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 送兄

　　賀榮平山雖被“軍師”的壹番話打動，卻仍然堅持帶走“吳王”。
　　徐礎正要繼續說下去，田匠起身，說：“那就走壹趟，我也正想見單於壹面，與他談論天下大勢。”
　　賀榮部諸大人覺得“吳王”頗時識務，徐礎卻吃了壹驚，小聲道：“咱們之前說好……”
　　田匠擺下手，“請軍師將我的家眷送到鄴城，我自會前去與妳們匯合，或許不只是我自己壹個人。”
　　賀榮平山笑道：“單於最大方，也最愛助人為樂，吳王肯親自去壹趟，必能借到大兵，到時候掃蕩中原，九州之地任妳選擇。”
　　田匠昂首道：“這些事情，我只與單於談論。”
　　賀榮平山哈哈壹笑，“吳王尚未稱帝，想與單於交談，怕是有些太過急迫。由我居中引薦，吳王或許可以先與左賢王談壹談。”
　　“賀榮部若無大誌，我與誰談都是空談，若有大誌，非得是單於本人才有資格與我談論。”
　　賀榮平山不願在言語上糾纏，冷笑壹聲，“請吧，到了塞外咱們再說。”
　　田匠向“軍師”道：“務必將我的家眷平安送到鄴城，如有壹點不妥，唯妳是問。”
　　田匠大步往外走，賀榮部幾位大人隨後，賀榮平山最後，打量“軍師”兩眼，“應該將妳壹塊帶去。”
　　徐礎拱手道：“願意之至，待我安排壹人……”
　　“算了，我們賀榮部喜歡動手，不喜歡妳這種只會動嘴的人。晉王若是真有叛逆之舉，吳王當得禮遇，若是妳胡說八道，也是吳王替妳擔責。”
　　“我說的每壹句話，都是吳王心中之意，若有壹點偏差，吳王自會糾正。”
　　“嘿。”賀榮平山轉身離去。
　　徐礎有些迷惑，不知田匠是真有辦法逃回來，還是單純地替他頂禍，想來想去，覺得田匠應該是有主意，不用他來擔心。
　　田匠是個古怪的人，每每追隨弱勢壹方，從來不提“效忠”二字，公然自作主張，不以部屬自居。
　　送走賀榮部眾人，冀州將士松了口氣，尤其是那名將領，眼睜睜看著假吳王被帶走，雖不明其意，卻也知道這是冒險之舉，真相壹旦泄露，賀榮部必然大怒，他統領的這壹千余人絕不是對手。
　　“吳王，咱們連夜啟程吧，不等鄴城的命令了。”
　　徐礎當然不會反對。
　　冀州軍拔營出發，跟在北返的賀榮部騎兵後面，漸漸被落得越來越遠，沿途收集到的兵卒卻越來越多，淩晨時已達到近三千人。
　　天亮不久，冀州軍來到第壹座大營，兵力增加上萬。
　　除了少數將官，大多數士卒都以為吳王被賀榮部搶走，紛紛請求前去追趕，倒不是為了救吳王，壹是忍不下這口氣，二是想讓吳王難堪——當初的手下敗將，如今卻是救命恩人。
　　將領們彈壓軍情，要求吳王躲在車中不要露面，換馬繼續趕路，壹刻不歇。
　　正如老仆所說，樓碩無處可逃，只得留下，徐礎與他同乘壹輛車，兄弟二人話不投機，誰都不願開口，壹路維持沈默。
　　不知走了多久，樓碩先沈不住氣，悄悄掀簾往外望了壹眼，扭頭看向徐礎，瞧了好壹會，說：“這就是妳想要的結果？”
　　“嗯？”徐礎正在想別的事情，沒聽清樓碩在說什麽。
　　“刺駕、弒父、殺母……大逆無道的事情妳都做遍了，這就是妳的誌向？”
　　“不能這麽說，至少還有壹條‘害兄’我沒做過。”
　　樓碩臉色微變，不由自主向後蹭了蹭，“妳……妳已經不是吳王……”
　　“但是我下的命令，好像還有人聽從。”
　　樓碩臉色變幻不定，最後放緩語氣，“我知道妳在開玩笑，說起來，除了刺殺萬物帝，大將軍與蘭夫人之死怪不到妳頭上。”
　　“嗯。”徐礎沒想與他聊天。
　　樓碩開口之後卻不想再沈默下去，“三哥去向不明，其他兄弟、侄兒大都被寧王擄走，樓家就剩咱們兩個……”
　　“我不姓樓。”
　　“樓家就剩下我壹個，妳有什麽打算？”
　　“打算？我對妳沒有任何打算，妳現在下車離開，我也不會阻擋。”
　　樓碩嘿嘿笑了兩聲，“壹旦得知三哥或者六哥的下落，我立刻就走，現在……鄴城算是壹個不錯的落腳之處。”
　　“妳以為鄴城會歡迎大將軍的兒子？”
　　樓碩最害怕的就是這件事，大將軍殺死王鐵眉、逼走湘東王，引發冀州軍的最終慘敗，極招鄴城憎恨。
　　“那個……妳會保護我，對不對？”
　　“我自保尚難，如何保妳？”
　　樓碩難得地笑了，不是幹笑、奸笑，而是正常的、討好的笑，不知為此付出多大努力，“吳王說笑了……”
　　“別用這個稱呼。”
　　“徐、徐公子說笑了，壹旦進入鄴城，誰能動得了妳？妳放走湘東王，難道他不感恩？妳仍是濟北王之婿，他家難道不認？妳與歡顏郡主……難道她絲毫不念？”
　　“我與歡顏郡主怎麽了？”
　　“呵呵，我聽二十三弟說過，徐公子與歡顏郡主本是舊相識，彼此……都有好感，可惜造化弄人，徐公子娶了濟北王之女，歡顏郡主許給了二十三弟——要說這皇家婚娶也真是亂，連輩份都不講——如今二十三弟落入寧王手中，九死壹生，徐公子……”
　　徐礎笑道：“我進不了鄴城。”
　　“什麽？”
　　“我說鄴城不會接納我。”
　　“為、為什麽？妳聽說什麽了？”
　　“我孤身壹人前來，所有不過三十多名隨從，身後既無兵將，名下也無土地，空頂著壹個前吳王的名號，鄴城要我何用？說不定還會惹來麻煩。”
　　“鄴城……總得念舊情吧？”
　　“舊情就是我曾刺殺萬物帝，而鄴城名義上的主人是太皇太後、萬物帝之母。”
　　樓碩臉色又變，“如此說來，妳豈不是去送死？”
　　“送死倒不至於，只是得不到禮遇與保護，妳想靠我立足，怕是不成，另尋他人吧。”
　　“我、我能去找誰啊。”
　　大將軍是樓家的支柱，他壹死，眾多子孫不知所措，樓碩到現在也沒從驚駭中完全恢復過來。
　　“新降世軍闖入漢州，樓礙壹直沒有消息，那邊不可去。樓硬帶姬妾逃離，走不多遠，也無法隱藏行跡，妳去打聽壹下，總能問出來。”
　　“是個辦法。”樓碩說話就要下車，將要掀簾的時候問道：“我可以下去吧？”
　　“可以。”
　　樓碩等車輛上坡稍慢時跳下去，老仆探頭進來，問道：“讓他去嗎？”
　　“讓他去。”
　　樓碩很快回來，面帶不悅，“冀州將官不許我亂走，怕我走漏消息，聽他們的意思，有人頂妳的名被賀榮部帶走了？”
　　“嗯。”
　　“呵呵，果然是妳的風格。”
　　徐礎也不解釋，“與冀州大軍匯合之後，妳就能走了。”
　　“我肯定會走，那些將官倒是告訴我壹些消息，三哥沒去江東，竟然去了淮州盛家。”
　　“樓家與盛家是姻親，樓硬前去投奔也在情理之中。”
　　“說是姻親，來往卻不密切，大將軍壹直瞧不起盛家，說他們家的人貪慕虛名，不能為朝廷效力，只在意自家的那點威望。唉，誰想到樓家淪落至此，反而要去投奔盛家？不過三哥既然在那裏，我也要去，那個……徐公子得替我打聲招呼。”
　　“好。”
　　“還有……盤纏……”
　　“分妳。”
　　“盤纏有了，我壹個人哪能走這麽遠？仆從……”
　　徐礎搖頭，“這些人前來投奔我，壹個也不能送人。”
　　“只要有盤纏，我總能找到仆從。”樓碩不敢勉強，打聽到三哥下落，有了下壹步計劃，他心裏踏實許多，“徐公子既然知道自己進不了鄴城，幹嘛還要去那裏？”
　　“讀書去。”
　　“嗯？徐公子開玩笑，不想說就算了。妳畢竟做過吳王，去掉王號，想壹走了之，怕是很難。鄴城若不肯真心提供保護，妳覺得自己能活多久？”
　　“正是天下大亂的時候，誰都有可能暴斃，妳在路上沒準也會遇到危險。”
　　“不同，意外之事誰也料不到，可徐公子是明知危險而不預先防範，這可不像妳壹貫的行為。”
　　“天下大亂多久了？”徐礎問。
　　樓碩壹楞，“從萬物帝遇刺算起……半年多了吧？”
　　“有人對我說，這才只是開始，今日之群雄，能撐過壹年的寥寥無幾，再過半年，新雄崛起，舊人誰還記得？吳王之名不過供壹時談資而已，維持不了多久。”
　　樓碩發了會呆，笑道：“我可不這樣覺得，冀州二王、並州沈家、淮州盛家、江東梁蘭、荊州奚家、西邊的降世軍……個個都是強者，半年之後，越眾而出者，必是這幾家之壹。我看好盛家，不只是因為我要前去投奔，還因為淮州的位置好，南邊的江東亂成壹盤散沙，早晚並入盛家，北邊鄴城女主掌權，也不得長久……”
　　樓碩侃侃而談，徐礎沒怎麽聽，心思早轉到別的地方。
　　當天夜裏，冀州軍與本部主力匯合，兵力驟增，不再懼怕賀榮部，但也沒有追趕。
　　徐礎請冀州人放走樓碩，給了不少盤纏，樓碩急著離開，連聲感謝都沒說。
　　子夜時分，鄴城使者趕來，果然如徐礎所料，不願讓吳王進城。
　　使者孫雅鹿壹見到徐礎就搖頭，“天下廣大，妳為什麽偏偏要來鄴城？”
　　“鄴城有我要見的人。”
　　“郡主她……”
　　“不是郡主。”
　　孫雅鹿有些困惑，卻不是特別意外，“郡主說妳來鄴城是為了見範閉範先生，果然如此？”
　　“郡主還是那麽聰明。”
　　“那妳要快些了，範先生得了重病，怕是剩日無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