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秋闈

　　這大概是榮錦棠十歲搬出景玉宮後第壹次回來夜宿這裏。
　　小時候他就住在後殿, 跟著母親壹直生活了十年。
　　那十年大概是他壹生裏最無憂無慮的光陰了, 那時候父皇還精神, 偶爾也能帶著他們跑馬打拳，皇家天貴也曾經是和睦而溫馨的。
　　他算是小兒子, 沒見過早年父皇跟皇兄們相處的情景，他想那時候可能還會更好。
　　在五歲之前，他其實壹直不知道自己淑妃包養的，景玉宮裏的宮人們沒人敢跟他說這個。再有淑妃對他確實是壹片慈母心腸，對他跟親生的也沒什不同別。
　　後來開了蒙，要去勤學館上學，可能是怕他在外頭聽了風言風語心裏頭不舒坦，淑妃才告訴了他這件事。
　　那時候他是怎麽想的呢？榮錦棠回憶了壹會兒, 還是沒能想起年幼時的那些糾結與不甘來。
　　他糾結自己不是母親的新生兒子，也不甘於淑妃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可後來他很快就想開了, 說開之後淑妃對他的態度沒有變過，壹直是細致入微關懷備至，他要是犯了錯誤, 淑妃也會狠下心腸來責罰，她對他沒有疏離，也沒有隔閡。
　　榮錦棠想在還是會忍不住想, 他能長成現在這樣，被父皇看中選為繼帝，說不得還是因為母親教育得好。
　　有時候命運就是這樣奇怪，他生來失怙, 卻還是有另外壹位母親教養他長大。
　　景玉宮對榮錦棠來說，有非同壹般的意義。
　　在很長壹段時間裏，這壹直都是他的家，他心中最溫暖的棲息地。
　　在離宮以前他就在盤算給付巧言升位，那時候他哪裏都沒有想，第壹個就選定了景玉宮。
　　這裏他最喜歡，也是西六宮裏離乾元宮最近的宮舍。
　　冥冥之中，他知道她也肯定會喜歡這裏。
　　付巧言沐浴的時候哭了壹場，回寢殿的時候眼睛就有些紅了，她覺得很不好意思，壹直低著頭不講話。
　　明棋在她身後給她幹發，見了不由皺起柳葉眉來，擔心她被榮錦棠欺負了。
　　榮錦棠倒是東瞧瞧西瞧瞧，不停打量著景玉宮裏的新布置。
　　“回來之前叫寧城仔細給安排的，妳看可還行？”
　　付巧言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她低著頭沒吭聲。
　　榮錦棠彎腰去看她，見她眼睛還是紅彤彤的，心裏也跟著軟得壹塌糊塗。
　　小姑娘想必已經糾結了很久，這會兒得了他的話，肯定高興壞了。
　　“行了行了，這事過去就過了，不要再想了，來看著朕。”
　　榮錦棠捏著她尖細的下巴，叫她擡起頭看向自己。
　　明棋松了口氣，悄悄地退了出去。
　　榮錦棠問她：“景玉宮的布置都是朕特地安排寧城給準備的，怎麽樣，喜歡嗎？”
　　他這話壹說出口，就有壹股邀功的勁兒，仿佛是在跟付巧言撒嬌，叫付巧言聽得心裏頭怪癢癢的。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喜歡，這裏很好，所有家具擺設都喜歡。”
　　“多謝陛下，陛下真好。”她用紅潤的眼睛看著他，仿佛是溫順的小白兔。
　　榮錦棠心裏頭熱乎乎的，那股暖意撐滿了他的心房，都快要逸散出來。
　　“妳是大姑娘了，不許再哭鼻子了。”
　　這話跟在家時母親念叨她的壹模壹樣，付巧言破涕為笑。
　　榮錦棠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看她：“伸出手給朕。”
　　付巧言迷茫地看著他，然後向他伸出雙手。
　　榮錦棠彎下腰來，壹個用力就把她從貴妃榻上抱了起來。
　　“呀。”付巧言驚呼出聲。
　　她摟著榮錦棠的脖子，柔軟的身體也緊密地貼著他的。
　　榮錦棠笑：“之前在行宮裏見妳愛玩這個，今日再哄妳壹回，算是喬遷禮。”
　　付巧言還沒反應過來呢，他就帶著她在屋裏轉了起來。
　　光影在她眼前模糊起來，唯壹不變的，只有他英俊的容顏。
　　榮錦棠也是臂膀有力，他帶著她轉了好幾圈才慢慢停下來。
　　“高興嗎？”榮錦棠喘了兩口氣，笑道。
　　付巧言被他抱在懷裏，臉上都是笑，她微微閉上眼睛，傾身向前在他唇上點了壹下。
　　榮錦棠環著她的手壹緊，轉身就把她扔到了床榻上。
　　“好了，剛才妳高興了，”榮錦棠整個人壓了上去，“現在換朕了。”
　　付巧言仔細的、認真的凝視著他，仿佛要把他印進心裏。
　　她伸手摟著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這壓了壓。
　　壹陣微風吹來，帶起醉人的桂花香。
　　正殿的架子床裏，壹夜被翻紅浪，滿室飄香。
　　次日清晨，榮錦棠早早就醒了，今日裏有大朝，他必須在兩刻之後去乾清宮上朝。
　　榮錦棠低頭見她睡得正香，輕輕拉開床幔。
　　外面安安靜靜的，仿佛沒有人在。
　　榮錦棠把胳膊從她懷裏抽出來，幫她把被子塞到脖子後面，這才起身下了床。
　　坐在床榻上穿鞋的時候，付巧言也迷迷糊糊醒來，她半坐起身揉眼睛，打著哈欠問：“陛下要去上朝了？”
　　榮錦棠穿好鞋，坐回床上摟著她親了壹會兒，感嘆：“再不走，怕真要被起居舍人留名了。”
　　付巧言這才清醒了些，也跟著下了床。
　　“來人。”榮錦棠幫她攏好裏衣，張口喊人。
　　外面等著的是寧城，前些時候他壹直不知道忙什麽，這還是付巧言第壹回 跟他打正面交鋒。
　　寧城如今三十幾許的年紀，面白無須高高瘦瘦的，長相倒是很儒雅。
　　若不是他穿著太監五品的朝服，付巧言都會以為他是哪家書院的教書先生。
　　他笑著同榮錦棠和付巧言行禮：“給陛下和娘娘請安，朝服已備好，陛下這就洗漱否？”
　　跟張德寶那笑瞇瞇的諂媚樣子不同，他的笑是比較自然和煦的，叫人看了很容易生好感。
　　這壹比，就高下立見。
　　榮錦棠點點頭，起身讓宮人伺候他凈面漱口順發挽髻，還不忘回頭吩咐付巧言：“還早，待會兒妳再睡個回籠覺，反正也是在自己宮裏。”
　　付巧言點點頭，還是乖乖湊到他身邊，想幫他穿朝服。
　　大越的朝服是墨色的織金九龍袞服，腰上要束半寸的緙絲腰帶，下墜如意吉祥風調雨順四掛件，頭戴冕冠，腳踩九龍靴。
　　付巧言是頭壹回見他這樣打扮，英俊高大的青年郎君往那裏壹站，帝王的威儀是擋都擋不住的。
　　墨黑的顏色沈穩而又貴重，撲面而來就是通身的氣派。
　　帝王之相，觀之難忘。
　　這身衣服穿起來有些復雜，付巧言怕耽誤時間，就站在壹旁給宮女打下手。
　　榮錦棠把她往貴妃榻上壹推：“不用妳伺候，妳哪裏會這個。”
　　從昨天到今天他已經兩次說不用她伺候了，付巧言心裏暖洋洋，還是小聲說：“那也總要會的。”
　　榮錦棠回頭沖她笑笑，因為隆重的朝服而異常英俊的面容差點閃了付巧言的眼睛。
　　“那就跟那裏坐著瞧，多看幾次就會了。”
　　她撫了撫亂跳的心，道：“多謝陛下。”
　　等衣服換好，榮錦棠就得坐步輦走了，今日裏他起的晚些，根本沒時間用早膳。
　　付巧言是知道大朝時間的，追出去囑咐寧城：“勞煩大伴給陛下弄點點心，先墊補墊補，步輦上也能用。”
　　就景玉宮和乾元宮這麽近的距離，走也用不了壹刻，只是他已經穿好了朝服，弄臟弄亂就不美了。以往從乾元宮去乾清宮他是必不會用點心的，寧城也不敢勸。
　　倒是今日叫宸娘娘這麽講壹句，榮錦棠就通情達理了，叫人上了兩塊不愛掉渣的肉龍來用，叫寧城好壹番感嘆。
　　等榮錦棠走了，晴畫才端著枸杞茶進來，呈給付巧言：“娘娘再睡會兒？”
　　付巧言確實還很困，她覺得自己跟榮錦棠明明就差壹歲，怎麽他見天那麽精力充沛，自己就老是困頓呢？
　　她接過茶杯喝了壹口，嘆了口氣：“老話講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我怎麽每日裏都那麽想睡呢？”
　　晴畫笑：“秋乏呀，娘娘再去歇歇，等早膳取來奴婢再來喚您。”
　　付巧言就又躺回了床上，嗅著榮錦棠身上獨特的龍涎香沈沈睡了過去。
　　另外壹邊，乾清宮裏，榮錦棠端坐在龍椅上，認真聽著下面朝臣的稟報。
　　壹般六部自己的事或者安和殿已經討論出結果的，榮錦棠是壹律不讓他們在大朝時廢話的，討論不出結果的才可以在大朝時群議。
　　誰要是連篇累牘耽誤時間，直接扣壹個月的俸祿。
　　這個方法十分有效，翻年到了太初元年，大朝的時間比以前縮短了壹半，小朝更快壹些。
　　但榮錦棠還是覺得耽誤時間，很多時候安和殿不敢定的折子也沒有太多大事，無非就是各部打嘴仗。大臣們每日奔波在家中宮中與衙門裏，辦公的時間就少了，很影響整個政令傳達的效率。
　　只有更快更好的解決問題，才是上朝的根本核心所在。
　　榮錦棠很不喜歡別人耽誤他時間，也不喜歡耽誤別人時間，若不是為了彰顯皇家威儀，其實他不來上朝都行。
　　但他畢竟不是那麽不負責任的人，因為性格認真謹慎，縱使他還未弱冠，朝臣們也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王家再是眾星捧月，卻還是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這裏面再有太後的懿旨在，他本身就是個不怒自威的人也有很大關系。
　　榮錦棠早就想把早朝制度改壹改了，三日壹小朝九日壹大朝，剩下的時候可以由三省六部與安和殿壹起開會，把折子和政事分個輕重緩急，不能定論的寫出幾條不同實行辦法，按要緊程度呈給他禦批便可。
　　這樣大家都不用天天跟眼前吊了胡蘿蔔的騾子壹樣，沒日沒夜的在那拉磨，關鍵是還幹不出什麽大事。
　　正在他沈思的時候，下面考院的院長出列，向他行了禮：“陛下，今年的秋闈已經結束了，各省桂榜業已出了名單，陛下是否要過目？”
　　這名單實際上可以平日裏直接寫折子呈給他，不過恩科是大事，必須要在大朝時再過壹遍手，已示隆重。
　　榮錦棠點了頭，寧城親自下去接過折子，上來展開給榮錦棠看。
　　漂亮的灑金紙箋上，第壹份便是順天府的。
　　打頭第壹個名字倒是有些眼熟。
　　付恒書。
　　榮錦棠挑了挑眉，還真是完全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