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論世宗三讓叫父、為脫籍難逃真香

　　望著那倒在雪地裏的老翁，司棋心下頗不是滋味。
　　可就算再怎麽觸動心弦，她也依舊是愛莫能助。
　　只能嘆息壹聲，緩緩的放下車簾。
　　可就在那車簾即將垂下之際，壹個只見過兩面卻異常熟悉的身影，突然躍入了眼簾！
　　“咦？！”
　　司棋忙又把藍緞斜紋的窗簾撩起來，眼瞧著熟悉的身影，快步走到那焦大身前，二話不說將對方攙了起來。
　　“他、他怎麽敢？！”
　　司棋被驚的瞠目結舌，外面寧國府的豪奴們也都是壹片嘩然。
　　“怎得了？”
　　襲人奇道：“妳這是瞧見什麽了？”
　　“是來順！”
　　司棋頭也不回的道：“他、他過去把那焦大扶起來了！”
　　“什麽？！”
　　這回卻驚動了平兒，她直接喊了壹聲“停車”，不待馬車停穩，就焦急的探出頭去，沖遠處的來順嚷道：“順哥兒，妳莫要胡鬧，那人可是珍大爺剛讓人趕出來的！”
　　卻說來順能及時趕到，自是多虧了焦家隔壁的老婦傳訊。
　　而他來之前，也曾思前想後許久，考慮為了個焦大和賈珍對著幹，究竟值不值得。
　　從利弊上來說，肯定是不值得的。
　　但他終究還是拗不過自己的良心。
　　壹面後悔不該和老頭結交，壹面義無反顧的趕了過來。
　　特娘的～
　　大不了提前去跑路去南方種橡膠！
　　因早就糾結過了，此時聽平兒呼喚，他反倒坦然的很，壹邊伏地身子背起焦大，壹邊大聲回應道：“珍大爺說是要趕他出來，又沒說要讓他死在寧國府門口！”
　　他斜了眼對面議論紛紛的寧國府豪奴們，又繼續道：“現下還沒開始上人，等各處吊唁來了，看到焦大躺在這裏，卻怕東府的各位不好解釋！”
　　只這壹句，對面的喧嘩聲就小了大半，原本幾個擼胳膊挽袖子，想要人前顯聖的主兒，也都訕訕的退了回去。
　　畢竟真要出現來順說的情況，最為難的就是他們這些守門迎賓之人。
　　見對面熄了火。
　　來順便背著焦大徑自沿街西去，路過平兒的馬車時，又笑著道：“讓平兒姐費心了，不過這老頭和我有些交情，我又素來敬他忠烈，實在不忍心讓他就這麽死在寧國府門口。”
　　平兒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復雜，既有對來順的擔憂，又欣慰於他的善良。
　　而擠在壹旁偷眼觀瞧的司棋，卻是心下如同擂鼓，下意識掩住胸口，看向來順的目光恍似要滴出水來壹般。
　　先前雖兩度春宵，又感於來順信守諾言，且誠心‘祭奠’之意，多少對他有些改觀。
　　但打從心底，仍舊將其視為趁人之危的小人。
　　可現在……
　　這固有印象卻是徹底崩塌了！
　　尤其她因潘又安潛逃壹事，最恨男子沒有擔當，現下來順這番義舉，可說是正中下懷，又怎能不讓她心頭激蕩、芳心搖動？
　　來順卻不知還有這等意外之‘喜’。
　　他背著焦大自不好回榮國府，於是徑自回到了後巷家中。
　　先讓焦大躺到西屋自己床上，又喚過栓柱，命他去奉公市裏尋大夫出診。
　　等栓柱領命去了，來順壹屁股坐到床頭，邊擦汗邊在焦大眼前晃了晃手，見老頭轉頭望向自己，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方才壹路之上，來順無論說些什麽，這老頭都沒有半點回應，來順還當他是怎麽了呢。
　　因知道老頭的心結，來順便笑道：“這可不算是妳主動破戒，老天爺要怪也怪不到妳頭上。”
　　焦大定定的看著來順，好半晌，又用力吞了口唾沫，這才開口道：“妳這幹兒子，老……咳咳，老子是認定了！”
　　這老頭可真是……
　　來順都懶得應他，只沖他翻了個白眼表示不屑。
　　因聽他嗓子幹涸，便順勢倒了杯熱水，放在床頭櫃上。
　　卻聽焦大又自說自話：“把妳的生辰八字寫給我，老子找日子燒給祖宗，好讓列祖列宗保著妳。”
　　“算了吧。”
　　來順忍不住吐槽道：“妳這好意我心領了，可妳家這祖宗卻怕是不怎麽靈光。”
　　“要是不靈，老子當初還能從死人堆裏，把國公爺背回來？”
　　焦大以前極少提及陳年舊事，這回卻是主動陷入了回憶當中：“自那次回來，老子就坐下病根了，再出去打仗身上總要背上十幾斤幹糧，再苦再累也舍不得丟下。”
　　“就因為這，我還得了個三足老鴰的名頭，因為別人都是背著槍，偏我老拿槍當拐杖用，還彎腰駝背的像個老鴰。”
　　“妳當初不說是三足金烏麽？”
　　來順下意識的吐槽著，可看老頭那樣子，又擔心他是到了彌留之際，於是又寬慰道：“老鴰又怎得，那些笑妳的人，有幾個比妳命長的？”
　　老頭臉上閃過壹抹亮色，不過緊接著就又頹然起來，艱難的搖頭道：“可老子沒兒子，死都死不安生！”
　　又是這話……
　　來順認真的提議道：“要不等妳死了，我給妳雇倆孝子賢孫哭喪？”
　　看老頭沒反應，又補了句：“放心吧，妳真要是有個好歹，逢年過節指定斷不了香火。”
　　“哈哈……咳咳咳！”
　　焦大哈哈笑著，隨即便咳出些帶血的唾沫。
　　來順扯了枕巾想把他擦壹擦，卻被焦大壹把攥住了手腕，就見老頭努力支起脖子道：“妳叫我壹聲幹爹，老子這裏少不了妳的好處。”
　　“嘁～”
　　來順壓根沒往心裏去，掙開他的手，邊擦邊道：“小爺要真是奔著好處，剛才就不會救妳回來！”
　　“哈哈哈……”
　　焦大又笑了幾聲，突然問道：“妳道這四王八公是怎麽來的？”
　　來順被問的莫名其名，這事兒連三歲小孩都知道，有必要明知故問麽？
　　可看焦大壹直等著自己回話，他也只得無奈道：“還能怎麽來的，幫著太祖爺打天下換來的唄！”
　　“哈哈哈！”
　　焦大又是壹通笑，不屑道：“妳知道個甚？！當初太祖爺在位時，朝中壓根就沒有爵位這回事，就更別說什麽四王八公了！”
　　這倒新鮮了。
　　來順奇道：“那這四王八公是怎麽來的？”
　　焦大冷笑：“自然是世宗皇帝篡位之後，為了拉攏朝中重臣所封！”
　　“篡、篡位？”
　　那夏太祖好歹也是開創了壹個朝代的穿越者前輩，最後不會搞到這麽悲催吧？
　　“世宗皇帝是太祖的侄子，也是徐家的嫡長子，在宗室之中素有威望。”
　　“當年太祖因染了急癥，沒幾日就撒手人寰，原該繼位的太子只有十壹歲，世宗皇帝便自告奮勇出面理喪。”
　　“皇後和太子全無防備，怎料世宗趁著理喪之機，竟暗中勾連朝中重臣，最終在太祖下葬當日，篡位稱帝大賞群臣！”
　　“不是……”
　　來順聽到這裏，忍不住質疑道：“太祖可是開國皇帝，難道就沒留下幾個死忠什麽的，就這麽讓侄子輕松得手了？”
　　“唉～”
　　焦大嘆氣道：“太祖爺的想法壹貫和常人不同，建國之前也還罷了，登基做了皇帝之後，更是獨斷專行不聽勸諫。”
　　“有壹次，他甚至當著朝臣們的面，說日後必要收繳所有官吏的田產商鋪，讓大家做個真正的公仆。”
　　說著，焦大就忍不住抱怨：“自來做官只為權勢，誰特娘的願意做什麽仆人？”
　　來順：“……”
　　他壹直覺得自己比較飄，現下看來，這位前輩大佬比自己飄的還狠！
　　公仆的說法也還罷了，要清繳官吏田產商鋪的事兒，也是能隨便宣之於眾的？
　　難怪他會眾叛親離！
　　也就仗著是開國皇帝，有足夠大的威望震懾群臣，否則就不是死後才被篡位，而是臣下們直接揭竿而起了。
　　不過……
　　來順還有個事兒想不明白，於是又問：“這麽大的事兒，我怎麽從來都沒聽說過？問起別人來，也都說四王八公是太祖酬功所封？”
　　“呵呵……”
　　焦大嗤鼻壹笑：“這就要歸功於那些報紙了，那玩意兒原是太祖所創，不想卻成了世宗皇帝和四王八公塗脂抹粉的妝盒。”
　　“那上面日日顛倒黑白，偏知道真相的又不敢往外說，這幾十年下來，世人自然以為世宗皇帝就是太祖之子，四王八公也是太祖酬功所封。”
　　這……
　　來順壹時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卻見焦大又定定的看了過來，盯著他壹字壹句的道：“因國公爺提攜，我那時也授了爵，還得了個龍禁衛千戶的實缺。”
　　龍禁衛千戶？
　　來順脫口道：“那好像是個五品吧？妳、妳當真做過官兒？！”
　　“沒有！”
　　焦大卻否認的斬釘截鐵，側頭吐了口帶血的唾沫，不屑道：“這欺負孤兒寡母得來的好處，老子才不稀罕呢！當時老子就指天立誓，要壹輩子留在寧國府！”
　　來順：“……”
　　不過焦大隨即又道：“但那爵位我留下了，世襲的騎都尉——原想著自己雖然用不著，卻可以給兒子壹個出身，誰成想老子竟特娘是個絕戶！”
　　說完，他又定定的望著來順，壹字壹句的道：“我這爵位，義子也能繼承。”
　　來順楞怔半晌，毅然決然的跪倒在地：“幹爹在上，且受孩兒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