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誤傷

　　徐礎希望各支新軍集合在壹起，與群雄爭鼎，話說得很大，做起來卻極難，比他預料得還要難。
　　杜勾三嘿嘿笑了兩聲，心動不已，另兩位天王卻是面無表情。
　　“新軍壹統，威震天下。”杜勾三重復道。
　　燕啄鷹眉頭微皺，“徐礎，妳知道新軍為何頭領眾多，總是不能合壹？便是雄王那麽大的威名也不行。”
　　“因為降世王不在漢州？”徐礎猜道。
　　“那只是壹個小原因，最重要的是缺糧。新軍大大小小的頭領有幾十位，每位自領壹軍，多則萬人，少則數百人，全看妳能提供多少糧食。像我們三家，算是比較大的，別人我不知道，我自己麾下有三萬人馬……”
　　杜勾三嘿地笑出聲道：“說別人多則萬人，自己卻有三萬人馬——在夢裏嗎？借我壹萬人唄？”
　　燕啄鷹臉色如常，“至少十位頭目與我親如兄弟，我壹開口，他們必來，所有人加在壹起超過三萬，有問題嗎？”
　　“沒問題。呃，‘親如兄弟’的人當中，不包括我與苦滅天王吧？”
　　“肯定沒有妳。”燕啄鷹昂首道。
　　別的新軍還沒趕到，現有的頭領就要吵起來。
　　徐礎笑道：“我明白了，新軍缺糧，所以規模不能太大，然則三位天王怎麽會走到壹起？”
　　壹說起這件事，三人同時露出怒容，還是杜勾三最先開口，語氣硬得像是在打鐵：“誰知道！明明說好大家各去不同方向，兩位哥哥卻跟在我屁股後面不肯離開。”
　　燕啄鷹馬上道：“我最先提出要往涼州方向來，是誰不守約定，非要搶在我前頭？”
　　穆天子也道：“不是我與兩位爭路，我在涼州有熟人，他們邀我前去……”
　　“我遍天下都有熟人！”杜勾三怒道，“伏魔天王，妳當初壹會要北上涼州，壹會要南進益州，猶豫不決，才坐失良機，見我北上，沒臉沒皮地追隨在後，還好意思……”
　　“呸，妳壹慣見好東西就搶，還有理了？”
　　三位天王火氣都不小，吵著吵著，幾乎同時站起身，踢翻桌子，就要動手，帳外守著的士兵，壹聽到裏面的聲音，也都紛紛拔出兵器，或是互相指責，或是搶著進帳護主，場面壹下子變得混亂不堪。
　　徐礎起身勸解，“諸位聽我……”
　　可他的話根本沒人聽，馬上被淹沒在壹片嘈雜中，只得退到壹邊旁觀。
　　燕啄鷹與穆天子帶著刀，兼又身材高大，在狹窄的帳篷裏頗占優勢，杜勾三個子矮，被推了兩下，不由得大怒，吼了壹聲，向帳外猛沖，別人不知怎麽回事，紛紛讓開。
　　沒有杜勾三，形勢稍緩，燕啄鷹突然道：“不好，指日天王去拿長槊……”
　　話未說完，就聽到帳外震天吼聲持續不絕，夾雜“呦呦”、“快躲”、“瘋子”壹類的叫喊。
　　哧啦壹聲，帳篷被劃出壹條長長的口子，杜勾三持槊沖進來，也不管前面的人是誰，奮力就刺。
　　徐礎原本站在壹邊，不幸成為長槊對準的目標，嚇了壹跳，急忙閃身躲避，腳下卻被亂鋪的毯子絆住，動作頗不利索。
　　好在杜勾三也沒有明確的目標，持槊刺破帳篷，筆直地又沖了出去。
　　徐礎感到壹陣劇痛，左邊的肩膀還是劃到，鮮血外流。
　　帳中有人喊道：“指日天王要殺徐礎，不能再讓他搶先！”
　　壹群士兵撲來，若不是燕啄鷹與穆天子奮力阻止，徐礎將會莫名其妙地死於亂刃之下。
　　兩位天王親自護送徐礎出帳，將他帶到附近的另壹頂帳篷裏，帶人守在外面。
　　昌言之正在吃飯，突然見到徐礎血淋淋地進來，不由得大驚，急忙迎上來，“他們動手了？”
　　“誤傷。”徐礎勉強笑道。
　　昌言之壹邊包紮傷口壹邊問道：“怎麽回事？外面吵吵嚷嚷的。”
　　“唉，壹言難盡。”
　　“公子沒法說服他們？”
　　徐礎壹臉苦笑，“說服了，他們對我的計劃極感興趣，聊著聊著，突然吵起來，然後動手……”
　　“果然是降世軍……本色，當初若沒有公子，東都的降世軍不也是這個樣子？”
　　“等會吧，既然是降世軍本色，待會自能平息。”
　　外面的爭吵聲果然慢慢減弱。
　　杜勾三突然闖進來，手裏沒有長槊，看著徐礎臂上的傷口，面露不悅，“妳咋這麽笨？別人都沒事，就妳受傷，我的長槊那麽顯眼，妳沒看到？”
　　“看到了，就因為太顯眼，壹時被震住，所以沒躲開。”徐礎笑道。
　　“嗯，那倒是，我的這桿長槊與眾不同，頗有來歷……以後再細說，我來告訴妳壹聲，明天壹早咱們動身，去與其他頭領匯合，商議妳說的‘大計’。”
　　“找到足夠的糧食了？”
　　“這件事不需妳管，專心想著如何統壹諸軍、如何奪回降世王之位吧。”
　　杜勾三走了，壹句道歉的話也沒有。
　　昌言之又吃壹驚，“奪回降世王之位？”
　　“權宜之計。”徐礎按按傷口，仍覺得疼痛。
　　“公子打算‘權宜’到什麽時候？我看此人的意思可是當真了。”
　　徐礎笑道：“別急，我絕不會真的帶人去向金聖女爭奪王號，只是想將新軍諸頭領集合在壹起，然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積少成多，成為壹股強大的力量。我在東都成功過壹次，有經驗。”
　　“公子在東都稱王，這次呢？”
　　“這次絕不稱王。”徐礎肯定地說。
　　“若為‘權宜’呢？”昌言之追問道。
　　“也不稱王，最多嘴上說說。”徐礎上前壹步，“謀士的確需要與世沈浮，但是有所為有所不為，我不會沈到底，也不會浮到天上去。”
　　昌言之有些不好意思，“怪我多嘴……公子又流血了，我再包紮壹層。”
　　次日壹早，飯還沒吃，徐礎就被叫起來上路。
　　三支降世軍聚集在壹起，規模已然過大，糧草支撐不了太久，絕不可能調頭再與其他隊伍匯合，三位天王因此留下心腹之人管營，然後各帶二百人，去找其他頭領。
　　新軍之間關系復雜，彼此極少信任，三位天王擔心有人強搶徐礎，沒有帶他去找那個被他們頻繁提起的百目天王，而是繞路去見另壹位神行天王。
　　“神行天王是位長者，不貪名位，天王之號是我們硬送給他的，新軍諸頭領議事，必去他那裏。”杜勾三在路上解釋道。
　　當初離開漢州時，諸頭領各選不同方向，往北進入秦州的最多，杜勾三等人偏西路，神行天王則走中路，相距倒也不遠。
　　壹氣吞傳信聲稱自己活捉徐礎，諸頭領紛紛趕來，只有神行天王沒動——他率軍攻打壹座小城，正在緊要關頭。
　　數日後，徐礎等人趕到的時候，小城剛剛開門投降，神行天王正帶人進城搜糧。
　　小城已沒剩下多少人，數百名守軍個個憔悴不堪，坐在城門口，垂首不語，對這座城池以及自己的安危，似乎毫不關心。
　　三位天王對這樣的場景見怪不怪，讓人進城通報，自己等在城外，下馬談笑風生，看不出半點怒意。
　　徐礎肩上傷勢剛剛好些，被昌言之扶下馬，坐在路邊的壹塊石頭上，目光隨意掃動，忽然發現在那群俘虜當中有人頻頻擡頭看向自己。
　　“我好像看到壹位熟人。”徐礎道。
　　“是官兵，還是降世軍？”
　　“官兵，如果他們真是官兵的話。”
　　那群俘虜衣甲破敗，怎麽看都不像是天成官兵。
　　昌言之也註意到那名頻頻看來的俘虜，於是道：“我去問問。”
　　“小心……”
　　“沒事。”昌言之與降世軍相處久了，已經了解這些人的脾氣，也不請示，徑直走向俘虜，杜勾三等人不在意他，神行天王的手下則以為他是自己人，也不過問。
　　昌言之與俘虜交談壹會，竟然叫起那人，壹同帶回來，看守俘虜的降世軍不高興了，有人上前阻止，昌言之拉住他小聲說話，不知塞了些什麽，竟然被放行。
　　徐礎遠遠地看在眼裏，十分意外，最令他驚訝的是，這樁“行賄”就發生在近千名降世軍面前，卻沒有任何人表現出不滿，甚至沒人多看壹眼。
　　昌言之仿佛只是在市場上買了壹頭牲口。
　　兩人來到徐礎面前，俘虜要下跪，昌言之壹把拉住，小聲提醒道：“正常些，別惹人註意。”
　　那人顫聲道：“是。十七公子，想不到今生還能見到妳。”
　　徐礎好久沒聽到這個稱呼，又是壹驚，“恕我眼拙，看閣下面善，但是實在想不起來……”
　　“我是段思永啊，十七公子。”
　　徐礎終於想了起來，“廣陵王府的段思永？”
　　“就是我啊，想當初，我服侍公子遊歷洛州……”
　　徐礎連連點頭，當他還是樓家無名之輩的時候，曾在廣陵王世子張釋端的資助下，出東都四處遊歷，身邊的隨從就是段思永。
　　等到廣陵王壹家敗落，段思永不知去向。
　　“妳怎麽會落在這裏？”徐礎驚訝地問。
　　“唉，是我命苦，王府出事之後，我們這些仆人全被編為軍奴，隨大將軍來秦州平亂。大將軍遇伏兵敗，我們四散奔逃，人生地不熟，跑錯了方向，沒回洛州，反而深入秦州。先是被抓去當民夫，後來又做兵丁，輾轉諸城，到了這裏，剛剛三個月，飽飯也沒吃上壹口，又成了俘兵。”
　　就連經歷豐富的徐礎，也承認段思永的確倒黴，“能保住性命就是好事，妳們……是官兵嗎？”
　　段思永扭頭看壹眼其他俘虜，“我也不知道，反正上頭自稱是朝廷官吏，但我看著不像……”
　　兩人正聊，杜勾三遠遠地大聲說：“徐礎，過來，咱們去見神行天王，他若是對妳的計策感興趣，這事算是成了壹半。”
　　段思永小聲道：“十七公子小心，城中守將投降，其實沒安好心……”
　　不等他說完，徐礎已被幾名降世軍士兵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