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過去的誌向

　　瀛洲公卿會議，裏間家的當主被黜落，裏間琥珀動身前往瀛洲。
　　槐詩腦子裏思緒壹片混亂。
　　這三個消息每壹個都太過復雜。
　　這才十壹月，今年鹿鳴館內部的華族公卿會議提前了？
　　裏間家的當主被黜落，黜落？被誰黜落？誰有這個資格？
　　還有，裏間琥珀動身前往瀛洲，琥珀現在不是社保局編外員工麽？為什麽是奈良？裏間家的封地不應該是在安房國麽？
　　這三個問題，壹個水比壹個深。
　　本能的就感覺到無窮算計。
　　公卿會議提前，說明武家和公家之間的鬥爭進壹步激化。黜落裏間家的當主，也只有兩個人具備這樣的權力。而琥珀的動向，就已經說明社保局開始向瀛洲滲透了……槐詩簡直能想象到玄鳥那壹張老臉笑的有多開心。
　　雖然說不定琥珀出淤泥而不染，沒有和東夏譜系有什麽私下裏的交易，但問題是，誰信吶？
　　作為裏見家的末子，具備正統繼承權的嫡系之壹，在出走東夏的那壹天開始起，就已經註定了壹輩子都要貼上二五仔這個標簽了。
　　槐詩用腳後跟想都能夠想象得到如今的裏見家究竟變成了什麽鬼樣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打算在渾水裏裸泳，花式競技。
　　看向佐佐木的眼神，就分外驚奇。
　　這個家夥都已經脫身這麽多年了，在現在這個關頭又要往回走……明知道是坑還壹根筋的往下跳？
　　“妳真的想清楚了？”他認真的問。
　　“那種事情，就沒有考慮過。”
　　佐佐木清正平靜的回答：“也從來沒有考慮的必要……從我出仕裏見家的那壹天開始起，就已經做好有朝壹日犧牲生命的覺悟了。
　　作為武士而言，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
　　“……”
　　許久的沈默之後，槐詩嘆息：“不要動不動把生命拿來犧牲好麽？在我看來，為了壹個虛無的名頭獻上生命實在太愚蠢不過了。
　　雖然這麽說並不合適，但佐佐木先生，裏見家不缺妳壹個。”
　　佐佐木清正的嘴角勾起，笑容豪快：
　　“那麽多我壹個也不算多吧？”
　　槐詩翻了個白眼，嘆息了壹聲，什麽話都沒有再說，起身從櫃子裏再拿出壹個壇子來，放在桌子上。
　　“天狗山的清酒雖然喝完了，但房叔自釀的黃酒是管夠的。請吧，佐佐木君，這是我作為朋友能夠為妳做的最後的事情了。”
　　“那麽，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佐佐木大笑著，再度舉杯。
　　“幹杯！”
　　……
　　……
　　結果沒喝幾口就癱了。
　　人菜癮還大。
　　剩下的都被雷蒙德喝光了，走的時候壹只手提著醉死的佐佐木，壹只手還拎了兩壇走。要不是房叔還挺開心，槐詩能把他的手都給剁了。
　　最後留下壹片狼藉給槐詩。
　　房叔忙了壹宿，已經被槐詩趕去休息了。幸好還有兩個學生在，可以搭把手。
　　小十九收拾桌子，原緣去拖地，槐詩系著圍裙去整理廚房洗碗。
　　對於壹根筋的佐佐木不聽勸明顯還留著十足的怨念，壹邊洗壹邊還嘀咕著：
　　“……壹天到晚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不知道生命的可貴，凈琢磨著為了什麽東西請全村吃飯，小緣，小十九，長大之後不要學那樣的人哦。”
　　“……”
　　兩個學生相顧無言。
　　“呃，我覺得老師妳才是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的人吧？”
　　“放屁，我這叫藝高人膽大，能比麽？”槐詩回頭白了他們壹眼：“就他那水平，回了瀛洲亂攙和這檔子事兒，早晚被人砍死在街上。好好的活著不比什麽都強麽？”
　　“……真希望同樣的道理您也能夠明白。”
　　小十九膽兒肥了！
　　槐詩回頭再看了他壹眼，小樣又慫了，但晚了！
　　敢跟老師擡杠，明天就給妳補課！
　　演奏法強化課程安排上，不會拉琴就給我從卡祖笛開始學起！
　　林十九撐著拖把，想了半天，忽然說：“太爺爺以前跟我說過，人不能決定自己是怎麽出生的，但總可以決定自己是如何而死……我覺得佐佐木先生他未必不清楚自己這壹次去是什麽樣的結果。”
　　他說，“他可能已經等這壹天很久了。”
　　“……行吧，為了家族，為了榮耀。”
　　槐詩忍不住嘆氣，終於才想起來：自己倆學生，壹個原家，壹個林家，都是了不得的高門望第，倆天文會認證的聖名傳承族裔。
　　大家都從小具備槐詩所不能及的家族榮譽感，為了家族操刀子開片自不用說。槐詩自己就想象不出自己拔出劍來吆喝著‘為了槐家’然後去沖鋒陷陣的場景。
　　太搞笑了。
　　不說父母，他祖父在的時候也沒把家族的名譽當壹回事兒，不行了就不行了吧，至少還給孫子留下了壹套老宅，以後賣了也能吃吃喝喝管用壹輩子。
　　他隨口問道，“妳們家族裏這樣的人也挺多的麽？”
　　原緣想了壹下，回答道：“原家人不多，也沒有請外姓門客的習慣。太爺爺總說家族是老人操心的事情，小孩兒只要別給家裏丟臉就行了。這事兒您得問十九，他熟。”
　　“……林家可沒榮耀這回事情啊。”
　　林十九撓頭，神情無奈：“大家每天都在想著怎麽去地獄裏作奸犯科，長輩裏也有很多人並不姓林，凝聚力與其說是來自血緣，更多的其實來自燭九陰本身的天命，不能拿來當做典型的。”
　　行吧，壹個是內部幾代單傳，壹個幹脆就是野路子。
　　這麽壹想，果然還是陰家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壹些。
　　“老師您用不著想不開，瀛洲的很多升華者，尤其是傳統的，腦子裏通常都缺根弦，壹天到晚尋死覓活的很正常。”
　　林十九說：“況且，佐佐木先生能夠為了裏見家的恩義奮不顧身，不惜性命，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忠義了。”
　　“忠義啊……”
　　槐詩想了想，再沒有說話。
　　低頭洗盤子。
　　收拾完畢之後，原緣和小十九就告辭了。
　　在向還在翻書研究菜譜的房叔道別之後，兩個人便踏上了歸路。
　　就在夜色之中，原緣忽然問：“妳剛剛是不是有什麽話沒有說？”
　　“妳不也是麽？”
　　林十九回頭看了她壹眼：“老師又不是不明白，只是難過而已。”
　　原緣沒有說話。
　　“相比之下，我才是真不明白的那個。”
　　林十九走在前面，搖頭嘆息：“要太爺爺說小十九妳趕快過來，林家需要妳拋頭顱灑熱血，我可能……也會去吧，但樣子肯定丟人的自己都看不下去。”
　　“害怕？”
　　“害怕才是正常的，又不是誰都跟妳們原家壹樣，上戰場和逛商場壹樣，斯巴達要從小教起。”林十九說到這裏，楞了半天，就忍不住苦笑：“其實林家也差不多，只不過就我不太壹樣。”
　　從小到大，就他壹個人，好像是處於被放養的狀態。
　　誰都不管。
　　愛咋咋地。
　　大家都去快樂的殺人放火時，他就壹個人在角落裏靜靜的散發著討嫌的氣息。
　　無人在意。
　　原緣平靜的走在後面，忽然說：“這樣未必不好。”
　　林十九被逗笑了，“哪裏好了？”
　　原緣想了壹下，認真的說：“我至少沒有想過要殺了妳。”
　　“……”
　　林十九翻了個白眼，沒有再說話。
　　莫名的，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來。
　　那時候，山上只有壹臺電視機，就放在爺爺房間門口，大家偶爾晚上關註壹下東夏聯播，緊跟時事，學習國外同行先進犯罪經驗。
　　除此之外，沒有人在意。
　　只有林十九，每天下午六點鐘蹲在電視機前面，雷打不動。
　　只要音樂聲響起，戰無不勝的勇士，來自太空的超級戰士，人類的希望——光能神鷹就會閃亮登場！
　　大戰太空軍團，大戰地底帝國，大戰亞特蘭蒂斯，大戰壹切小怪獸。
　　“爺爺，我長大之後要成為英雄！”
　　曾經的林中小屋，似乎說過這樣的話。
　　就在家族會議詢問大家將來的誌向的時候，站起來，擺出超能光線發射的姿勢，大聲說：“就像是光能神鷹壹樣！”
　　還記得當時父母呆滯的神色，還有其他叔父伯母們愕然的樣子。
　　就好像他說錯了什麽話壹樣。
　　唯有太爺爺是笑著的，那麽開心，伸手將他抱起來，輕聲鼓勵：“那妳就要努力了呀！”
　　直到很久之後，林十九才明白自己曾經究竟說什麽蠢話。也沒有人會記得壹個小屁孩兒在看完動畫片之後的豪言壯語，甚至就連林十九都已經忘記。
　　那種小事，太爺爺還記得嗎？
　　他的腳步忽然停頓了壹下，苦澀的低下頭。
　　忽然明白了佐佐木清正為什麽會笑得那麽愉快。
　　或許就算是壹個落魄的浪人武士，也是想要成為英雄的吧？哪怕成不了英雄，像英雄那樣死掉也壹樣。
　　“可我不壹樣啊。”
　　在沈默裏，他輕聲笑了起來。無比自嘲。
　　這是林十九從小到大，從未曾說出口的秘密。
　　之所以想要成為光能神鷹，是因為動畫片裏他女朋友的胸是真的大……
　　“決定了！”
　　林十九的腳步忽然停頓了壹下，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當原緣疑惑的回頭看過去的時候，便聽到他的震聲吶喊：“我壹定要找壹個胸大的女朋友，不然就太虧了！”
　　“……”
　　沈默中，原緣開始尋找自己的山君重劍。
　　果然，還是先把這個丟人的東西砍死在這裏，替老師清理門戶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