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勞作
宮女為後 by 鵲上心頭
2024-10-9 20:54
無論付巧言怎麽想,她確實已經來了掃洗處。
如今正是四月末,冬日寒冷都已離去,只剩下枝頭嬌嫩的新綠。
天氣回暖,迎春綻放,便正是掃洗處最忙的時候。
王皇後衣裳壹向華美,那些貢緞幾乎是緊著她壹個人穿戴。錦緞良衣美是美,卻異常嬌貴。
冬日裏天冷,洗了不好幹,壹旦凍住便要糟朽,把她們全部身家搭上也是賠不起壹件衣裳。
所以冬日裏積攢下來的衣裳很多,全部都要清洗後在屋中陰幹,然後用燙鬥仔細燙平,最後放進存了香袋的樟木衣箱。
這是沒有破損的,壹旦衣服有破損,還要掌衣宮女按原樣補好,非常耗時。
付巧言來的不趕巧,剛好要午膳,所以彩屏把她往後院的排屋壹領就走了。
彩屏是專管掃洗處的九品宮女,之所以跟著李蘭去接人,不過是為了在馮秀蓮跟前露露臉。
大越宮制經過幾百年沈澱越發完善,宮女和黃門各有各的品級,宮女中最高的就是馮秀蓮壹般的正七品尚宮,最低的就是付巧言這樣的無品宮人。
九品宮女雖然有品級,但跟九品芝麻官壹樣不入流,並不算是女官,只是地位卻比無品宮人高得多。
像付巧言這般的無品宮人月銀是五錢銀子,九品宮女卻有足二兩。無品宮人的月銀兩月壹發,每次壹兩,而九品以上的宮人都是按月發的。
除此之外,主子們日常賞賜,逢年過節宮裏的封賞,她們也都能有。
所以付巧言進宮壹個月來壹錢銀子都沒攥在手裏,要不是辛娘可憐她給了些體幾,恐怕日子更難過。
掃洗處有十名宮人,全部為無品,年紀都不算太大。排屋壹共有三間,有壹間是掌衣宮人單獨住的,其他九人就擠在剩下的兩間通鋪裏。
彩屏帶付巧言去的那壹間人最少,壹共只有三個人。
門沒鎖,付巧言輕輕壹推就進去了,屋裏還算幹凈,有窗有桌,炕尾有壹排衣箱,顯然是存放宮人體己之物的。
付巧言沒敢亂動,她剛把包袱放在窗邊的椅子上,門便再次開了。
推門而入的是個面色蠟黃的女子,她後面還有兩個瘦瘦小小的小宮人,看起來比付巧言大了五六歲,個頭卻不高。
女子年紀也不算很大,不過二十幾許,面容卻甚是疲憊。
她壹開始並未看到怯生生站在那裏的付巧言,還是身後的小宮人拉了她壹把才扭過頭來。
“妳……是剛才彩屏姐說的小丫頭?”她聲音很啞,聽起來有些費力。
付巧言點點頭,沖她行了個禮:“回姐姐話,我叫付巧言,上月剛進宮。”
女子隨意點點頭,她咳嗽兩聲,扯了壹把身邊的小宮人。
那小宮人也還算機靈,被她壹扯立馬反應過來:“咱們姐姐姓鄭,單名壹個淑,我叫小丫,她叫三月,我們都比妳大些,便都叫姐姐吧。”
宮裏的小宮人介紹自己往往都只有名,因為主子根本不會在意妳姓什麽,叫不錯名字都算主子擡舉了。
付巧言聽罷趕緊壹人叫了壹聲,便安靜站在那裏。
鄭淑見她不言不語,倒是松了口氣。她喝了口冷茶壓了壓喉嚨裏的刺癢,道:“咱們屋都是管洗衣的,每日辰時到午時先做三個時辰,午膳半個時辰,然後繼續上工到戊時正。之後用了晚膳就可休息了。”
付巧言壹聽,心中壹沈,卻還是乖巧點點頭。
能保住壹條命,哪怕壹天洗六個時辰衣裳,也沒什麽好怕的。
鄭淑又指了壹下炕尾最外面的壹個箱子:“妳把東西放那吧,箱子也沒鎖,妳記得值錢東西都貼身收好。”
“諾,謝謝姐姐。”付巧言聽罷直接把包袱放進箱子裏,接過小丫找出來的被褥,放在最靠邊的位置。
這時,壹直沒吭聲的三月道:“姐姐,那我先去取飯?”
鄭淑點點頭:“別忘了說新來了人,老林要是不給妳,妳就找彩屏去。”
三月諾了壹聲,直接出了屋子。
她看起來比小丫高壹頭,雖然幹瘦單薄,但骨架子大,看起來倒是有把子力氣。
小丫就顯得小巧玲瓏了些,跟沈安如形態有些像,都是細腳伶仃的。
鄭淑顯然上午是累著了,這會兒半躺在炕上閉目養神。
小丫好奇地看了幾眼付巧言,見她神態淡然,似乎並不擔憂,忍不住問她:“言妹妹,妳不害怕嗎?”
付巧言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小丫遲疑壹二,見鄭淑沒出言打斷,便結結巴巴道:“咱們這屋,壹向是幹活最累的,瞧妳長相,便知道彩屏姐姐是故意的。”
“能有活幹有飯吃有衣穿便成了,活著總比死了強。”付巧言想了想,還是這樣答她。
鄭淑半睜開眼,定定瞧了瞧她,微微嘆了口氣:“妳且記得每日都跟我們在壹起便是了,無論別人怎麽使喚妳,妳萬萬不可答應。”
付巧言心中壹緊,卻也知道只能如此,便趕緊點點頭應了下來。
這屋子裏的人顯然都不是很愛說話,沈默地等到三月提了食籠回來,便壹起圍在桌前吃飯。
跟辛娘那比起來這裏的夥食差的實在有些多。
她們壹屋四個人,卻只有三碗稀松的兩合飯及三個粗面饃饃,好歹個頭不小,應該是能吃飽的。
就是菜有些敷衍,壹小盆水煮白菜,壹碗玫瑰鹹菜,還有壹碟子青椒肉片,裏面肉片通共只有四片,剩下都是青椒。
鄭淑見付巧言自覺拿了饃饃吃,也未對菜色有什麽表示,便徹底放下心來。
她們這樣地方,最怕的便是無事生非之人。
都淪落到掃洗處還要挑三揀四,那可真是嫌棄活的太長。
四個人安靜吃完飯,見付巧言搶著收拾好餐具,鄭淑看了三月壹眼,三月便開口:“妹妹,我帶妳去洗碗的地方,都是在壹處。”
付巧言點頭,拎起沈重的食籠,卻咬牙跟著三月沒有抱怨。
洗碗的時候,付巧言受到了其他幾屋宮女好奇探究的目光。
她臨出來前特地把頭發弄得亂了些,臉也擦了點灰,倒也沒太惹人註意。
有個二十幾許的大嗓門宮女問她:“小丫頭,新來的?”
付巧言把碗筷放回食籠,遞給三月:“諾,姐姐,我跟著鄭姐姐。”
大嗓門宮女上下打量她壹眼,嗤笑壹聲,只說:“咱們忙的沒空吃飯,卻就分來個瘦小丫頭,能幹什麽活。”
付巧言靜靜沒說話,沖她行了個禮就回了屋子。
下午,當付巧言看著眼前疊的整整齊齊的大紅襖裙時,終於知道為何那些宮女各個面色蒼白了。
她面前的這五套襖裙,這個下午要全部洗完。
付巧言嘆了口氣,她看了眼別人,見她們都是三四套,只有她們這屋的人工作最多時,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和委屈。
她挽起衣袖,把壹雙纖長的手深入池中。
這幾日日頭好,白日裏池水溫暖,倒也不紮手。
付巧言跟著小丫慢慢往襖裙上潑水,王皇後的衣裳就沒有不金貴的。這壹件是大紅蘇繡金鳳襖子,紐扣是南海珍珠配金絲鈕,個個有拇指大小,玲瓏瑩潤,陽光下散著七彩的光。
這件是質地綿密光滑輕盈的杭緞,最適合做冬日夾棉襖裙。
錦緞都不能捶打,只能用紫香皂角水浸泡後壹點壹點揉搓,整個都洗完後再用清水反復過五遍才行。
付巧言剛搓完壹件衣服雙手就擡不起來了,她只覺得胳膊仿佛有千金重,壓得她渾身難受。
可她這才剛剛開始,壹下午的是時光全要在這消磨。
她木著臉,壹件洗過壹件,到了最後只覺得雙手都不是自己的。指腹被泡的皺皺巴巴,再也沒有往日的柔嫩。
付巧言咬著牙,給最後壹件衣裳灑水。
雖然累得不行,她卻沒有慢下速度。壹旦完不成任務,晚上的晚膳是不允許吃的。
這還只幹了半天,如果她剛來就不能做好,不僅白白累這壹下午,還吃不上飯,她不知道能撐到什麽時候。
所以她咬緊牙關,憋著壹口氣,無論如何也沒有停下忙碌的身影,終於在日落時分幹完了今天的活計。
時辰壹到,彩屏就背著手踩進後院。
她壹路檢查各屋的清洗情況,最後走到付巧言身前。
付巧言緊張地對她行了個禮,手裏捏著壹兩銀子,上前偷偷塞在彩屏手裏:“姐姐,勞您辛苦了。”
彩屏默不作聲掂量壹二,臉上表情未變,只淡淡道:“還不錯,小姑娘挺能幹的。”
說罷,她便沖壹院子宮女擺手:“行了,累壹天了,小……小梅妳們屋把衣裳晾了,我讓林姐多留個葷菜。”
被點了名的小梅倒是無所謂,她們屋本來每個月都要上供,幹的少壹些,晾好衣服還能多個肉菜,也算賺了。
壹般涼衣裳的活也是輪著來,不過鄭淑這邊被輪到的次數多點,也不會差太多。
幹活就有賞,這是宮裏的規矩。
晚上的菜跟中午差不了多少,只多了壹小盆稀粥,少了壹個饃饃,付巧言也沒有言語地先倒了壹碗粥,掰了半塊饃饃。
她自覺是新來的,吃的少些也無妨。
鄭淑也沒說什麽,等最後上床休息的時候,她淡淡道:“以後米飯輪著吃,小言來了我們能多得壹盆菜,也算是賺了。”
付巧言眼睛壹熱,她緊緊閉上,伸手輕輕捏著酸痛不已的胳膊。
平生第壹次,她覺得白日裏這樣難熬,壹雙手針紮壹般疼,腰都直不起來。
可這疼裏,卻讓她清晰地感受到,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