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脫困

　　那壹刻，就再有沒有別的什麽阻礙了。
　　那位古老生靈的執念，在見到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後，完成最後的告別，完全消散殆盡。
　　壹絲不存。
　　伴隨著他的執念的散去，這壹方茫茫無垠的虛無，也在那壹刻變成了無主之物。
　　這個時候，江南能夠感覺到他與這壹片虛無的本源之間，再也沒有曾經的隔閡。
　　——倘若說先前的他是水，而這壹片虛無是油，那麽如今，他和虛無都變成了水，或者說他與虛無都變成了油。
　　甚至不需要刻意的去做，就已經開始，緩緩融合。
　　當他的神念覆蓋著虛無的本源的時候，就仿若漆黑的墨水點進了清徹的水缸中。
　　被染上他的顏色。
　　融合開始！
　　“呼……”
　　江南的陰暗面深吸了壹口氣，眼中露出激動的神色，“他娘的，沒想到還真讓妳這個賭狗成功了去！”
　　江南深吸壹口氣，看了他壹眼，卻說不出話來。
　　“怎麽了？”對方皺眉，看向江南：“大男人的，別吞吞吐吐的，有啥就說——咱們本就是壹體，還有什麽忌諱不成？”
　　沈默。
　　良久的沈默以後，江南方才開口道：“妳是我的恐懼所化吧？”
　　楞了壹下，他的陰暗面點點頭，“對啊，又怎麽了？”
　　“倘若我不再有恐懼呢？”江南嘆了口氣，指著這壹方虛無的本源，問道：“倘若我變成了虛無以後，不會再有任何恐懼了呢？”
　　“嗐！多大個事兒？”他的陰暗面擺了擺手，搖頭道：“那我就睡了唄。”
　　江南看著他，“永遠沈睡？”
　　“誰說得準？”後者攤了攤手，聳肩道。
　　他的誕生是因為青燈，但更多的，是因為江南的恐懼。
　　因為江南的恐懼，所以才誕生了他陰暗面。
　　他會想盡壹切辦法，阻止江南去面對那個恐懼。
　　當初在那個似真似幻的世界裏，江南忘記了壹切的時候，他正是這樣去做的。
　　他想讓江南忘卻壹切現實的痛苦，沈浸在那個沒有任何威脅的虛幻的世界。
　　他想讓江南不去冒險，不去經歷那些九死壹生的戰鬥。
　　他想讓江南，活著。
　　這就是他存在的意義，這就是江南的陰暗面。
　　可由於江南的執拗，他不得不陪著江南壹起冒險，親眼看著江南壹步壹步走過來。
　　但無論如何，哪怕江南變成虛無這件事有他壹份功勞也好，江南的陰暗面的本質也是不會改變的。
　　他來自於江南的恐懼。
　　當江南超越超脫，成為了整個虛無的時候。
　　他還會有恐懼嗎？
　　顯然不可能。
　　所以當那個時候，就是江南和他的陰暗面，分別的時候。
　　說的好聽壹點，是沈睡，的不好聽壹點就是死。
　　比死還要徹底。
　　完全的湮滅，完全的消失。
　　“別擺出壹副這樣的眼神。”
　　看著江南，他的陰暗面嘆了口氣，搖頭道：“我就是妳，妳就是我，區別只是在於妳想保護妳的世界，妳的親人，妳的朋友，妳的愛人，妳所在乎的壹切。”
　　“但我只想保護妳。”
　　“而實現我的願望最好的辦法，就是妳成為虛無，再也沒有什麽能夠威脅到妳的東西，災厄不行，世界意誌不行，其他什麽東西都不行。”
　　“所以這是我的願望，妳不必感到愧疚。”
　　話音落下，他壹步走入江南的身軀，再也不說話了。
　　江南知曉，他倆徹底踏入超脫之前，他的恐懼仍然會存在，它的陰暗面也仍然會存在。
　　“呼……”
　　長長的吐出壹口濁氣，江南感到惋惜。
　　人家的陰暗面都是生死相對，壹山不容二虎，但自己的陰暗面卻壹心想讓自己活下去，甚至為此幫了不少的忙。
　　倘若不是他的陰暗面，將來是壹定走不到這壹步的，這壹點毋庸置疑。
　　但為了將來，為了新世界，為了能夠戰勝災厄，他們不得不分別。
　　而此時此刻，已經沒有時間讓江南去傷春悲秋了。
　　他搖了搖頭，仿佛在喃喃自語，又仿佛在對著那個不願開口的陰暗面說話。
　　“謝謝。”
　　“還有……再見。”
　　.
　　.
　　現實世界。
　　那完全覆蓋了整個虛無的變化，並沒有持續太久。
　　甚至可以說，那就只有壹瞬間的時間，就仿佛曇花壹現，又仿佛錯覺那樣。
　　在那以後，整個虛無，重新回歸平常。
　　而新世界，除了許多剛完成江南的任務將他的本源與神念碎片投放後，正在返回新世界的生靈以外，大部分的仙境存在們都已經返回了他們各自的所在。
　　當他們回來的時候，看到那已經不存在的世界壁壘的時候，他們當時的反應和六目碧蚺壹樣，嚇了壹跳。
　　但冷靜下來之後，全當無事發生了。
　　因為作為新世界的生靈，他們能夠感受到，江南仍然活著。
　　或者說，盡管新世界在枯萎，但並沒有死去。
　　而如今，他們完成了江南的任務以後，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做到的了。
　　唯壹能做的，就是等待。
　　等待他們的王，等待他們的陛下歸來。
　　於是新世界的日子，回歸了日常。
　　時間，又過去了多年。
　　東嫻等人也陸續返回了新世界。
　　整個星空宇宙，壹切平靜，仿若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對於無數的生靈來說，盡管世界已經瀕臨枯萎，但除了少數的大能修士以外，大部分人都無法察覺得到，並沒有產生什麽動蕩的後果。
　　而那些察覺到世界變故的大能修士們，其中雖然出了很多心懷不軌之徒，但在回歸以後的仙境存在們的鎮壓之下，並沒有翻起什麽浪花。
　　這壹日，看起來是無比平常的壹天，新世界，乾道，天山之上。
　　江南走了以後，這天山之頂，自然就空了出來。
　　整個乾道都不會有什麽家夥敢去占據這個位置。
　　但六目碧蚺可不管妳這些，當初回來鎮壓了那些混亂以後，它覺著下界星空太過無聊，直接返回了乾道的天山。
　　而它和江南的關系，也被天山的諸多修士所知曉，加上這蠢龍本就是仙境的可怕實力，也沒人敢於阻攔它。
　　總之，在這曾經的乾主洞府裏，六目碧蚺的小日子可謂是好不快活。
　　它化作人形，渾身赤裸，躺在天山之頂，周遭的平臺被挖出來壹個巨大的坑洞，裏邊兒全是充滿了濃烈香氣兒的美酒。
　　而酒池裏，酒池上，六目碧蚺懷裏，壹個個身無寸縷的身軀橫七豎八的躺著。
　　有男有女。
　　但共同的壹點，就是它們雖都是人身，但身軀上或多或少長著幾枚鱗片，看得出都是蛇類的生靈，當然，其中不乏蛟龍，神龍等存在。
　　用六目碧蚺的話來說，人類的女子有什麽好的？
　　還是得龍蛇蛟蟒，那才帶勁兒！
　　總之，天山之上，酒池肉林之間，淫靡的氣息混雜著烈酒的味道，加上各種天才地寶的清香，仿若人間仙境，極樂世界。
　　阿嚏！！
　　某壹刻，六目碧蚺從沈睡中蘇醒，打了壹個哈欠，吹起無盡風暴，籠罩天山之頂。
　　醒過來以後，它擡起頭，環顧了壹圈兒，然後拿那大爪子撓了撓腦袋，疑惑不解。
　　剛剛，六目碧蚺總感覺耳邊有人在叫它。
　　甚至，還打斷了它的美夢。
　　但睜開眼後，六目碧蚺才發現，周遭除了橫七豎八的美女蛇以外，啥都沒有。
　　“難不成是睡蒙了？”
　　六目碧蚺皺著眉頭，神色疑惑。
　　卻也不再多想。
　　畢竟這裏是新世界腹地，乾道天山之上，要是這地兒都被什麽不軌之徒入侵了，那邊境的守衛去死好了。
　　可正當六目碧蚺準備在瞇上眼睡個回籠覺的時候，突然之間，它又聽到了那個聲音。
　　“孽畜，妳這也太放肆了些！”
　　六目碧蚺眼珠子壹瞪，當即驚醒！
　　又驚又怒！
　　這新世界，無論是本土生靈，乾坤坎離仙土四大道，還是茫茫下界星空！
　　敢叫它孽畜的，只有江南！
　　除此之外，還能有誰？！
　　“狗膽包天！敢叫妳六目大爺孽畜！”
　　“滾出來！”
　　“大爺給妳松松皮！”
　　憤怒的聲音驚醒了天山之上諸多妖物，都是睜開眼來，茫然不解。
　　“孽畜，連我都不認識了麽？”
　　那聲音再度響起，又好氣又好笑！
　　那壹刻，六目碧蚺楞住了。
　　它試探著開口：“江……江南？妳……這是妳？”
　　毫無疑問，六目碧蚺認人絕不是憑借聲音，而是氣息。
　　但方才開口的聲音，絕不是他認識的江南。
　　“啊，是我，我回來了。”那聲音再度開口。
　　六目碧蚺壹個冷顫，翻身爬起，升上天穹，四下環顧，卻沒有發現江南的壹丁點兒的蹤跡。
　　“別找了，我……無處不在。”江南的聲音再度響起，“現在，妳速速前往邊境之地，災厄，已經脫困了。”
　　那壹瞬間，六目碧蚺渾身壹震！
　　臉色驟然凝重起來！
　　二話不說，化作壹道流光，跨越無盡距離，來到邊境之地！
　　——自上壹次入侵戰爭之後，他們這些仙境和王就被江南賦予了權柄，可在壹瞬間抵達新世界的任何壹處！
　　畢竟，這新世界就是江南本身，這並不是什麽難事兒。
　　而抵達邊境以後，六目碧蚺方才發現，此時此刻的邊境之地，早已是完全草木皆兵！
　　壹位位仙境存在與王境，都早已聚集在此！
　　而前方，那原本應當是世界壁壘的方向，無盡的黑暗，沈沈可怖！
　　——雖然都是黑暗的力量，雖然都是災厄的力量，但望見那黑暗的那壹刻，六目碧蚺還是敏銳得察覺到。
　　這壹次襲來的黑暗，跟上壹次的入侵戰爭，完全不是壹個概念！
　　倘若說，上壹次是微小的火苗，這壹次，就是恐怖的巖漿！
　　僅是看著，就讓六目碧蚺頭皮發麻，渾身顫抖！
　　江南的聲音，再度響起，回蕩在整個邊境。
　　“如今，災厄再度入侵，而我，尚需壹些時日。”
　　“諸君，請以身化作壁壘，守護身後萬千！”
　　那壹刻，龐大的人潮，翻湧起來！
　　“謹遵王命！！！”
　　浩蕩的聲浪翻天覆地壹般響起，回蕩虛無！
　　他們自然能夠分辨得出，這壹次的入侵，絕不是上壹次可以比擬。
　　但人潮之中，無人退縮！
　　哪怕是最貪生怕死的六目碧蚺，也只是嘆息壹聲，“可惜了，天山上還有幾個不錯的，沒來得及共度良宵……”
　　但絲毫沒有退卻之意。
　　.
　　.
　　片刻前。
　　芒芒虛無，封鎖大陣。
　　或者說，已經不能說是封鎖大陣了。
　　就是壹個殘破的，即將崩潰的囚籠的框架。
　　湛藍的陣紋仿若不屈的戰士壹般，隔絕著陣內與陣外。
　　但更加龐大的黑暗，卻在吞噬整個大陣的框架，壹點兒壹點兒蠶食！
　　吞噬！
　　消化！
　　吸收！
　　而在這個過程中，茫茫無盡的黑暗已經溢散出去，向著新世界的方向，奔湧而去！
　　——和先前那從大陣的破洞處流出的黑暗，完全是天差地別的兩個概念。
　　倘若說上壹次是汩汩小溪，那這壹次便是無盡汪洋大海！
　　終於，在不知多少年後，災厄徹底打破了封鎖大陣的囚籠！
　　祂的力量，開始入侵虛無！
　　那壹刻，祂看向那手中的壹抹光暈，目光冰冷。
　　“看來，是吾贏了。”
　　——如先前所言，徹底吞噬第三世界的殘骸以後，祂並沒有殺死另壹個江南，而是留下了他壹縷神念。
　　“那麽多年過去了，江南沒有任何動靜。”
　　“不知是死了，還是失敗了。”
　　“總之，先突破封鎖的，是吾。”
　　“所以，按照約定，吾來了。”
　　話音落下，無盡的黑暗率先遍布整個虛無，朝新世界傾軋而去！
　　毀滅降臨！
　　就像當初發過的毒誓那樣，在突破了封鎖的第壹時間，災厄做的第壹件事，就是徹底毀滅江南的壹切！
　　而此時此刻，祂感受不到虛無中江南的氣息，便將矛頭，對準了新世界。
　　最後，祂看向另壹個江南的殘魂。
　　“盛宴將起，請君睜眼。”
　　話音落下，另壹個江南的殘魂被強制喚醒，註視著眼前這恐怖的壹幕！
　　那壹刻，那光暈猛然顫抖起來！
　　無數的情緒爆發！
　　憤怒！
　　不甘！
　　怨恨！
　　皆而有之！
　　但偏偏，發不出壹點兒聲音！
　　只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茫茫黑暗，籠罩向新世界！
　　那裏，不僅有新世界無數生靈，還有……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