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章 去向何方
天啟預報 by 風月
2023-3-16 22:12
整整壹夜,黃泉比良阪都沈浸在這意誌角逐所產生的碰撞中。
天旋地轉,日月無光。
在遙遠到難以想象的雪原之上,早已經,天崩地裂。
野武士和破戒僧。
他們暢快的大笑,沈浸在血和廝殺中,滿懷虔誠的祈禱,感激彼此的相逢和這如此酣暢的壹戰。
在劍聖枯瘦的面孔之上,浮現出壹個清晰的拳印。
而羅老的軀殼之上,劍痕交錯,宛如網羅。
壹次,再壹次,再來壹次……
無數次。
他們閉上眼睛,暢想著彼此相遇時的美好。
微笑。
直到破曉的陽光照落。
魁梧的老人回眸,看向身旁的對手:“滿足了嗎,上泉。”
老人發出了尖銳的笑聲,任由他擦拭著嘴角的口水,眼瞳裏閃耀著可怕的火光,那麽耀眼。
“再來壹次好嗎?”他說,“還想再來壹次。”
“算了吧,我怕我會忍不住真的打死妳……”
“哈,說的妳好像做得到壹樣。”
劍聖大笑:“我還沒輸呢!”
我還沒有死。
“妳只是在耍賴皮而已,不和妳玩了。”羅老嫌棄的說:“妳玩不起。”
“可我們可以壹直玩下去。”
“但沒有意義。”羅老說,“獲得再多的成長和喜悅,都只會徒增死亡的痛苦和悲傷,妳應該學會點到為止。”
“那麽,最後壹次?”
“最後壹次。”
兩個老人微笑著,凝視著天邊遠方升起的曙光。
這是最後的嬉戲。
……
……
當晨露沾濕槐詩褲腳的時候,他看到了從缺口中走出的羅老,好像夜遊歸來壹樣,心滿意足,腳步輕快,哼著模糊的歌。
看到靠在墻角的槐詩。
“要走了嗎?”槐詩問。
他的腳步停頓了壹下,看過來。
槐詩也看著他。
神情平靜。
“是啊,時不我待。”羅老說:“在死亡到來之前,我們都有必須要做的事情,我們還不能休息。不論是我還是妳。”
“去哪裏?”槐詩問。
老人說:“去完成當年未了之事。”
他深深的看了槐詩壹眼,“如果妳覺得過意不去,如果妳想要回報我的話,就只有壹件事情交給妳。”
“……”
槐詩沒有回答。
羅老也沒有再說話,等待著他,直到他搖頭:“我不想要這些東西。”
老頭兒笑了,“那妳要錢麽?我這裏還有錢。”
“……這不是能夠交換的東西。”槐詩說:“妳給我鼓手、禹步,超限狀態,現在在教我這些,極意,幫我在瀛洲站穩腳跟,幫助我讓大司命的神性增長。我很感謝妳,但我做不到。”
“我甚至還什麽都沒有說。”
槐詩被逗笑了,難忍心中升起的荒謬和憤怒,“可妳還能有什麽東西求我呢?”
羅嫻。
他在人世間所剩下的唯壹牽掛。
除此之外,難道還有什麽能夠令他如此不惜力氣?
在初生的陽光之下,那個影中的老人凝視著眼前的學生,壹字壹頓的告訴他:“有壹天,壹切如果無可挽回的話……槐詩,請妳,殺死她。”
槐詩漠然,“非要我不可以麽?”
“因為只有妳才能殺死她,不是麽?”老人說,“只有妳親手造就了如今的她,壹個更勝以往毫無拘束的深淵之子。”
他說,“妳有責任去殺死她。”
“壹切並不是無可挽回。”槐詩說:“就算是到最後……”
“已經沒有什麽最後可言了。”
老人說:“妳已經見過最後了,從新秀賽結束之後,所存留下來的就再已經不是妳我所能理解的狀態……”
所謂的凝固,所謂的升華。
原本就形同壹體。
都是脫離白銀之海的悖逆。
倘若將白銀之海的存在視為人類的整體,那麽升華者和凝固者都是不容寬恕的異端才對。
不論對現境是否有益,這兩者本身就是對三大封鎖的違背,都是對白銀之海存在威脅的隱患。
哪怕是因為能夠提升修正值,所以對現境有益,能夠被容許存在,但天文會壹直死死的卡著每年壹百多個的升華名額,不肯放手量產升華者,也都是為了維護白銀之海的穩定。
主動的通過技術和手段從白銀之海中抽取出壹個靈魂,就算再怎麽謹慎,也會對白銀之海造成損傷。
哪怕像是槐詩這種通過各種意外從主體中掙脫出的‘野生升華者’,就算後患小壹些,但也並不值得鼓勵和提倡。
同時,在這個過程之中,意識升華為靈魂,不可避免的會帶來影響和變化,或許這種變化多數是正面的,但變化就是變化,不可能因為它是好的就拋在旁邊不管。
凝固同樣也是變化。
就像是從海中升華的水蒸氣凍結為冰霜壹樣,這樣的變化遠比升華要更加的劇烈和徹底,甚至會完全改變壹個人的意識和思想,在‘溫度’的影響之下,無限制的向著深淵靠攏。
簡直是翻天覆地壹樣的劇變。
新的自己,將會殺死舊的自己。
怪物殺死了人類。
不,倒不如說,是以舊的意識為溫床和養分,由深淵所締造的凝固靈魂將壹切吞吃之後,以全新的面貌誕生。
到時候的凝固者,已經不再是原本的升華者本身,只不過是盛放著地獄精髓的容器而已。
只是存在與現境,就會施加歪曲,只是呼吸,就會對這個世界形成破壞。
宛如不可逆的癌變。
無關道德或者利益,這是人類在誕生意識之前就已經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敵對關系,無法用其他什麽美好的理由去回避和緩解。
壹旦羅嫻變成了那樣的程度,那麽槐詩就絕不能同她相容。
“她原本,是邁向凝固的……”
老人說:“可她被妳所改變了。”
槐詩惱怒:“可我只不過是玩了壹些微不足道的把戲而已,壹點點微薄的慈愛,什麽都改變不了。妳為什麽不願意相信,是她自己選擇留下來!”
“我相信。”
老人頷首,如此鄭重又認真:“所以我才那麽感謝妳,槐詩,是妳給了她留下來的理由。”
“可是,這壹切並不以她的意誌為轉移……”
他問,“妳覺得她現在是什麽樣的狀態?是升華?還是凝固?還是徘徊在熔點?”
答案是,同時兼有。
與生俱來的深淵本質和生而為人的靈魂包容在同壹具軀殼之中,縱然有天國譜系的聖痕調和,依舊無法保證萬全。
從出生的那壹天,她就已經有壹部分進入了凝固的狀態。
就好像踩在懸崖的邊緣,壹部分在地獄,壹部分在人間。
現在,她已經離開了懸崖邊緣,可是卻並沒有返回大地,而是來到了深淵之上,踩著壹道細細的線,孤獨的向前……誰都不知道這壹道細線究竟什麽時候會崩斷,也不知道線的另壹端有什麽東西在等待。
這壹點,她心知肚明。
所以她選擇了逃避,自我放逐,尋求解答。
但不會有解答。
放逐也不會有結果。
總有壹天,她會走遍整個世界,到時候她將發現,自己找不到答案。
“到時候,壹切就會迎來結果。”老人說,“倘若結果是最惡的那個……”
槐詩打斷了他的話,“妳知道我不會那麽做。”
“我當然知道啊。”
老人壹臉理所當然的頷首:“所以我才跟妳說啊。”
“否則我幹嘛不去找玄鳥?找符殘光?找白帝子?哪怕是兵主我也可以找得到關系……為什麽我會來找妳,槐詩?”
槐詩楞在原地,看到了羅老嘲弄的笑容。
“妳什麽意思?”
“很簡單啊,槐詩,只要跟妳說了,妳就壹定會有莫名的責任感,就壹定不會不管,而且壹定會壹管再管……我不相信約定和許諾,但我唯獨對妳這樣的愚昧本性抱有期待。”
他擡起手,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我相信妳。”
這個世界或許明天就會有翻天覆地的改變,但妳永遠可以相信工具人槐詩。
“……這他媽的是什麽道理?”
槐詩忍不住感到壹陣荒謬。
“往好處想,說不定明天就會有解決的辦法了呢,對不對?”
老人雙手插進緊身短褲的口袋裏,就像是任何壹個出門溜達晨練的老頭兒壹樣晃晃悠悠的離去。
“等等,妳要去哪兒?”槐詩回頭問。
老人頭也不回的擺了擺手。
告訴他。
“去地獄裏。”
……
……
天竺卡瓦納西。
遠方吹來了焦熱的風,讓旅行的少女擡頭,仰望著山脊之下的慘烈景色,忍不住嘆息:“簡直就好像地獄壹樣啊。”
在他身旁,壹個佝僂的天竺人撐著拐杖,擦著額頭上的冷汗,“再往前的話,就不屬於我們的向導範圍內了,羅女士。”
“啊,沒關系,妳們遠古旅遊能夠送我到這裏就已經很不錯了。”羅嫻活動了壹下身體,傾聽著脖頸裏傳來嘎嘣嘎嘣的聲音:“接下來我自己走就好了。”
“還請您……註意安全。”
向導吞了口吐沫,看向下方的人間地獄。
——能夠來這裏的人,多半不會在乎什麽安全了吧?
曾經天竺譜系中破壞壹系最為繁盛的聖地,卡瓦納西寺……如今已經進入沈沒在隔離之光後的黑暗裏。
隔著隱隱的光幕,能夠窺見黑暗中所蠕動的猙獰物體,還有黯淡光芒上所燃燒的血火。
五十年前,壹夜之間,三分之壹個天竺譜系被推到了滅亡的邊緣,如今過了這麽多年都難以恢復元氣。
而造成這壹切的元兇,令卡瓦納西寺墮入地獄的毀滅要素·吹笛人,早已經消失在黑暗裏。
“說實話,我很好奇。”
向導鼓起勇氣說:“卡瓦納西內部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地獄了……
雖然這麽說很冒犯濕婆神,但裏面已經是邪惡盤踞的所在。哪壹天天文會不顧維持譜系反對,將這裏沈入地獄裏也不稀奇。
這些年,不是沒有人想要進入其中,可那都是壹些鋌而走險的亡命之徒或者幹脆就是走投無路想要翻身的探索者,歸來的人寥寥無幾……可是像您這樣的人,為何要選擇來這裏?”
“誒?我看起來和那些人不想麽?”羅嫻笑了起來。
“要說的話,我反而更害怕您壹些。”向導苦澀回答,哪怕面前的少女從未曾有過任何粗暴的舉動,有過任何血腥的行為,可本能的,便能察覺到那壹份令人顫栗的猙獰和陰暗。
她從來不曾有過任何的掩飾。
“老實說,只是順路而已。”
羅嫻想了壹下之後,認真的說:“不過想著,既然路過了,那麽就去當年父親求學的地方看壹下,也算是另類的精神洗禮嘛。”
她停頓了壹下,凝視著眼前的地獄,輕聲呢喃:“況且,我也很好奇……”
——母親的故鄉,究竟是什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