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六章 借兵

　　甘招打算離開東都，甚至不諱言這是壹次“逃亡”。
　　徐礎與甘招共占西城墻，見面比較方便，他進屋時，甘招已經穿上全副盔甲，正在來回踱步，看到吳王，他很高興，“必須走了，壹刻不能停留。徐公子——請允許我不稱吳王——徐公子跟我壹起逃亡吧。”
　　“去哪？”
　　“當然是益州，徐公子建議我去那裏立足，妳還說離開得越早越好，不可耽擱。”
　　“蜀王還在城外時，離開得越早越好，既已進城，想走怕是沒那麽容易。”
　　甘招頹然坐下，發了壹會呆，擡頭道：“降世王的心事不在我身上，這樣也不行嗎？”
　　徐礎坐到對面，微笑道：“與降世王無關，是晉王和寧王，他們不會放過妳。”
　　甘招壹楞，“我沒得罪他們兩個……”
　　徐礎微笑不語，甘招想要繼續辯解，話未出口，臉色先已微紅，於是擠出幹笑，“徐公子，不不，吳王真是個聰明人。”
　　“我對他們說，絕無告密者。”
　　甘招沈默壹會，“我不是有意告密，只是……只是……”
　　“薛六甲找上妳了？”
　　“他派人找我，還威脅我，說他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殺壹王立威，如果我不開口供出壹人來，就要拿我開刀。”甘招尷尬地笑了笑，“我並非貪生怕死之輩，所以……”
　　“所以妳沒供出壹人，而是供出所有人。”
　　甘招更加尷尬，“降世王本來就已懷疑諸王，我順著說了幾句，但是沒提今日的計劃，我曾向吳王承諾保密，真的只字未提。”
　　甘招的“告密”雖未指向任何壹王，卻足以令薛六甲下定決心要殺壹王，經過壹番權衡，他選中了晉王沈耽，要不是徐礎挺身而出，大殿裏已是鮮血沾地。
　　“吳王膽子真大，但是這麽壹來，降世王更加相信諸王都在反對他，早晚要動手。”
　　“五王守門，部下將士至少壹萬人，薛六甲只帶六千人入住皇宮，怕他做甚？”
　　“五王雖有萬人，但是彼此不合，降世王最擅長挑撥離間，而且他在城外還有數萬人，壹旦攻城，五王將腹背受敵。”
　　徐礎笑道：“城外降世軍雖眾，但是不擅攻城，五王各留數百人守城，足矣。薛六甲挑撥離間，對秦州亂民有用，對五王無效。咱們這些人不至於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壹同抗衡官兵時，五王聯合，薛六甲在哪呢？如今東都已下，諸王人人出力、人人有功，唯獨薛六甲乃是被迫參戰，在戰場上，他可曾傾其所有、奮勇殺敵？”
　　甘招搖搖頭，默不做聲。
　　“蜀王追隨降世王日久，對他或有忌憚，我們幾人可不管他是不是彌勒親傳弟子，哪怕他是彌勒本人降世，如今也是肉體凡胎，該殺還是要殺。”
　　甘招嘆了口氣，“吳王請聽我說，我也不相信降世王的那套鬼話，我擔心的是……還是諸王不和。”
　　“即便聯手過壹次，蜀王仍存疑慮？”
　　甘招笑著搖搖頭，又嘆壹聲，比上壹次更長更重，“吳王的眼光比我準，我不信吳王沒看出來。妳剛才說得對，諸王不是秦州亂民，至少比之前稱王的那些人要聰明壹些，或許太聰明了些。別人不提，寧王與晉王勢同水火，昨晚吳王離開之後，晉王派人拉攏諸將，甚至進到我的營地裏，向他們許諾，晉王若能獨占東都，必將東都的財物、人畜全分給所有將領，他只要四面城墻。”
　　徐礎在場的時候，劉有終就曾提出過這樣的建議，沈耽拒絕，要用仁義之術服眾，事後的做法卻與劉有終壹致，不知是被勸服，還是本來就有此意，在徐礎面前偽裝而已。
　　徐礎不去細琢磨，“嗯，晉王會有此舉，我壹點都不意外。”
　　“然後是寧王，我太了解他的為人，絕非好色之徒，突然對太後產生興趣，還鬧得內外皆知，顯然是為了安撫降世王。他必有後招，以他壹貫的手段，要殺就不是只殺壹個……我還是早些逃走的好。”
　　“蜀王因何沒有逃走，而是隨諸王進城？”
　　“我有點……希望降世王與寧王或是晉王兩敗俱傷。”甘招又笑了笑，“諸王都有野心，我也不能免俗，壹點小野心，希望增加些兵力，到了益州，事情能更順利些。”
　　徐礎點點頭，對此沒有挑剔，“寧王、晉王野心不小，都有吞並諸軍的意圖，但是沒關系，若非如此，諸王也聯合不起來。我只擔心大家野心太小，貪圖營頭小利，見好就收，不敢與降世王以硬碰硬。”
　　甘招臉上又是壹紅，以為吳王在說他，幾十歲的人，在壹名青年面前，狼狽得像是初見上司的小吏。
　　他的確是名小吏，卻從來沒怕過任何上司。
　　“吳王真以為諸王還能再度聯手？”
　　“不是‘以為’，而是‘事實’，晉王、梁王已同意加入，兩軍將士盡由我來支配。”
　　甘招十分驚訝，“晉王也這麽說的？”
　　“尤其是晉王，經過今日之事，他明白若是再不與諸王搞好關系，無異於將項上頭顱送給薛六甲。”
　　甘招想了壹會，“還有寧王呢？”
　　“寧王簡單，待會我就去見他，三言兩語，就能讓他交出所有將士。蜀王可以隨我壹同去，若是順利，咱們當場結盟，若是不順，西城由咱們把守，妳想走就走，誰能阻攔？”
　　話說到這個份上，甘招咬咬牙，開口道：“好吧，我隨吳王走壹趟，看寧王怎麽說。事已至此，躲也不是辦法。”
　　兩人不帶衛兵，登城繞到北邊，剛到分界處，就被寧王士兵攔下，通報之後，才允許他們走過去。
　　“寧王帶兵總是這麽嚴厲，但大家還是喜歡跟隨他。”甘招小聲道，對寧抱關頗有敬畏之意。
　　寧抱關仍然住在城樓裏，終於關上窗戶，點了壹盆炭火，取暖、點亮全靠它。
　　寧抱關坐在那裏烤火，再沒安排椅凳，聽到有人進來也不擡頭，更不開口寒暄，壹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情。
　　甘招拱下手，沒吱聲，默默地站在壹邊，要看徐礎如何勸說寧王。
　　徐礎上前，也不開口，從地上揀起木炭，壹塊接壹塊往盆裏放，火焰先是為之壹旺，隨後被壓得燒不起來，眼看就要熄滅，冒出壹股股煙。
　　寧抱關伸手抓住徐礎的右腕，另壹手用鐵條撥開多余的木炭，冷冷地問：“妳在幹嘛？”
　　“炭上加炭，看它是燒得更旺，還是不堪重負而熄滅。”
　　“當然是熄滅……有話妳就說，少來這套。”
　　“寧王的借刀殺人計用上癮了，想看薛六甲與晉王火並，可惜未能如願。而且寧王有沒有想過，那兩人無論誰勝，下壹個要對付的人就是妳。”
　　寧抱關松開手，冷冷地道：“如果我是勝者，下壹定要對付的是妳。”
　　徐礎笑道：“承蒙寧王高看，但勝者不是薛六甲就是晉王，他二人的想法不由妳來支配。實不相瞞，我早就派人去通知留守在無上園的吳軍將士，命他們速返江東，不可來東都與我相會。所以妳瞧，我在東都就這些人，兩千不到，晉王與薛六甲都不會拿我當成下壹個目標。”
　　“妳派人回江東了？”寧抱關起身問道。
　　“正是。”徐礎隨口撒謊，其實他讓王顛率軍前往冀州鄴城，“東都陷落的消息很快就能傳遍天下，王顛以降世軍的名義循行江東府郡，誰敢不降？”
　　寧抱關慢慢坐下，“妳的心眼太多，多到有人非殺妳不可。”
　　徐礎笑道：“那是以後的事情，總之江東很快就將歸我所有。我留在東都只為除掉降世王，以免有人拿著‘祖王’的旗號壓我壹頭。”
　　“所以妳不是真心勸我稱帝？”
　　站在門口的甘招聽到“稱帝”兩字，吃了壹驚，仍不說話，打定主意只做旁觀。
　　“寧王從未真心待我，奈何要我真心？但妳的確應該稱帝，這與我是否真心無關，只看寧王是否有這份野心和膽量。”
　　“嘿。”
　　“我這次來見寧王，別無它意，請寧王將麾下將士全交由我來指派。”
　　“嗯？”寧抱關擡起末端已經燒紅的鐵條，神情嚴厲得好像吳王開口要他的老婆。
　　“寧王想殺薛六甲，卻不願擔此名聲，我來擔，反正我已有刺駕之罪，不在乎再多壹個殺王之名。除掉薛六甲之後，我帶吳軍去往江東，東都愛歸誰歸誰，我不參與。”
　　“我去益州，也不參與。”門口的甘招插上壹句。
　　寧抱關瞥了壹眼甘招，低頭沈思，片刻之後，擡頭道：“好啊，蜀王，妳將羅漢奇叫進來。”
　　“是。”甘招出門，很快將寧抱關手下大將羅漢奇叫進來。
　　“寧王找我？”羅漢奇大聲道。
　　“我將妳與眾將士借給吳王……妳要幾天？”
　　“今日相借，後日傍晚奉還。”徐礎道。
　　“後天傍晚妳再回來，在這兩天裏，吳王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吳王讓妳殺我，妳也得服從，明白嗎？”
　　“啊？這個……好吧，我明白了，吳王盡管吩咐。”
　　徐礎也不客氣，“請羅將軍留五百人守城，保護寧王，不準任何人進出。明日天亮前，率軍前往西城與我匯合，日出不至，軍法處置。”
　　“遵命。”羅漢奇拱手道。
　　徐礎也向寧抱關拱手，“告辭，寧王靜候佳音。”
　　壹回到西城墻，甘招就驚訝地說：“寧王真是看重吳王，竟然真的借出將士。”
　　徐礎微笑道：“寧王雖然口口聲聲要殺我，其實與我惺惺相惜，他相信我能除掉薛六甲，也相信我會歸還將士。”
　　甘招拱手道：“沒什麽說的，我帳下的幾百人全聽吳王派遣，城外還有我的人，也叫進來……”
　　“不必，這幾百人就夠了，城外軍隊壹動，必會引來降世軍疑心，反而於城內不利。”
　　甘招點頭稱是，心服口服，再不做逃亡的打算。
　　徐礎心裏重重松了口氣，若不是甘招陪同，他還真沒把握說服寧抱關。
　　大軍在握，徐礎開始思考如何對付薛六甲，以硬碰硬是他激勵別人的說辭，並不覺得這是壹個好主意。
　　他得再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