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沈安如

　　這壹整個春日，付巧言便在壹件又壹件的禮服中疲勞渡過。
　　七月初的時候，整個長信宮裏的月季木槿芍藥都開了，姹紫嫣紅好不美麗。就連掃洗處排屋門口的小路上，也有些不知名的野花寂靜綻放。
　　壹晃兩個多月過去，付巧言漸漸習慣了在掃洗處的生活。
　　皇後娘娘攢了壹個冬日的冬衣終於洗完，她們最近正在清洗被褥，只要被褥也跟著洗完，就能跟著輕省壹段時候。
　　這個輕省的意思，是她們不用每日都在大太陽下面洗衣裳，前個月陰幹的衣裳還需要燙熨，但無論怎麽說也比沒日沒夜的洗衣裳要強得多。
　　這壹日洗完最後幾件衣裳之後，彩屏突然過來叫鄭淑屋的人都跟她去前殿。
　　對於後殿的人來說，前殿是遙不可及的。
　　她們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貶到後殿，每日都在那小院子裏不停勞作，壹日復壹日，仿佛沒有壹丁點指望。
　　聽到可以去前院，各院的人都有些蠢蠢欲動，之前那大嗓門的宮人還特地上來跟彩屏套近乎：“彩屏姐辛苦了，不知前頭活忙不忙，要不我們屋也跟著去壹趟？”
　　彩屏掃了她壹眼，壹雙淡眉微挑，似笑非笑道：“幾個人就夠了，不過是去把主子娘娘新衣搬來，要那麽多人去做什麽。”
　　大嗓門宮人臉色壹變，立馬就縮了回去：“那您請，辛苦了姐姐。”
　　前殿裏掌管王皇後所有衣裳錦緞的是正八品司容葉真，要說她們後殿的李姑姑脾氣不好，那前殿的葉姑姑才真得稱得上是暴脾氣了。
　　三月末時是小梅她們屋的過去領衣裳，因為手腳太慢被葉姑姑好壹頓訓斥，最小的小宮人還被抽了兩巴掌，回來臉都腫了也不敢哭。
　　付巧言跟在小丫身後，快步往正殿走。
　　進宮這幾個月，壹切都仿佛在夢中，正殿的富麗堂皇和後殿的破敗淩亂成了鮮明的對比，付巧言擡頭看了看天上的艷陽。
　　明明陽光那樣刺眼，可她卻壹丁點熱度都感受不到。
　　彩屏腳步很快，不多時便到了正殿偏門。
　　正有個矮小的小宮人等在那，見她們五人從後面來，立馬上前說：“是彩屏姐姐吧，姑姑特地叫我在這接妳們，到的真快。”
　　“妳好，第壹次見。”彩屏笑笑，第壹次在葉真這見到這般細聲細語的小娘子，倒也奇了。
　　付巧言跟在最後，再路過那小宮人時偷偷壹瞥，卻頓住了。
　　那小宮人不是別人，正是兩月未見的沈安如。
　　沈安如也是瞧見了她，卻被她微黑的面容和亂糟糟的頭發驚到，好半天才掩飾住心裏的驚訝，淡定同彩屏道：“姐姐快請進，姑姑已經等著了。”
　　她們壹路從偏門往裏面走，這條路跟之前付巧言來時走的不太壹樣，七拐八拐才到了金玉堂的西偏殿。
　　王皇後住的正殿臥房名為金玉堂，是她自己起的名字。金玉堂分有東西兩處偏殿和壹個小書房，西偏殿便是她平日裏更換衣裳的地兒。
　　這邊比東偏殿要大上壹圈，裏面靠墻擺了壹排紫檀衣櫃和木箱，上面鳳凰飛在祥雲之中，顯得異常美麗。
　　靠窗邊擺了四五個衣架，王皇後平時日經常要穿的大禮服都掛在上面，外罩避水紗，不染半點塵埃。
　　壹個三十幾許的姑姑正坐在窗邊的官帽椅上，壹邊指揮著小宮人疊好衣裳，壹邊嘴裏念叨：“這彩屏也是，磨磨蹭蹭像什麽樣子。”
　　她這話音剛落，便聽外面細微的腳步聲，手上壹頓，把茶杯放到高幾上。
　　通傳之後，彩屏推門而入，直接走到葉真面前行了個禮：“姑姑這廂有禮了，許久未見還是這般精神。”
　　葉真面容嚴肅，壹頭長發梳得壹絲不茍，身上沒有多余首飾，幹凈得仿佛不像是這金玉堂的司容。
　　“今個怎麽帶的都是小丫頭，能搬多少東西。”
　　彩屏連忙上前賠笑：“姑姑還不知道我們掃洗處的人，力氣大著呢！別看這小胳膊小腿的，洗壹天衣裳都不累。”
　　付巧言跟著屋裏人都站在門外，聽到這話她們無壹人反駁，臉上臉多余的表情都無。
　　淡然又麻木。
　　沈安如擔憂地看著比進宮時還瘦的付巧言，壹雙小手捏的死緊，卻沒多問。
　　這裏不是她們可以敘舊的地方。
　　自從言姐姐被分到姑娘那去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她了，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壹概不知。可在她看來，言姐姐什麽都比她強，為何會去最難捱的掃洗處？
　　沈安如低下頭，心裏壹時間百轉千回，想著無論如何也得再去看看她。
　　無論門外兩個小娘子久別重逢如何感慨，屋裏兩個管事的已經寒暄完，正在交接衣物。
　　這屋裏比後殿的西配殿要小上許多，存不了那麽多衣服，放的大多是皇後娘娘最喜愛的幾件禮服和體己之物。
　　她甚至嫌棄掃洗處的小宮人幹活不夠幹凈，內衫和肚兜等物都是身邊的貼身大宮女親手洗的，後殿的人是壹件都看不見的。
　　彩屏壹般冬日裏每兩月、夏日裏每壹月過來接壹趟衣裳。
　　她們只需要抱回後殿清洗幹凈放好便可，皇後娘娘要哪件，姑姑們如何吩咐，都是她們指派手下宮人去後殿專門取，從不讓後殿過手。
　　上個月不算太熱，除了端午時娘娘換了三身禮服，其余穿的都是常服。
　　可禮服比常服還要金貴壹些，上面的金銀繡線和珠寶更多，壹般是壹旬清洗壹次，所以這次收拾半天，也不過十來身襖裙。
　　這十來身衣裳她們掃洗處的壹天就能洗完，根本不叫事。
　　“都收好了，條子也別好了，洗幹凈還是放樟木箱子，這蘇綢娘娘最是喜歡，千萬別出岔子。”
　　每件衣服都是有條子的，上面記錄了衣裳的用料繡工還有鑲嵌珠寶，等到正殿過去取時時壹樣都不能少的。
　　彩屏招手讓鄭淑屋裏的宮女們上前，壹人兩三身抱著站定，就打算回去了。
　　葉真掃了她們壹眼，突然道：“那小丫頭沒見過，今年新進的？”
　　彩屏忙推了付巧言壹把：“諾，回姑姑話，是剛進宮的。”
　　葉真微微皺眉，剛進宮就去了後殿，這事她怎不知？
　　她自是不知的，付巧言她們那事是馮秀蓮親自辦的，王皇後心知這事落了下乘，十分的不好看，所以她除了馮秀蓮和貼身大宮人再沒讓旁的知道。
　　就連四司之壹的司容葉真都壹點風聲沒聽到。
　　葉真自認對坤和宮無比熟悉，可眼前卻有壹樁事她壓根不知，心裏頭就不太爽利了：“怎麽，是誰送過去的？”
　　彩屏壹楞，心裏怦怦直跳。怎麽聽這意思，葉真仿佛都不知道付巧言犯了什麽事？
　　然而姑姑問話她是不得不回的，因此只得硬著頭皮道：“回姑姑，是蓮姑姑親自領過去的。”
　　聽了這話，葉真臉上表情飛快變了，她頓了頓，突然冷淡到：“知道了，下去吧。”
　　彩屏松了口氣，帶著手下人匆匆回去了。
　　葉真坐在那想了半天也沒甚頭緒，可她又不能去問馮秀蓮，便只得把這事忍了下來。
　　畢竟，馮秀蓮的地位擺在那裏，她還需要等……
　　葉真那邊十分不愉，付巧言這邊也相當忐忑。
　　彩屏走得太快，她連給沈安如打個眼色的機會都無，便離開了正殿。
　　路上，彩屏回頭瞅了她好幾次，終於忍不住問：“唉，付丫頭，妳犯了什麽事？”
　　付巧言心中壹慌，想到皇帝那張震怒的臉和皇後無言的沈默，終究只答：“回姐姐話，蓮姑姑是不讓講的。”
　　這件事情她雖然看不到全部，但心裏頭卻無比清楚。
　　從她跟前得用的司容都不知道這壹點看，王皇後必然不喜別人到處嘴碎，她想是希望這件事從來都沒發生過，而不是留了壹個任人攻擊的把柄。
　　馮秀蓮能把她保下來，顯然是真的擔了風險的。
　　付巧言可以確定，她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說這件事，但孫慧慧那……卻會如何呢？
　　想到她，付巧言心中慌亂異常，臉色也跟著難看起來，顯得有些害怕。
　　彩屏見她這樣，也閉上了嘴。
　　壹行人安靜地回到後殿，又開始這壹日的勞作。
　　五日後，彩屏突然在上工時分去了後院，叫住了正要進屋掛衣裳的付巧言。
　　“巧言，有人來尋妳，隨我來。”
　　付巧言壹楞，在這宮裏她舉目無親，壓根不知誰會來看她。
　　她忙把手中衣裳拜托給小丫，跟著彩屏匆匆去了殿中。
　　彩屏掃她壹眼：“沒想到前殿妳還有同鄉。”
　　付巧言不知道同鄉是誰，只得含含糊糊諾了壹聲。
　　待繞過回廊，轉眼就看到大門外站了個玲瓏身影。
　　那小娘子矮矮小小瘦弱單薄，卻圓臉圓眼，端的可愛清麗。
　　付巧言心中大石落地，不由出聲喚她：“安如……”
　　沈安如不由上前走了幾步，卻又克制地沒有走入後殿：“言姐姐，我來看妳了。”
　　這壹聲言姐姐，把付巧言的心叫得軟成壹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