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強援

　　馬球場上，雙方競爭頗為激烈，世子壹方原本稍占上風，領先壹兩球，圍觀者當中有人頗為著急，甚至懷疑世子的球手有意隱瞞實力。
　　賀榮平山沒有親至，派來三名夥伴觀看，就是這三人，不怎麽會說中原話，也不太懂馬球的規矩，經過講解之後，倒是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關鍵，越看越急。
　　世子壹方已進九球，最後壹球不是擊偏就是被攔截，而郡主壹方已經追到八球，雙方爭得火熱，三名賀榮部貴人終於按捺不住，壹致提出要親自上場，經過壹番協商之後，壹名貴人替換場上最弱的壹名球手。
　　這名貴人騎術精湛，剛剛二十歲，名聲已傳遍塞外，但他小看了馬球，壹通馳騁，如入無人之境，能在馬背上做出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就是碰不到球。
　　而且他壹上場，另外九名球手不得不給他讓路，反而無法形成配合，原本高出壹點點的優勢，很快就被攆上。
　　張釋清在場邊大聲指揮，昌言之如有神助，連進兩球，竟然反敗為勝。
　　單從場面上來說，這是壹場精彩的比試，歡呼聲持續不絕，張釋清要來寶馬“卷雪”，騎行壹圈，然後在眾人的註視下，將此馬送給昌言之——他是獲勝的最大功臣，壹人獨進五球，尤其是最後兩球，每壹球都進得頗為驚險，差點被賀榮部貴人推落馬下。
　　世子張釋虞大為沮喪，但是認賭服輸，交出寶馬，也拿出金銀賞賜雙方球手，勝者要多些。
　　三名賀榮部貴人堅持認為這場比試不公，拒絕接受賞賜，上馬先走了。
　　人群漸漸散去，思過谷裏恢復空曠，卻不能恢復安靜，張釋清的興奮勁還沒有過去，到處大叫大嚷，四處分發禮物，甚至給守廬的於瞻也送去壹份。
　　於瞻吃了壹驚，而且十分厭惡，沒等他嚴辭拒絕，郡主就已經跑掉。
　　將近黃昏，張釋清終於稍稍冷靜下來，跑到書房裏，拎著壹壺酒，“妳怎麽不去觀看？”
　　“我知道妳必贏，所以覺得沒必要觀看。”徐礎笑道。
　　這樣的回答差強人意，張釋清將壺、杯放在桌上，往椅子上壹坐，臉上漸漸露出倦容，她雖然沒上場，叫喊多半天，也累壞了。
　　徐礎斟酒，壹邊喝壹邊看書。
　　張釋清拿起酒杯，在手中慢慢轉動，壹直不喝，等候多時，開口道：“有時候妳挺好，有時候……妳真是太無趣了，在妳身邊多待壹會，我就覺得心裏憋悶，好像……好像又被關在箱子裏。”
　　“妳曾經被關在箱子裏？”
　　“前兩天我就是這麽出城的，妳壹點都不關心，連問都沒問過。”
　　徐礎笑道：“我的確是個無趣的人，我連‘有趣’是什麽感覺都不知道，比如馬球，看妳們的樣子，應該很有趣，可無論是上場，還是旁觀，我都體會不到‘有趣’的感覺。”
　　張釋清長嘆壹聲，將杯中的酒壹飲而盡，“看來妳是天性如此，要不然就是……與妳母親的去世有關系嗎？”
　　好久沒人提起吳國公主了，徐礎發現自己不像從前那麽在意，於是認真想了壹會，“或許有吧，的確是在她去世之後，我越來越‘無趣’。”
　　“真是奇怪，哪怕傳聞只有壹半是真的，吳國公主也是壹個極有趣的人，居然會有妳這樣壹個兒子。”
　　“妳聽說過她的傳聞？”
　　張釋清眼睛壹亮，像是說起自己崇拜的某位人物，“我從小聽到大，不止是我，我們這些人都聽說過，還經常爭論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壹直覺得吳國公主很了不起，真的，在那樣的處境中，身為壹名女子，她還敢反抗，令人敬佩。我母親常說，身為女人，哪怕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也得認命，所以她覺得吳國公主有點……”
　　“愚蠢？”
　　“總之不太聰明，有點執拗。但是我母親仍然敬佩吳國公主，她說，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吳國公主稍微再聰明壹點，就會淪入平庸，可能過得舒坦，但是再也不會被人記得。聰明而平庸、執拗而出類拔萃，各人有各人的選擇，母親敬佩後者，自己寧願選前者，她還要求我也學她壹樣。”
　　“王妃好像會失望。”
　　“哈哈，大失所望。妳知道嗎？當我決定逃出王府時，第壹個想到的人就是吳國公主，我不停地想，如果是她遇到這種狀況，會做怎樣的選擇？”
　　“她沒有逃脫。”徐礎黯然道。
　　“但她努力逃脫，至死不肯認命。”
　　徐礎不語，他以為自己已不在意，隨著交談的深入，母親的形象又浮現在眼前，像壹堵墻，擋在他與任何人之間。
　　張釋清起身，“我也不會認命，寧死不認。”
　　徐礎擡起頭，掃去母親的形象，“不認命可以，但是到了塞外，妳得換壹種反抗的手段。”
　　“嗯？妳在說什麽？我不用去塞外，我贏了馬球，可以留下啦。”張釋清露出欣喜的笑容，這是她連日來最大的壹件高興事。
　　“世子只是同意妳留在思過谷，並沒有承諾取消婚事。”
　　張釋清臉上笑容漸漸消失，坐下想了壹會，“我必須嫁給蠻王嗎？都是小蠻女從中使壞。”
　　“與小蠻女無關，形勢如此。”
　　“什麽形勢？非得讓我嫁到塞外去？”
　　“群雄並立，冀州只占壹方，要靠著賀榮部的支持，才能號令諸州。但是賀榮部與並州世代交好，鄴城必須與晉陽暗中較量，爭得賀榮部的更多支持，才能維持眼下的優勢。”
　　“那也用不著非得逼我去和親啊，上頭還有公主，還有歡顏本人。”
　　“賀榮部要推世子稱帝，到時候妳就是長公主，至於歡顏郡主，賀榮部當她是對手。”
　　張釋清發了壹會呆，“我看這個皇位也沒什麽意思，我勸父親和哥哥不爭吧。”
　　徐礎搖搖頭，“爭與不爭，已非濟北王父子所能決定。”
　　張釋清更加吃驚，半晌才道：“說來說去，壹切全是歡顏做主，就是她，非要讓我去塞外受苦。”
　　“歡顏郡主只是恰好在那個位置上，換成任何人，都得做出同樣的決定。”
　　“嗯，妳們兩個是同樣的人，妳當然替她說話。”張釋清的臉色漸漸發紅，壹天的好心情消失無蹤。
　　“抱歉，我不該對妳說這些。”
　　“妳的確不該說，我正高興著呢，哪怕等到明天……不不，我寧願早些知道這些事情，謝謝妳如此坦白，還有什麽不得已的‘形勢’，妳壹塊告訴我吧。”
　　徐礎等了壹會，“只是嫁到塞外，事情還算完，妳還將擔負艱巨的任務。”
　　“討好賀榮部嗎？歡顏無錯，但也不再是我的朋友，我為什麽要為她做事？”
　　“不是為她，是為妳的父母和兄長。”
　　“嫁到塞外受苦的是我，他們好好的，幹嘛要我……我明白了，妳繼續說。”張釋清壹臉冰冷，她知道，只有自己在塞外爭得賀榮部的更多支持，才能令家人在鄴城得到重視與平安。
　　“鄴城眼下最大的敵人有兩個，壹是江東的皇帝與寧王，二是並州的晉王，如果我猜得沒錯，歡顏郡主的計劃是先破江東，再除並州。所以妳到了塞外之後，必須努力離間賀榮部與並州的關系。這很難，沈家經營多年，與賀榮部親上加親，唯壹的可乘之機是晉王本人的野心，若能讓新單於相信晉王早晚會壹統天下，或許能讓他放棄對沈家的支持。”
　　張釋清不吱聲。
　　“我能想到的差不多就是這些。”徐礎補充道。
　　張釋清笑了壹聲，“這就是看過那麽多軍報、思索多日想出的辦法？讓我嫁到塞外去，給鄴城爭取壹個強大的盟友？”
　　“這是我給妳想出的辦法，並非我自己的辦法。”
　　張釋清微壹皺眉，“妳已經夠無趣了，再這樣故意說話讓人聽不懂，我寧願嫁到……不不，我寧願給自己胸口刺上壹刀。”
　　“哈哈。我的意思是說，妳是張氏子弟、濟北王的女兒、世子的妹妹……”
　　“我還是歡顏的侄女，妳究竟想說什麽？”張釋清打斷道。
　　“如果妳在意這些身份，那麽我剛才所言，就是妳最好的選擇。”
　　“如果我不在意呢？”
　　“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討論壹下我的辦法。”
　　“妳的辦法……對啊，妳是刺過駕、造過反，根本不在意張氏的衰亡與鄴城的安危。”張釋清打量徐礎兩眼，“我應該痛恨妳才對。”
　　徐礎笑而不語，讓張釋清自作決斷。
　　盯著徐礎看了好壹會，張釋清嘆了口氣，“妳這個人無趣到讓我恨不起來，像塊石頭，雖然攔在路上，但我覺得上去踢妳壹腳的話，只會讓我自己疼痛，妳卻壹點事也沒有。”
　　“哈哈，請相信，我比石頭稍軟壹些。”
　　“能說妳的辦法了？”
　　“鄴城缺少的是強援，若有別的強援，鄴城不必再以和親討好賀榮部。”
　　“天下形勢我多少也明白壹些，群雄各占壹州，先不論孰強孰弱，誰會甘心做別人的‘強援’呢？賀榮部觀望中原，且與冀、並兩州接壤，還真是只有他們可為援助。”
　　“鄴城可以。”
　　“妳又說糊塗話了，鄴城自己給自己做強援？”
　　“不，鄴城可以給別人做強援。”
　　“嗯？”
　　“當今形勢，援人即是援己，但是得讓對方相信，尤為重要的是，得讓歡顏郡主相信。”
　　張釋清真想在這塊“石頭”上狠狠踢壹腳，好讓他說幾句明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