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立契

　　朱浩回到鋪子，與朱娘壹起去見蘇熙貴。
　　蘇熙貴生意都不顧了，特地留在安陸等候曬鹽的結果，隨著時間推移，第壹批鹽逐漸有了眉目，他的心隨之安定下來。
　　看來朱浩沒有騙他。
　　想想也是，若不是真有“秘方”，憑朱娘這壹家子孤兒寡母，怎可能弄來雪花鹽賣給他？
　　“東家，最近南京那邊催得緊，咱家的雪花鹽供不應求，若是再不弄壹批出來……只怕老主顧會光顧別家。”
　　蘇熙貴下樓去見朱娘母子前，手下正在跟他匯報生意上的事。
　　蘇熙貴說話帶著幾分不耐煩：“我這不在想辦法，快些弄出鹽來？以為鹽是大風刮來的？既然會光顧別家，就不算老主顧，就不信還有人能吃到比這更好的鹽不成？真當個個都是皇帝，天天吃貢鹽？”
　　樓下隔間。
　　蘇熙貴進來，讓手下把壹方木匣放下，打開來裏面全都是田契。
　　“暫且只收到四百畝地，具體地址會讓人帶妳們去看過，全是十年以上的熟田，有佃戶……連著近壹個莊子，還準備把旁邊莊子壹並買下，距離縣城不過三十多裏……”
　　蘇熙貴幫忙買的田地，按之前朱浩的要求，不能距離縣城太近，但也不能太遠。
　　離縣城近的土地普遍較貴，這年頭又沒人開發房地產，城外買地主要以耕作為主，只要田好就行，距離縣城近無非是盜亂發生時可以及時進城躲避……
　　但只要是在城墻外，盜匪存心要搶妳，根本就攔不住，而且往往官府的攤派比盜匪更狠。
　　距離縣城遠壹點，也是為避免被朱家人查知。
　　朱娘看著田契，心情有些激動，卻沒有伸手去拿木匣。
　　朱浩笑嘻嘻的也沒伸手。
　　蘇熙貴打量朱浩，瞇眼道：“我知道妳小子怎麽想的，不過安陸本地的土地價格妳該清楚，要換到江南，壹畝熟田奔十兩銀子去了，五千兩差不多只能買到五百畝田地……眼下只是半數吧。”
　　朱浩笑道：“我怎麽會不相信蘇東主呢？只是這田地是以蘇東主的名義買的，還是要過到我們家名下才行。”
　　“這好辦。”蘇熙貴道，“今日就找人來做個見證，契約什麽的定好，誤不了明年開春播種便是。”
　　朱浩嘀咕道：“今年冬天還想搶種點菘菜呢。”
　　蘇熙貴嘴裏發出不屑的嗤笑：“壹看妳小子就沒下過地，菘菜都是出伏前種的，冬天種菘菜……連芽都發不出來。”
　　朱浩跟著笑了笑：“我想種點反季節蔬菜，不行嗎？蘇東主妳管得可真寬。”
　　朱娘急忙喝斥：“小浩，不得對蘇東主不敬。”
　　“無妨，朱三夫人，令郎說話這口氣……鄙人很欣賞，若他真能種出什麽反季的蔬菜，我還要找他進購壹批嘗嘗呢。”
　　蘇熙貴本身也不是拘泥禮法之人，跟朱浩相談甚歡。
　　反而朱娘在壹邊顯得很多余，似乎讓兒子獨自前來，效果比現在更好。
　　蘇熙貴目光落在朱娘身上：“三夫人，這買來的田宅，不知記在誰名下？”
　　朱娘道：“我兒子身上就好。”
　　蘇熙貴點點頭：“三夫人壹心為孩子著想，不過若真記在他名下，將來朱家人打主意……就怕妳獨木難支，對抗不得。”
　　朱娘似早就想過此問題，語氣堅定：“本就是給孩子將來準備的，朱家人再不講理，也不能不顧及家族情面吧？”
　　“呵呵。”
　　蘇熙貴笑而不語。
　　朱浩提醒道：“蘇東主，其實只要妳不說，朱家人怎知我們買了田地？要來搶的話，也得師出有名吧？”
　　蘇熙貴擺擺手：“東西是妳們的，隨便妳們怎麽處置，我只是好心提醒，若有冒犯處……呵，過幾日就要收鹽，可惜朱少爺妳不能隨鄙人同去。”
　　“不用了。”
　　朱浩壹把將木匣拿過來，壹張壹張仔細看過田契後，道，“趕緊把契約立了，我還要回王府讀書呢，若朱家人真來搶……大不了我直接把田地捐給興王府，就算是送給佃戶……也不能便宜朱家！”
　　蘇熙貴翹起大拇指：“要不怎麽說妳朱少爺有魄力！真有那天，我有辦法把妳的地留住！”
　　……
　　……
　　沒找公證人。
　　直接是朱浩、蘇熙貴和朱娘三人坐下就把契約給立下。
　　又到官府掛個籍，田地的歸屬基本就沒有大的問題了，除非壹方非要惹官司，但因為有白紙黑字的契約，這種官司兩邊都不討好。
　　從客棧出來。
　　朱娘不解地問道：“小浩，先前蘇東主說，有辦法把咱的地給留住，是何意？”
　　朱浩道：“蘇東主的弦外之音，是說祖母或是二伯帶人搶咱的地，他可以走官府的途徑，幫咱把地保住，畢竟是他把地賣給咱的，到時他可能會用壹些……非常規手段。聽起來不錯，但最好不要走到這壹步，這個蘇東主也有私心，不可不防。”
　　朱娘點點頭：“也對，若是他讓我們簽什麽欠債的契約，咱可就血本無歸了。”
　　朱娘笑道：“娘，人家可是花了壹萬兩銀子買咱壹個方子，還不計辛苦幫咱在本地收地，就算要防也不用跟防賊壹樣吧？”
　　朱娘想了想也是。
　　若蘇熙貴真有歹心，直接不給五千兩銀子就行，幹嘛還要先買了地送來，再籌謀奪走呢？
　　朱浩道：“娘，今天我要早點回王府……之前已商量好跟世子壹道學習，不能多陪妳和姨娘了。”
　　朱娘點點頭：“沒事，用功讀書比什麽都重要。”
　　“嘿，其實娘啊，讀書是否用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跟興王府打好關系……算了，現在跟妳解釋不清楚，等以後妳就知道了，我現在已經找到竅門，只等跟著兒子壹起飛黃騰達吧。”朱浩拿出孩子特有的帶著童真的野心。
　　不過惹來朱娘壹笑。
　　……
　　……
　　朱浩並不是急著回王府。
　　而是要去照顧自己的生意。
　　於三很早就通知他，已找了個外地戲班，願意直接盤出來，讓朱浩過去談壹談。
　　既是談生意，朱浩當然要拿出壹定誠意，過了中午就與於三壹起去見了住在城郊客棧的戲班東家，乃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看上去身上帶著些許落寞的富貴氣。
　　“浩哥兒……等會兒小的就稱呼您東家……話說這李當家，以前也是大戶人家，戲班子本是家養，誰知家道中落就把戲班子放到外面賺錢，可左演右演也賺不到什麽錢，就想盤出來……”
　　於三又補充了壹點情況，很快二人便跟李班主會面。
　　李班主沒想到對方找個孩子來跟自己談，見到朱浩後非常意外。
　　“這……”
　　李班主面色不善，差點拂袖離去。
　　於三道：“這是我們東家，別看年歲小，有官家背景，腰纏萬貫呢。”
　　李班主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
　　拿我開涮呢？
　　壹個熊孩子，腰纏萬貫？
　　那是他自己的錢嗎？
　　朱浩笑道：“別聽小三哥胡說八道，不過是做點小本生意……李當家是吧？談談交易細節吧……雖然我沒太多錢，但書場是我抽空開的，讓於掌櫃幫我看著，現在要買個完全屬於自己的戲班子，唱自家寫的戲。”
　　李班主面帶傲色：“唱自家戲？無知，還是狂妄？”
　　朱浩並不慍惱，笑嘻嘻道：“小地方的人，就當是狂妄無知兼而有之吧，價錢最重要不是嗎？於掌櫃，先給他看看訂金。”
　　隨著朱浩話音落下，於三馬上把帶來的木匣打開。
　　裏面是朱浩這幾個月賺的家當的壹部分，上來就有五十兩。
　　李班主眼睛都看直了。
　　年歲小，但架不住出手闊綽……這可比別的跟他談生意的人要實在得多。
　　“這怎麽好意思……”
　　李班主說著就要伸手去拿木匣。
　　於三喝道：“李當家妳這是何意？”
　　李班主不解：“不說是訂金嗎？”
　　於三道：“那只是客氣的說法……就算是訂金，妳是不是也先把契約什麽的先拿出來？賣身契總該有吧？戲子的樂籍沒問題吧？當我們沒跟戲班子接觸過還是怎麽著？”
　　李班主這才收起倨傲之色，從壹旁拿起個包袱，打開後裏面是油紙包，再裏面便是厚厚壹疊契約。
　　“都是樂戶，咱戲班子有幾人簽訂了賣身契，其余則不是，相當於長工契，戲班裏女眷多成家，別惦記人家身子……但若只是讓陪酒，唱個清曲，也不是不可，‘男記四十大曲，女記小令三千’，各有所長。
　　“連同樂師在內壹共十六個人，契約最長者十六年，最短者壹年，到時可自由脫離戲班，不得約束……但若其沒有出路，也可續約……”
　　李班主說這些話時，就像是要把自己珍藏已久的寶貝讓給他人，臉上多有不舍。
　　總結起來。
　　戲班子十六個人，都是樂籍，有男有女，分俊醜。
　　在大明，樂籍是壹個特殊的群體，屬賤籍的壹種，世襲，良賤不得通婚，意味著樂籍男只能娶樂籍女，無科舉權，只能世代以聲色娛人。
　　俊俏女戲子的契約最值錢，這種契約約定未來幾年只給戲班打工，相當於長約，本身並不是賣身契，沒法拿著契約直接把人賣到秦樓楚館。
　　等於是賣藝不賣身！
　　但真有那有權有勢之人聽彈唱，非要在聲藝外強占美色，她們多半不敢去官府申告，只能吃啞巴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