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七章 心懷仇恨的女人
錦衣狀元 by 天子
2023-11-5 17:25
進入四月下旬。
氣溫已接近夏天,即便尚未到三伏天那種酷熱,但朱浩沒事也會喝壹些冰鎮的東西,壓制躁動的心火。
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
雖然已成婚,但始終還沒有跟孫嵐踏出那壹步,二人中間不過是見過幾面,都是簡單說上兩句便各做各的,孫嵐對他很有禮貌,但夫妻間很清楚這是政治聯姻的結果,彼此沒有感情,好像誰也不著急把關系重新界定。
四月尾,朱浩去見了壹趟陸湛卿。
說起來,他與陸湛卿已有壹年沒見,這次相見更多是因為陸湛卿生病了,好不容易才差遣人通知到朱浩,大概意思是……陸湛卿現在生活很窘迫,想跟家人團聚。
朱浩見到陸湛卿時,陸湛卿臥榻不起,整個人顯得很憔悴。
朱浩到來後,照顧陸湛卿的丫鬟識相地退出屋外,朱浩看著床榻上那張羞花閉月的俏麗臉龐,總覺得是自己害了她。
可問題是……陸完的案子他出過大力,難道陸湛卿想成為楊惇的外宅?再或是繼續留在教坊司?
歷史上沒有任何有關陸湛卿的記載,這樣壹個女人,在陸完倒臺後,沒有人會將她寫入史書,任何正史和野史中都不見記錄,所以朱浩也不知該用什麽方法來形容自己對陸湛卿的改變。
“奴家沒法給小相公問安了……”
陸湛卿言語間,把朱浩當作是壹個同輩但值得尊敬之人,不像是知己,也不像是婁素珍那樣把朱浩當恩人。
這關系,或者說是感覺,朱浩不好形容。
權謀上,朱浩自問能揣摩敵人的心理,但面對女人時,朱浩深刻理解了“女人心海底針”的說法,妳根本就琢磨不透,幹嘛還要去費神呢?好像也不需要去思考二人應該以什麽方式相處。
本來就是陌生人。
“陸姑娘,妳祖父的情況,最近我托人打聽過了,他在南方壹切安好,最近還給妳家人寫了信……只是妳的家人如今都在延綏之地,說起來……境況不是很好,若是妳想跟家人團聚,我會派車馬送妳過去……”
陸完罰戍福建靖海衛。
陸湛卿的父兄等人,基本都在延綏,之前朱浩想讓此案只牽扯到陸完壹人,但楊廷和及他手下人明顯不想放過陸完這個政敵,利用陸完跟寧王不清不楚的關系,陸湛卿的多數家眷都被安置到了三邊之地。
充了軍戶,也不是說過去坐牢,但戴罪之身,去了邊疆也獲得不了什麽便利,就只能勉強討個生活。
陸湛卿道:“奴家曾讓人送信榆林衛,得知兄長已亡故,家中長輩都在為軍中效命……奴家想為家人送壹些細軟過去,中途也退了回來……”
朱浩聽了陸湛卿的講述,大概明白,陸湛卿已經知道了家眷的遭遇。
雖說陸家人安置到三邊也可以生活,但顯然很辛苦,陸湛卿這個留守京城孫輩,想以朱浩之前給她安家的銀兩周濟家人,卻找不到門路,想把東西送過去都難。
朱浩道:“其實妳兄長,去年年中並沒有落罪,完全可以留在京城讀書,可他堅持隨妳父親去邊陲……請節哀。”
陸湛卿的兄長,朱浩也不知道叫什麽,本來他沒太留意,在陸湛卿的父親被勒令充榆林衛軍戶後,陸家人就算沒有落罪的,也有壹種樸素的家族觀念,壹家人都遷移去了榆林衛。
顯然陸家人低估了邊疆生活的辛苦,陸湛卿的兄長去了邊陲,才幾個月就亡故。
死因不明。
要麽是水土不服生病,要麽便是得罪了什麽人……三邊好像是大明法外之地,那裏的生存邏輯不同於京城這樣的繁華之所,而且邊疆軍戶受欺壓很嚴重,就算因兇案而死,此等事也不會有人申明,得過且過。
“回頭,我找人幫妳送壹些銀兩和物品到妳家人處,妳還有什麽事?可以寫信,或者是讓我來幫妳寫,送去妳家人處。”朱浩道。
陸湛卿壹臉感動,眼角不由滑下淚水:“多謝小相公。”
朱浩點點頭。
相識壹場,幫壹幫也就算了,想到當初為了跟楊維聰和楊惇慪氣,再或是憐憫陸湛卿的遭遇,才出手相助,他還真對陸湛卿沒什麽想法,否則也不會把人接出來壹年都沒見過。
這壹年下來,人倒是他出錢養的,但二人關系就有點難以說清楚了。
“奴家有壹事相求。”陸湛卿道。
朱浩道:“請說。”
陸湛卿面有難色:“奴家想在病愈後,去榆林衛見父母家人壹次……望小相公能成全。”
朱浩不知該說點什麽好。
妳們陸家人家族觀念這麽強的嗎?
知道妳兄長到了榆林衛,才幾個月就死了,如此艱苦的環境,可不是壹般人能待的,就算妳只是想去省親,估計露面後就回不來了。
誰讓妳是宰相兒子惦記的女人?
妳以為妳的父母家人為何能在脫罪的情況下,還充戍榆林衛軍戶?不就是有人在暗中作梗?
朱浩道:“去榆林衛……來回至少三四個月,如今三邊也不太平,妳確定要去?”
“是!”
陸湛卿態度堅決,目光中多了幾分堅毅,隨即又變得殷切起來。
朱浩不作它想,管她為何目光突然熱烈,點頭道:“妳堅持的話,我會派人送妳去,路上要小心……怎麽說呢,其實楊家人壹直都在找妳。”
“奴家知曉。”
陸湛卿面色突然暗淡下來,如果說最開始是因為祖父犯罪而牽連到自己,她會恨自己是陸家人,但後來她卻很清楚正是自己的任性妄為,牽累到了父母家人,心裏壹直很自責。
隨即陸湛卿態度堅定:“等奴家見過家人後,便回到京師,壹心侍奉小相公。”
朱浩這才理解為何陸湛卿剛才眼神有點不對,感情是去見過家人,回來準備以身相許?
“呃……這就不必了。妳不要以為我對妳有何企圖,當時幫妳,純粹是看不慣楊達甫他們的囂張氣焰,我弟子……應該說是我壹個學生,跟楊達甫他們有些仇怨,所以才……幫妳壹把。妳無須掛懷。”
朱浩實話實說。
陸湛卿閃動著晶亮的眸子望著朱浩:“可是奴家聽聞,小相公在翰林院中,與楊家的長公子楊用修過從甚密,旁人都說,小相公乃楊氏門生。”
朱浩壹怔。
這女人看起來是籠中鳥,但其實並不是閉目塞聽。
看起來她很有心,知道想辦法去打聽外面的事。
不過想想也對,陸湛卿被他收留,壹直又在小心提防被楊惇找到,肯定會多留意楊家的事,再打聽壹下他朱浩的過往經歷,很多事也就不再是秘密,尤其像他朱浩少年狀元,算是京城名人,外面的人自然多有議論。
陸湛卿代表的是市井普通人,她所獲悉的消息,都說他是楊廷和的人,足以說明自己的雙面人計劃沒有敗露。
朱浩苦笑了壹下,沒去解釋。
陸湛卿道:“奴家最初也擔心,小相公收留於妾,乃有它心。但隨後奴家又聽聞,小相公出身錦衣衛朱家,是湖廣安陸州籍的狀元……奴家還知楊達甫被楊氏所冷落,被貶謫去了南京……”
朱浩聽到這裏,心裏頓時壹陣異樣。
這女人,比想象中心思更為縝密。
“奴家想問小相公壹句,楊達甫,是受小相公用策給離間的吧?”陸湛卿目光灼灼地問道。
朱浩只是微笑,沒有回答。
陸湛卿道:“奴家本來不知,原來祖父曾有意將奴家許配於考中會元的小相公,或是有此淵源,小相公才肯收留。奴家不知為何楊氏會信任您,但料想……他們認為錦衣衛乃是監視和謀算興王府之人,小相公不會為陛下所用。
“但以奴家想來,小相公才智過人,定能取得陛下的信任,所以小相公將來也定會將楊氏壹門誅除於朝堂!奴家期待這壹天早日到來。”
朱浩笑道:“陸姑娘,妳怎能如此想?楊閣老對我還是挺欣賞的,我沒必要恩將仇報吧?”
陸湛卿咬牙切齒道:“但奴家與小相公有共同的敵人,不是嗎?只有立場相同的人,才能理解小相公的忍辱負重,因為小相公將來還想為陛下做事,才會對楊氏虛以委蛇,否則又如何解釋小相公要將奴家收留呢?”
真是個有心機的女人。
朱浩想了想,這實在怨不得陸湛卿。
小小年歲,風華正茂還是名門閨秀,論出身和涵養,她或許比孫嵐還要好。
但就因為祖父落罪,她從鳳凰變成了野雞,那種強烈的落差,讓她心生怨恨的同時,也在思考人生,讓她開始用心琢磨自己到底是因何落得如此田地,也在想如何能逃出命運的枷鎖。
陸湛卿說到這裏,眼淚接連往下掉。
“奴家有兩個願望。壹是家人安好,但只要楊氏壹門在朝壹天,就實現不得……所以第二個願望,就是壹心協助小相公將楊氏趕出朝堂,讓他們自食惡果。自古以來與君王為敵者,或流芳千古,或遺臭萬年……楊氏壹門定不得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