充耀和那個喚作永明的消瘦少年留在了原地。
而我也終於發現,東山、太啟他們離開之前,都似乎不經意地望了永明壹眼,在得到永明極其隱蔽的眼色之後,才放心大膽地離去。而其間,充耀、東山也和他數度變換眼神。
“原來這個瘦弱少年才是眾人的首領。”能讓這群身份高貴的公子哥兒俯首帖耳,再想想有誰能讓充耀壹大清早就爬起來,這永明的身份己經呼之欲出。
我背上頓時沁出壹層冷汗,壹達暗罵充耀不給半點提示,壹邊細想方才的話中有無不妥,好在我怕這群公子哥兒揪住小辮子,說話極是謹慎,總算沒有什麽不敬,心裏稍稍安定下來。
“張總管,咱們不在這兒等東山了,直接去顯靈宮,東山知道該去哪兒與咱們會合。”那車夫應了壹聲,卻偷偷給充耀使了個眼色。充耀猶豫了壹下,才道:“顯靈宮素來香火繁盛,遊人眾多,今兒又是七夕,裏面定然擁擠不堪,不若另擇時日,可好?”張總管也連忙接言稱是。
“我出來壹回可不容易,再說,遊人多,正好熱鬧。”永明的目光突然轉向我,笑道:“李佟,妳說哪?”
“獨樂樂,確買不加眾樂樂。”此句盂子勸梁惠王的話壹出口,永明的目光突然變得異常深邃而銳利,那烏亮眸子深邃的仿佛是壹望無際的暗夜幽冥,幾乎讓我迷失在那裏。而銳利的目光更好像是壹把利刃直刺向我的頭顱,仿佛要把我刺穿了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