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九章 嬸娘

　　徐礎設想了若幹種可能與若幹種說辭，打開城門之後，見到的場景還是讓他大為意外。
　　“劫後余生”的孩子們站在路邊哭得直發抖，黃鐵娘怒火轉移，依然手持雙刀站在道路中間，身邊陪著牛天女等人，站在她身前瑟瑟發抖的人卻是——徐礎看了壹會才認出那是馮菊娘。
　　徐礎壹時間沒明白黃鐵娘用意何在，上前拱手，微笑道：“在下徐礎，恭迎……”
　　“我認得妳，刺殺萬物帝的卑鄙小人。”黃鐵娘喝道。
　　徐礎停在十幾步以外，“王妃對此不滿，是因為覺得萬物帝是個明君？”
　　“呸，狗屁明君。萬物帝不是好人，妳也算不得好東西，別以殺了無道昏君，就是英雄好漢。萬物帝無道，妳們這些人還不如他，殺人不過頭點地，可妳們居然要搶他的老婆！”
　　黃鐵娘說得義正辭嚴，周圍的婦人紛紛點頭贊同。
　　“太後只有壹個，搶她的人不是我。”
　　“妳殺的萬物帝，妳奪的東都城，妳放進去瞎子六，妳關的城門不讓我進去，太後就是妳拱手送出去的，還敢狡辯？妳來看！”
　　黃鐵娘大喝壹聲，擡起雙刀，壹左壹右，架在馮菊娘脖子兩邊，正好夾住頭顱。
　　馮菊娘嚇得魂飛魄散，兩腿發軟，卻不敢有絲毫抖動，眼淚撲簌簌往下掉，“鐵娘，我……”
　　“閉嘴，沒跟妳說話。”
　　徐礎終於明白過來，“王妃這是……在威脅我嗎？”
　　“搶別人老婆，妳是有例在先，自己不學好，還教唆別人，瞎子六真是個瞎子，身邊就沒壹個好人。”
　　徐礎竟然無言以對，見城外的確都是婦人與孩童，拱手道：“王妃不就是想進城見降世王嗎？可以，城門已經打開，我送王妃壹程。”
　　吳王如此容易屈服，黃鐵娘倒是壹楞，卻不滿意，反而更怒，雙手稍壹用力，向馮菊娘罵道：“妳個狐貍精，將多少男兒迷的暈頭轉向，連英雄氣概都給丟了。我早該殺妳，今天日子正好……”
　　“鐵娘饒命，我今後再也不敢了。”馮菊娘哀求道，平時的伶牙俐齒壹句用不上，聰明才智反成罪過。
　　黃鐵娘看壹眼吳王，將他的沈默視為驚恐與憐惜，這才勉強收回雙刀，“暫且饒妳壹條賤命，好好跟著吳王，再讓我聽說妳換男人，我右壹刀、左壹刀，將妳剁成三截。”
　　“是是，多謝鐵娘刀下留情，今後我壹定改，再不做從前的事了。”
　　黃鐵娘走向徐礎，上下打量兩眼，“看妳的命夠不夠硬。”
　　徐礎無奈地笑了笑，側身道：“王妃請。這些人都要進宮嗎？”
　　“當然，宮裏美女多，進去的男人都會動心，我們都要看著自家丈夫。剛過上壹點好日子，可不能讓他們敗壞光嘍。”
　　“王妃請。”
　　“別叫我王妃，聽著惡心。我姓黃，妳叫我壹聲‘嬸子’，不為過吧？”
　　“不為過，黃嬸娘請。”
　　吳王壹味服軟，黃鐵娘怒火稍減，大步往城裏走，徐礎陪在身邊，向自己的帶領的將領小聲道：“待會妳關城門。”
　　娘子軍浩浩蕩蕩進城，走出不遠，黃鐵娘突然想起壹件事，“寧暴兒呢？甘招呢？怎麽不出來見我和他們的老婆？”
　　“二王各有要務，脫不開身。”
　　“嘿，也是被誰迷住，不願脫身吧？我可聽說了，最早是寧暴兒想娶太後，瞎子六見太後美貌，硬搶過去，兩人在皇宮裏差點大打出手。”
　　“絕無此事。”徐礎回道。
　　“絕無哪件事？寧暴兒想娶太後，總是真的吧？”
　　徐礎扭頭看壹眼默默跟在後面的牛天女，點點頭，“這是真的。”
　　黃鐵娘咬得牙關直響，過壹會道：“寧暴兒還想立太後為正妻，是也不是？”
　　“呃……”
　　黃鐵娘當這是默認，破口大罵，突然止步轉身，後面的壹大群人反應不及，前後相撞，叫聲壹片。
　　“寧暴兒這樣，妳不殺他？”黃鐵娘問道。
　　牛天女比丈夫更為沈默寡言，臉上沒有表情，“見面再說。”
　　“說兩句妳就舍不得殺了。”黃鐵娘轉身繼續走，向吳王道：“我看妳像是個好人，跟我說實話，瞎子六與寧暴兒是不是要互相下死手了？”
　　徐礎從“卑鄙小人”變成了“好人”，笑道：“黃嬸娘言重，祖王與寧王同出秦州，情同手兄，便有小小爭執，也不至於妳死我活。寧王奪下東都之後，別人來都不開門，專等祖王壹個人……”
　　“天天叫‘祖王’，妳不覺得肉麻？”
　　“名至實歸，怎麽會肉麻？”
　　“嘿，小白臉倒會說話，妳真的刺殺過萬物帝？”
　　“非我壹人之力。”
　　“看妳也不像，但妳敢參與，就算有膽子。”黃鐵娘又壹次突然止步，身後的人這回有了準備，及時停下，沒有彼此相撞。
　　“是誰鬼鬼祟祟？出來！”
　　大街上別無行人，壹有人影晃動，黃鐵娘立刻註意到。
　　小六子從巷口跑過來，“姐姐，是我啊，我來接妳……”
　　黃鐵娘提刀沖上去，“我正要找妳算賬！”
　　小六子早有準備，見勢不妙，轉身就逃，遠遠地喊道：“姐姐，不幹我事，全是姐夫壹個人的主意！”
　　黃鐵娘回來，怒沖沖地道：“走啊，直接去皇宮找瞎子六。”
　　徐礎只要確定這群婦人不會借機占領城門，對其它事情並不在意，指路道：“這邊走，祖王住在大殿裏，要走南門。”
　　黃鐵娘罵了壹會，問道：“吳王，妳見過太後？”
　　“我……見過壹次。”徐礎臨時改變主意，小小地撒了個謊，他的確去拜見過太後，卻沒有真正面對面地見過。
　　“她今年該有五六十歲了吧？還有那麽美貌？那不成了老妖精？”
　　“這些話我不該說。”
　　“說，在我面前沒有不該說的話！”黃鐵娘今天心情不佳，說怒就怒，壹怒就晃刀，露出的手腕比徐礎還要粗壯些。
　　“萬物帝才三十幾歲，太後年紀不大，容貌還要更年輕些。說她美若天仙可能言過其實，但是萬物帝的確曾用‘沈魚落雁’形容太後，說……”
　　“又壹個‘沈魚落雁’。”黃鐵娘怒上加怒，“妳知道我的綽號是什麽？”
　　“黃嬸娘還有綽號？我的確不知。”徐礎又撒壹個謊，他來之前，其實已向寧抱關、甘招打聽過。
　　“‘沈魚落雁’啊，我有壹副彈弓……算了，跟妳說這些沒用，早晚我要讓妳們看看，誰才是真正的‘沈魚落雁’。”
　　繞行南門的道路不近，黃鐵娘怕自己的氣勢提前用光，改問別的事情，“東都不是天下第壹名城嗎？怎麽蕭條成這個樣子，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義軍進城不久，百姓不知底細，躲在家中不敢出門。”
　　“哪來的義軍？就是壹群強盜，不從百姓手裏搶糧搶物，這麽多人靠什麽活著？這是誰家？屋子不錯，以後我要住這裏。”
　　那只是壹座尋常的宅院，徐礎笑道：“皇宮更大，屋子更華麗，黃嬸娘既然進城，該住那裏。”
　　“走了這許久，皇宮到底在哪呢？”
　　“黃嬸娘看左邊，咱們壹直在順著皇城的圍墻行走。”
　　黃鐵娘瞪大雙眼，“這麽長的墻，全是皇宮的？”
　　“這是外圍皇城的墻，皇宮另有墻壁，從這裏看不到。”
　　黃鐵娘倒吸壹口涼氣，再看街邊的宅院，立刻顯小許多，喃喃道：“原來皇宮真這麽大。瞎子六真是忘恩負義，自己住這麽大的地方，卻讓老婆孩子在外面挨冷受凍。他是個好色的笨蛋，守不住這麽大的家業，我得……那邊怎麽有人？”
　　黃鐵娘第三次突然止步，伸刀指向右手巷子裏的壹群人。
　　那是壹群百姓，也註意到巷子外面的人，黃鐵娘壹伸刀，人群壹哄而散，剩下幾只木桶。
　　黃鐵娘壹楞，“東都的人膽子都這麽小嗎？”
　　徐礎道：“那是寺廟在施粥，東都城裏有不少從附近趕來避難的百姓，需要接濟才能存活。”
　　“這是好事啊，還是和尚比較慈悲，待我去拜壹拜。”
　　徐礎沒說這是自己與曹神洗的主意，領著黃鐵娘等人進到巷子裏。
　　寺廟大門緊閉，黃鐵娘站在門外，反手握刀，拜了三拜，婦人們也都行禮，甚至跪下磕頭。
　　降世軍篤信彌勒降世，對寺廟向來恭敬。
　　“不管這廟裏供的是哪位神佛，告訴他們，今後要加上彌勒佛祖。人間變化，天上也不能總是從前那樣，現在是彌勒掌權，所有人都該知道。”
　　“是。”徐礎隨口應道，深感有趣，黃鐵娘對彌勒如此虔誠，對身為彌勒親傳弟子的丈夫卻毫無尊重。
　　黃鐵娘出巷，繼續趕往南門，路上讓徐礎指點，聽說哪條巷子裏有寺廟，必然停下拜壹拜，聽說是道士的宮觀，就說壹個字：“拆。”
　　徐礎虛與委蛇，漸漸熟悉黃鐵娘的性格，發現根本沒他事先想的那麽復雜，這就是壹個極單純的暴躁老婦，心狠手辣倒是真的。
　　黃鐵娘提前預定了皇宮，向牛天女等人道：“待會妳們自己挑，看中城裏哪座院子，就當是自己的家，讓住在裏面的人給妳們當奴仆，咱們秦州人這些年盡受苦了，全是東都人欺負的，這回要狠狠報仇。”
　　婦人們齊聲歡呼，壹邊走壹邊挑房子，很多人甚至為此打了起來。
　　“吳王挑好地方了？”
　　“我就是東都人，原先有家。”
　　“對，妳好像是大將軍的兒子吧？”
　　“從前是。”
　　“哈哈，兒子就是兒子，哪有‘從前’是，‘現在’不是的道理？妳們東都人，花花腸子太多。”
　　行走多時，終於到了皇城南門，站在高聳的城門樓前，黃鐵娘等人又是倒吸壹口涼氣。
　　“過了這道門，就是大殿，祖王在那裏等候黃嬸娘。”
　　黃鐵娘點點頭，重新醞釀氣勢，“吳王跟我壹塊進去嗎？”
　　“黃嬸娘若是需要我引路的話……”
　　“需要，皇宮這麽大，我肯定會迷路。”
　　徐礎也想跟進去，壹是看薛六甲如何應對，二是保護太後——他剛才的壹些話，已將太後置於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