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黑手，烏鴉

　　壹切，終於落下帷幕。
　　但在距離發生恐怖動蕩的青柳城戰場千裏之距的壹處荒原中。
　　在黃沙漫漫的土地上，生長著壹棵無比龐大地幹枯的古樹，冠木頂端，站著壹頭看似平平無奇的漆黑烏鴉。
　　此刻，它望著青柳城的方向。
　　兩者之間，明明相隔了千萬重山嶽，無盡虛空。但烏鴉的那壹雙眸子中，卻詭異地倒映出了六目碧蚺與諸多修士的身影。
　　那漆黑的瞳孔裏，閃爍著遺憾、失望、不快混雜在壹起的復雜光芒。
　　良久，似乎見壹切已塵埃落定，它方才微微搖頭，化作壹道黑光，遁入天穹，失去了蹤影。
　　再也不見。
　　.
　　青柳城外。
　　六目碧蚺那猙獰的口齒之間，猩紅色的血沫像飄散的霧氣壹樣彌漫在空中。僅是壹縷溢散而出的血氣，便仿若滔天的濃霧壹般籠罩了仿佛數十裏，腥甜味兒彌散，久久不絕。
　　仿佛正彰顯著屬於合道境那強盛而恐怖的氣血濃度，足以滔天！
　　但有壹說壹，恐怕並沒有任何人願意以這種方式展現自身恐怖的氣血肌體就是了……
　　時間，在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咀嚼聲中緩緩過去。
　　十幾個呼吸之後，六目碧蚺咕嚕壹聲，似乎是終於將赤丹觀主吞進了肚裏，吐出壹口渾濁之氣來。
　　於是，周遭修士也方才長長地松了口氣，冰涼的手足，終於回暖了壹些。
　　但方才那血腥和恐怖的壹幕，仍仿若不絕的夢魘壹般縈繞在他們腦海，怕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才能治愈。
　　甚至壹些心智並非那麽堅強的修士，說不定會成為壹生的陰影也不無可能。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前提是……他們能活下去。
　　——在料理完赤丹觀主後，六目碧蚺猩紅的眼瞳環顧周遭，目光所致之處，無論是壹般修士也好，還是主頁胡通天的合道境大能也罷，皆齊齊低下頭去，完全不敢與其對視！
　　雖然如今壹切的陰謀水落石出，罪惡的始作俑者赤丹觀主也葬身蛇腹，但可別忘了方才攻城的時候，在場的每壹個人都是有份兒的！
　　無論是因為被赤丹觀主蒙騙了也好，還是財帛動人心也罷……總之，他們先前都對那位陳氏女嬰出手了。
　　或者說……對那位離宮之主的轉世之身出手了。
　　這等行為，可大可小。
　　說小，是不知者無罪；說大，卻是冒犯離宮仙人的忤逆之舉！
　　哪怕六目碧蚺將他們全部處死，也沒半點兒毛病。
　　望著諸多修士惶恐的神色，六目碧蚺顯然也知曉他們在想什麽，哼了壹聲，“對前任宮主的轉世之身出手，本就是死罪，妳們……有所覺悟了嗎？”
　　話音落下，就像壹盆冰冷的冷水壹樣，稀裏嘩啦從頭淋到腳。
　　壹位位修士，臉上壹瞬間失去了全部血色，苦澀無言，頹然垂下腦袋來。
　　這壹刻，沒有人蠢到逃跑。
　　因為他們都明白——莫說六目碧蚺手中還掌握著天之總殿令，就單單是以它顯露的超越合道的恐怖力量，就不會給他們任何壹丁點兒逃生的機會。
　　“大人……吾等輕信讒言，犯下大錯……吾等知罪……”
　　人潮中，有修士長長嘆息壹聲，“但還請大人垂憐，取了吾等性命維護離宮威嚴便好，莫要牽連吾等身後宗門。”
　　說罷，那修士噗通壹聲跪了下來，連連叩首。
　　而越來越多的修士似乎也意識到在劫難逃，皆有樣學樣，跪拜下來。
　　——倘若災難已不可避免，那至少不要因為自己做蠢事兒牽連到宗門親友，便是他們現在唯壹能做的了。
　　特別是赤丹道觀那些同樣不知情的長老弟子們，壹方面快要恨死了已故的赤丹觀主，壹方面又垂頭嘆息。
　　“嘖，本座話都還沒說完，妳們就壹心求死了？”
　　六目碧蚺搖身壹變，重新換做三尺大小，戲謔地望著諸多修士，話鋒壹轉，
　　“冒犯前任宮主，是死罪——本應當如此，甚至本座也是如此認為。”
　　“但所幸本座上頭那位新任的天之總殿心地善良，並不願多造無辜殺孽，本座所真將妳們都殺了，定惹他不喜。”
　　聽罷，最多修士擡起頭來，眼眸中重新閃爍出光彩來。
　　便聽六目碧蚺繼續道，“所以，本座念妳們也是被奸人所惑，此事便從輕發落，不予追究。”
　　頓了頓，它繼續道，“楞著幹嘛？”
　　那壹瞬間，諸多修士激動得渾身顫抖，熱淚盈眶！
　　“多……多謝大人！”
　　“大人妖獸之身，卻是菩薩心腸！”
　　“吾等定當銘記於心！”
　　“……”
　　諸如此類之聲，不絕於耳。
　　六目碧蚺擺了擺頭，捏著天之總殿令晃了晃，“不，妳們要謝，還是謝謝本座上頭那位總殿，否則依本座秉性……哼！”
　　話未曾說要，但那聲音中透著的淡淡的殺意，已不言而喻了。
　　“——謝總殿大恩！”
　　那壹瞬間，諸多修士如何還能不明白，高聲呼喝道！
　　——哪怕他們壓根兒就不知道這位新任的天之總殿江南就是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也並不妨礙此刻的他們心頭對那位天之總殿充滿感激！
　　畢竟，這可算得上是救命之恩！
　　於是，江南可謂是人在家中坐，尊自天上來。
　　僅是幾句話的功夫，整整壹個大州大半個修道界，便對其感恩戴德！
　　而這，也是六目碧蚺的目的。
　　——從壹開始，它就註定了不可能把先前對辛月仙子出手的修者全嘎了。
　　畢竟在這怎麽說，這也代表了整個戊州約莫七成的超凡勢力。他們要是都死了，恐怕整個戊州的修道界恐怕都要跟著崩潰。
　　在這辛月仙子並未收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自己那些出手的修士又全是被赤丹觀主蒙騙的情況下，江南和離王是肯定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但六目碧蚺想來想去，總感覺就這樣放過他們太吃虧了——畢竟自個兒在戊州美好的躺平生活就是陂這群瓜娃子攪和沒了。
　　所以沈吟片刻後，他決定把江南搬出來，讓整個戊州對他感恩戴德。
　　——如此，它回去後也有了為自己將功折罪的理由。
　　畢竟，是因為它貪戀遊山玩水，方才導致了後面壹大堆破事兒，江南若是知曉了，多半叨叨好壹陣子。
　　但現在，它不僅圓滿地接引了陳氏女嬰，還讓壹個大州的修道界對素未蒙面的天之總殿充滿崇敬。
　　如此壹來，匯報的時候就有底氣多了。
　　甚至說不定能邀壹波功，也是有可能的。
　　這般想著，六目碧蚺流露壹絲滿意之色，嘴角微微勾起。
　　但立刻，仿佛又意識到有損威嚴，輕咳嗽了兩聲，看向眾人，哼道，“還站著幹嘛？真當本座看著妳們心頭舒服？”
　　仿佛震雷壹般，驚醒夢中之人！
　　頓時，諸多修士拱手行禮，畢恭畢敬，緩緩離去。
　　可以預見的是，經此壹事後，江南的名號便會從戊州全面傳開。
　　對於沒有背景，沒有功勛的新任天之總殿來說，算是在壹百零八州打響了第壹道名聲。
　　望著恭敬退散的諸多修士，六目碧蚺微微點頭，然後下意識地以神識探入識海之中。
　　別忘了，它雖然如今已是龍種，但原身卻是六目碧蚺。
　　那屬於蠻荒兇獸的能力，在得到了龍之血脈的傳承後，依舊保留了下來——被他吞噬的人，連同記憶壹起，也會悉入它的腦海之中。
　　本來，六目碧蚺解決完此事後，便準備帶著辛月仙子的轉世之身，再在戊州玩兒個十天半月再返回離宮。
　　但因為這碧蚺血脈本能的舉動，它讀取了赤丹觀主完整的記憶。
　　徹底，打亂了它方才定下的計劃。
　　那猩紅的六只眼眸中，方才還悠然自得的神色，陰沈下來！
　　——按理來說，關於赤丹觀主的壹切陰謀，都已水落石出。
　　無非就是這位野心頗大的壹觀之主為了保住赤丹道觀的地位，秉著得不到就毀掉的想法，失心瘋了想要殺死陳氏女嬰，然後牽扯出的壹大堆破事兒。
　　可是，在讀取了赤丹觀主完整的記憶後，六目碧蚺發現了壹些……真相之外的東西。
　　.
　　戰場遠方，青柳城廢墟。
　　如今，諾大的城池早已化作壹片廢墟。
　　街巷樓閣，殿宇宮闕，盡皆化作壹層厚厚的齏粉，覆蓋在廢土之上，顯得寂靜而蒼涼。
　　不過萬幸的是，那些逃難而去的居民都已被先前的宗門修士分散安置進周遭城池中，並未傷亡。
　　那些被赤丹觀主蒙騙的修士們，壹開始確實是想“誅魔”來著，所以對於逃難而去的難民並為為難，甚至行舉手之勞，妥善安置了。
　　這壹行為，也是六目碧蚺決定放過他們的原因之壹。
　　此刻，青柳城中央。
　　那壹直在辛月仙子前世所帶來的月光庇護下的陳氏宅邸，是整個青柳城唯壹還尚且完整的建築。
　　宅邸之中，柏青和周宙以大神通凝固了三座靈氣氤氳的玉床，將陳氏壹家三口輕輕地放了上去，而後，倆人又親自催動靈氣，溫養著三人的身軀。
　　壹行壹舉，皆小心翼翼。
　　對於兩位手段通天的大能來說，可謂已是關懷備至了。
　　而在倆人盡心施為之下，陳氏壹家三口得氣息也逐漸平穩，臉色恢復紅潤，肌膚重現光澤。甚至連夫妻倆那因為絕望與憔悴而生起的白發，都緩緩恢復了烏黑。
　　見此狀，柏青與周宙倆人這才松了口氣，對視壹眼。
　　“可真是像那不珍貴又脆弱的玉壁，捧在手中也怕摔了。”作為壹觀之主的柏青，自嘲地嘆息壹聲。
　　壹旁的周宙，緩緩點頭，長吐出壹口濁氣。
　　——哪怕對他們親生父母，倆人也未曾如此無微不至過。
　　正當倆人感嘆之時，壹道漆黑光芒閃過，三尺長度的袖珍六目碧蚺出現在宅邸之中。
　　見它壹來，柏青與周宙立馬整了整神色，躬身行禮。
　　但六目碧蚺此刻明顯沒有多說什麽的興致，先是查看了陳氏壹家三口的狀況，然後轉過頭來，看向倆人，
　　“妳們……知道烏鴉嗎？”
　　倆人壹楞，相互對視壹眼，皆不明所以。
　　便聽六目碧蚺補充道，“不是兇獸，也不是妖靈，只是壹頭普通的、渾身漆黑、會說話的……單純的烏鴉？”
　　柏青皺起眉頭，緩緩搖頭。
　　他作為壹觀之主，見識過的鴉形妖獸多不勝數，但六目碧蚺口中的“普通的”但卻“會說話”的烏鴉。
　　卻是聞所未聞。
　　眾所周知，壹旦同人言，壹般的野獸便已成妖，靈智大開。
　　另壹邊，周宙也是搖頭。
　　“大人……您這話是何意？”柏青壯著膽子，問了壹句。
　　六目碧蚺搖了搖頭，似乎不願多說。
　　但那陰沈的神色，卻顯露出它的心情並不平靜。
　　——烏鴉。
　　在赤丹觀主的記憶中，壹頭漆黑烏鴉，出現了壹次又壹次。
　　詭異的是，它明明只是壹頭血肉的野獸，卻能通人言，能知天地萬事那般！
　　甚至壹開始陳氏女嬰的消息，就是它通知給赤丹觀主！
　　當然，這也就罷了。
　　——關鍵是，赤丹觀主壹開始並沒有“得不到就毀掉”這種想法。
　　關鍵，仍是在那頭烏鴉。
　　它壹遍又壹遍地在赤丹觀主耳邊重復著——重復著“倘若天驕陳氏女嬰被其他宗門收入門中”的後果。它告訴赤丹觀主，到了那個時候，那個宗門將會取代赤丹觀的地位！由此，才激發了赤丹觀主心頭惡念，險些做成那大逆之事！
　　而更加詭異的是，赤丹觀主這樣壹個活了成千上萬年的老油條，就這樣聽信了壹頭來歷不明的烏鴉的話。
　　並且……在不知曉它根腳的情況下，從未懷疑！
　　那麽，它究竟是誰？
　　它是否知道辛月仙子的身份？
　　倘若不知道，它為什麽會對壹個嬰兒下此毒手？
　　倘若知道，它又怎麽敢冒大風險對堂堂離宮之主的轉世動手？
　　讀取了赤丹觀主的記憶的六目碧蚺，想到這些疑惑，當時就是壹個頭兩個大！
　　於是，它立刻放棄了繼續在戊州逗留的打算，想要立刻返回離宮，將此事告知江南！
　　雖然六目碧蚺生性桀驁不馴，但卻能分清楚輕重緩急！
　　——倘若那神秘的烏鴉知曉辛月仙子的真實身份，並且就是沖著她來的……
　　那問題可就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