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壹點時間

　　“綠日？”傅處長問。
　　“不可能。”艾晴搖頭，“綠日就算知道是槐詩殺了紅手套，也不至於去跟壹個小卒子計較。那群瘋子永遠都是盯著天文會搞事兒，還沒LOW到那種程度。”
　　“救主會？”
　　“那更不可能了。”
　　艾晴搖頭：“他也只不過是受害者而已，就算是報復也應該沖我來，槐詩的檔案還在保密中，目前除了妳和我，其他人的甚至不知道他是升華者。”
　　“……”
　　壹時間，兩人的思考都難以繼續下去。
　　“那個家夥，真能惹事兒啊。”
　　傅處長不快地嘆息，“幹脆先關個半年算了。”
　　“他目前是天文會的正式雇員。”艾晴直勾勾地看著他，“如果妳執意如此的話，那我們恐怕只有金陵再見了。”
　　艾晴的意思已經表達的直白無疑：如果傅處長固執己見的話，那麽大家可能只有邊境法庭上再見了。
　　傅處長皺眉：“妳真是要下死力保他麽？”
　　“他是我的下屬。”艾晴回應。
　　“不，他是壹個十七歲的中學生，明天高三，後年就高考了。”
　　傅處長稍微提高了壹些聲音，“如果妳真得不想讓他有壹天被關到邊境去的話，那就不應該讓他牽扯到學校之外的事情裏。”
　　“……”
　　艾晴看他的眼神變得古怪起來：“妳竟然在關愛青少年成長？”
　　“我只是討厭拿起武器的死小孩兒而已。”傅處長摸了摸脖子上的傷痕，神情越發地不快起來：“越不省心的，就越討厭。”
　　“他不會成為妳想象的那種人。”
　　傅處長沒有回答他，只是沈默，再壹次回憶起錄像之中那個少年的眼瞳。
　　就好像終於被激怒了壹樣，在握拳的那壹瞬間，那些偽裝就好像迷霧被風雪吹散了壹樣。
　　令人不快的膚淺笑容終於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巖鐵壹樣的肅冷和陰沈。
　　如此傲慢地將壹切摧垮……
　　就好像將死亡當做不值壹提的塵埃壹樣。
　　那樣的眼神，簡直就好像劊子手壹樣，本能地讓傅處長感覺到了不安。不，應該說是厭惡才對。
　　厭惡會有那種眼神的人。
　　更厭惡會有那種眼神的小孩子。
　　“艾小姐，妳在試圖為野獸拴上鏈子，讓他學會家犬的規則，可槐詩和那種東西不壹樣。”
　　他皺起眉頭，“他只是混在野狗的窩裏而已，就算看上去像哈士奇壹樣，可本性卻像是返祖的狼。
　　壹旦他見過血，就再不是鏈子能栓得住的了。”
　　艾晴平靜地喝著辦公室裏的廉價茶葉，放下茶杯，無動於衷。
　　“妳這麽害怕的話，不如殺了他好了。”
　　“妳以為我沒有想過麽？”
　　傅處長反問：“紅手套死的那壹天晚上，我在雨中第壹次見到他的時候，就有過這樣的沖動。我不能接受這麽壹個潛在瘋子存在與我的轄區裏。
　　可我又能怎麽樣？我今年四十六歲，也是有孩子的人了，難道要我因為另壹個小孩子將來有可能犯罪而將他殺死麽？
　　艾小姐，他才十七歲，未成年保護法都站在他那邊，他還有機會選擇自己的未來……選擇壹個不會讓大多數人受害的未來。”
　　“那才是像家犬壹樣吧？”
　　艾晴冷淡地問：“賽住耳朵就當聽不見麽？捂住眼睛當做沒有任何事情發生，忍受痛苦直到變成習慣，逆來順受，順從蹂躪，搖著尾巴等待犒賞。妳難道覺得那樣的壹生是幸福的麽？”
　　傅處長被激怒了，“他還有更多的選擇！”
　　“他沒有。”
　　艾晴說：“他姓槐，就好像我不姓艾壹樣。不論他掙紮與否，都不能改變過去發生的事情，就好像妳和我決定不了壹個人的未來壹樣。”
　　她說，“這是註定的事情。”
　　傅處長冷聲問，“妳覺得，等他知道當年的真相之後會怎麽看妳？”
　　“誰在乎呢？他不論做出什麽選擇我都不會吃驚。”
　　艾晴平靜地看著他的眼睛，壹字壹頓地告訴他，“但是在那之前，我不會容許任何人動他。”
　　“那妳究竟在做什麽呢？”傅處長被逗笑了：“贖罪？”
　　艾晴面無表情，“只是盼望有個人能來對我進行清算而已。”
　　“……”
　　寂靜中，傅處長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指了指詢問室的方向，讓她將自己的下屬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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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槐詩正在審訊室裏吃得酣暢淋漓。
　　將不知道哪個員工的夜宵吃完之後，他擦了擦嘴，意猶未盡地喊道：“再來壹碗！”
　　寂靜中，幾個坐在那兒的特事處幹員沒有說話，只是雙手抱懷監看著他，眼神中就油然透露出壹絲憐憫。
　　直到槐詩回過頭，看到身後的艾晴。
　　“呃……”
　　“不要總讓別人覺得我沒有給妳發工資好麽？”
　　“……啊，抱歉。”
　　“抱歉什麽？因為吃得多麽？”艾晴搖頭，“天文會有專門針對升華者發育期的藥劑，需要我幫妳內購麽？”
　　“啊……”槐詩不知道怎麽解釋烏鴉的事情，只能撓撓頭，“那個我已經買了。”
　　“又是柳東黎那個家夥？”
　　艾晴眉毛挑起，似是不快，“偵探那裏少去為好，那個家夥也不是什麽省心的人。”
　　“好的。”
　　槐詩聯邦，從善如流。
　　等那幾個監看者出去之後，艾晴才開口問道：“今天怎麽回事兒？”
　　“抱歉，又惹麻煩了。”
　　“不要總為別人的錯誤道歉——”
　　少女不快地揉著眉心，壹聲嘆息，“說實話，我不在乎妳把那群社會垃圾究竟變成什麽樣子，妳作為天文會的雇員，在遇到襲擊的時候，標準應對程序裏甚至包括擊斃的選項，明白麽？
　　不要小看天文會的特權，妳就算是拔出槍來把他們全都殺掉，程序上都是沒有問題的，頂多走流程之後被內部記過而已。
　　我只是好奇——妳這麽做的理由是什麽。”
　　“嗯？”槐詩不解。
　　“平常的妳的話，壹般都會逃走吧？”
　　她說，“死皮賴臉的求饒什麽的，打不過就跑什麽的……正面硬抗可不是妳的作風。”
　　“……”
　　槐詩無言以對，“難道我在妳心目中就是膽小怕事兒的形象麽？”
　　“妳覺得呢？”
　　“……好吧，我覺得也對。”槐詩嘆息，撓了撓頭，不知道應該怎麽說才好，“要說的話，應該是生氣了吧？然後稍不註意，就有些過火了，把自己也搞成這樣。”
　　“和老楊的葬禮有關系麽？”
　　“……”
　　槐詩楞了許久，尷尬地笑了笑：“怎麽可能？”
　　艾晴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好像在等著他繼續說壹樣。許久，終究還是槐詩敗下陣來。
　　“好吧……大概是有點。”
　　他低頭看著身上的傷痕和繃帶，無奈嘆息。
　　“害怕了。”
　　“可就算是嘴上說得再漂亮，被壹群人圍起來在小巷子，手裏拿著刀，還說要我的命的時候，就忍不住害怕了。
　　我壹直以覺得自己可以頭鐵到連死都不怕，可是看到朋友躺進焚化室的時候才知道自己不但怕，而且怕的要死。”
　　槐詩嘆息，“做了這麽多年的快樂沙雕，不然之間快樂不起來了，甚至不能再繼續沙雕，可我又能做什麽呢？
　　我連自己的生活都過不好。
　　就算是閑著沒事兒去逛個街，也有不知道哪兒的人來要我的命……就算是我再怎麽討嫌，這也過分了吧？”
　　“是啊。”
　　艾晴頷首，似是贊成，卻不知道她究竟贊成的哪壹點。
　　是討嫌還是過分呢？
　　槐詩苦笑，伸手扶著桌子，將自己撐起來，身上的繃帶再次滲出血色。這壹次真是傷得不輕。
　　他又發現了壹個讀取記錄之後養成的壞習慣。
　　在記錄裏隨意作死固然方便，可現實中隨意作死的話，就會付出慘重代價。
　　壹打七固然聽起來威風八面，被七打壹，不受點傷怎麽都不太可能。
　　“要我拉妳壹把麽？”
　　艾晴忽然問，似是意有所指。
　　槐詩笑了笑，搖頭，“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日子總要自己過的，對不對？”
　　他終於撐起了身體，靠著自己。
　　穿上了掛在墻角的外套，經年的西裝上依舊纖塵不染，蓋住了血汙，看上去仿佛就重新回到了過去的樣子，變得溫和又無害。
　　“我讓司機送妳回家？”
　　“我叫車就好。”槐詩晃了晃手機，愉快地挑了挑眉頭：“今天路上搶到了打車券來著，再不用就過期了。”
　　看著他扶著墻，稍微有點踉蹌的滑稽樣子，艾晴陷入沈默。
　　“如果沒有對日常之外的向往的話，就沒有成為升華者的理由……”她忽然問道，“槐詩，妳在後悔麽？”
　　“不。”槐詩咧嘴笑了起來，“我只是暫時還沒有適應而已。”
　　說著，他拍了拍胸脯，比劃了壹個壹切OK的手勢。
　　“這種小問題，給我點時間就好了。”
　　那個少年微笑著，頷首道別，推開門，好像自言自語壹般，輕聲呢喃：“再給我壹點時間……”
　　艾晴目送著他走下樓去。
　　她沒有再試圖安慰或者勸說，雖然決定自己壹個人面對壹切太過愚蠢。
　　大不了自己繼續深挖就是了，必要的時候救個場，說不定還能讓他給天文會賣命的日子多幾年。
　　他的自尊心、艾晴的事業心同時得到了滿足。
　　雙重的滿足，雙倍的快樂。
　　簡直兩全其美。
　　只是在沈默中，她看著【萬孽之集】的頁面上，那個悄然加碼的懸賞，眼神就變得陰沈起來。
　　二十萬美金？
　　這對天文會的正式員工來說，有點便宜過頭了吧？
　　難得的，她決定履行壹下身為上司的責任。
　　頁面關閉，她的手指滑動，點開了最上方那個純粹由三角形和正圓組成的繁復標誌——梅塔特隆立方。
　　由邊境的三大中立巨閥：明日新聞、石釜學會和工坊聯盟所成立的售賣平臺，分別對應著消息情報、邊境技術與武器工具這三個升華者所必須的內容。
　　很快，頁面不斷地跳躍，進入到了以高精尖科技和邊境技術相結合為特色的煉金工坊——卡文迪許實驗室的頁面中。
　　回憶著賬戶上那壹筆槐詩還沒有焐熱的懸賞金，她的心情就罕見地愉快了起來。
　　三百萬美金。
　　足夠買個好東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