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二章 回家

　　槐詩傻了。
　　感受著馬庫斯熱情的擁抱，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看向羅素的眼神就充滿茫然。
　　啥玩意兒啊，咋回事兒啊！
　　“這個，說來話長……”
　　羅素按著額頭，無奈嘆息。
　　好久，馬庫斯才終於松開了自己的懷抱，可是不等槐詩反應過來，又握住了槐詩的手，好像生怕他是幻影，會隨時消失壹樣。
　　難以置信。
　　“羅素，妳變得年輕了好多！”他震驚的說：“就連人種都變了！”
　　“……”
　　槐詩已經不知道怎麽回答了。
　　而馬庫斯卻仿佛終於明白了什麽，後退壹步，看了看槐詩，又看了看槐詩身旁的羅素。
　　“原來如此！”
　　他恍然驚嘆：“妳這個家夥，竟然悄悄的去做整容了嗎？還把大夫帶過來介紹給我？
　　快，大夫，給我整個和他壹模壹樣的……”
　　“呃，馬庫斯先生，他……不是大夫……”
　　“那難道是令尊？”
　　“令尊個屁！”槐詩惱怒：“我爹早死很多年了！”
　　馬庫斯了然頷首：“也對，妳跟我說過，令堂早逝……”
　　“咳咳。”羅素咳嗽了兩下之後，走上前來，認真的說：“馬庫斯，我們這壹次過來是有要緊……”
　　“什麽都不必多說，我已經明白了！”
　　馬庫斯打斷了他的話，喃喃自語：“我已經感覺到了！”
　　槐詩想要趁著他自言自語的時候把手抽回來，可是那壹只手卻驟然伸出，再度握緊了他的手腕，那麽用力，像是鐵鉗壹樣。
　　“是戰爭。”
　　馬庫斯呢喃，漆黑的眼瞳裏像是燃燒著火光，“戰爭的味道！對，妳們在策劃壹場戰爭，羅素，我知道……壹場妳死我活的戰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個時候終於還是來了！”
　　他興奮的呼喊：“至福樂土的末日到了！！！”
　　？？？
　　槐詩茫然。
　　不知道他在說個啥。
　　“咳咳，馬庫斯……那個……針對牧場主的戰爭計劃已經被取消了。”羅素低聲提醒：“那個計劃因為預算不足，需求太誇張，而且不具備可能性，被否了很多年了。”
　　“誰敢？！”
　　馬庫斯驟然回頭，瞪著他：“是統轄局，對不對？我就知道是那群狗東西！還有存續院的那幫只會拖後腿的廢物！”
　　漫長的寂靜裏，槐詩回頭，看向羅素。
　　小小的眼睛，大大的困惑。
　　妳管這叫‘溫文爾雅’？
　　妳是不是對東夏語有什麽誤解？
　　“馬庫斯，冷靜，冷靜……”
　　“不是至福樂土攻占計劃，那是綠日序列？”馬庫斯追問：“地獄邊境化開發要實現了？”
　　“呃……雖然綠日實現了，但地獄邊境化還是遙遙無期……”
　　馬庫斯沈思片刻，再度恍然：“難道是探求深淵本源的金色黎明計劃終於要上馬了？”
　　“啊，某種意義上……但也不是這個？”
　　“總不會是天國降臨吧？”
　　“天國都已經沒了多少年了，降都沒的降啊，朋友。”羅素嘆息：“數據中心無何有之鄉都已經沈進地獄裏了……”
　　“放肆！！！”
　　馬庫斯咆哮，面孔之上青筋迸起，怒不可遏：“簡直是奇恥大辱！羅素，叫上維塔利和歐頓，我們去把那群悖逆者燒成灰！”
　　說著，他扯著槐詩往外沖了幾步，可槐詩卻不動。很快，老人回頭，惱怒的看著他們：“楞著幹什麽，走啊。”
　　“維塔利和歐頓都已經死啦，馬庫斯，這不是妳親手發布的訃告麽？”
　　羅素憐憫的看著他：“天國已經不存在了，我們曾經壹切的偉大計劃和希望已經蕩然無存，隨著理想而壹同隕落。
　　已經七十年了，妳究竟還要在這壹場夢裏沈浸多久？”
　　“我……我……”
　　馬庫斯楞在了原地，許久，好像無法理解他說的話壹樣。
　　就好像迷路的小孩子壹樣。
　　找不到方向，卻再也無法逃避現實。
　　“他們都已經不在了的話……”
　　他呆滯的問：“可我又要去哪裏才好呢？”
　　羅素沈默著，沒有回答。
　　“妳又在哪裏？羅素？妳是羅素嗎？妳也是我想象出來的麽？像過去壹樣。”馬庫斯茫然低語，“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對不起，我很想念妳們……我真的很想妳們……”
　　他低下頭，早已經老淚縱橫，“可是我已經……我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請妳們告訴我，我的家在哪裏？”
　　“這壹次不是幻覺。”
　　羅素按著他的肩膀，認真的告訴他：“我就在妳的面前，馬庫斯，我來找妳回去了。”
　　那個男人捂住臉，無聲的大哭。
　　槐詩移開視線，不忍心再看。
　　……
　　……
　　許久，當馬庫斯終於平靜下來之後，仿佛就變成了壹個木頭人。
　　呆滯的坐在椅子上，沈默的，不發壹語。
　　好像失去了魂魄。
　　“他究竟怎麽了？”
　　槐詩站在遠處，看著那個孤獨的背影，輕聲問：“……瘋了？”
　　無法形象，理想國的隕落究竟給他帶來了多大的沖擊。
　　竟然令壹個升華者陷入癲狂，令昔日那個睿智而優雅的外交官變成如今的這副樣子。
　　“是啊，瘋了。”
　　羅素低頭抽著煙，“畢竟是羅馬人嘛，經常抽風，不奇怪……妳見過發瘋的羅馬皇室難道還少麽？”
　　槐詩無言以對。
　　這也是傳遍了整個現境的古怪傳聞。
　　歷代羅馬的皇帝之中不乏顯明之君，也不乏堅定睿智之人，但沒有幾個例外——越是賢明越是睿智，越是富有遠見，那麽到了晚年之後，就越是昏庸和暴虐。
　　不，幾乎可以說是瘋狂。
　　窮奢極欲到還好，有幾任皇帝直接掀起了內亂和大戰，將羅馬數次推到了分崩離析的邊緣。
　　難以想象這樣的偶然是如何匯聚在壹處，幾乎快要形成不成文的傳統。
　　如果說是血脈的缺陷的話，也無法解釋，畢竟羅馬重要的是帝位，卻也不是非要血脈傳承，還有好幾任皇帝甚至都是奴隸出身，或者選帝侯擔任。
　　但壹旦坐上那張椅子，就完全沒有什麽好下場。
　　歷代皇帝，毒死的，被刺殺的，暴病而亡的數不勝數……
　　至於皇帝的子嗣和親族，更是已經多到數不清了。
　　“應該說權力使人瘋狂麽？”他好奇的問。
　　“不，這是詛咒啊，槐詩。”
　　羅素說：“帝位的詛咒，皇冠的重量，成為至上至尊的代價……”
　　在羅馬，歷代皇帝在登基之前，都會被賦予天父朱庇特的聖痕和奇跡，成為羅馬譜系之主。
　　而在登基的瞬間，他便會理所應當的成為‘受加冕者’，繼承有史以來所有羅馬皇帝所積攢的修正值。
　　壹個人，不論之前是否是升華者，經歷過這樣的儀式之後，都會壹躍成為全境屈指可數的強者。
　　歷代皇帝的記憶，無數鬥爭的精髓和體驗都會隨他調取，讓他融會貫通。
　　而延續千年之後，羅馬的修正值已經抵達了百分之三百之上，這壹份力量配合上神跡刻印與威權遺物，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半人半神。
　　這在各大譜系的高層，這並不是什麽秘密，可槐詩還是第壹次知曉，為之震撼和不解。
　　更重要的是，既然他這麽強……那還有什麽詛咒能夠威脅的到皇帝？
　　“能夠毀滅羅馬的，不同樣只有羅馬麽？”
　　羅素回答：“這世界上可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兒，槐詩——除了繼承所有的修正值之外，也會壹並背負起整個譜系和羅馬所產生的‘歪曲度’，這是皇帝的職責。”
　　壹手掌握著這世上最強的力量，而另壹只手，卻手握著足以毒害整個世界的恐怖詛咒。
　　對於常人而言，面對其中的壹個都無法承受，更何況兩者兼有呢？
　　在戴上皇冠的瞬間，皇帝的生命就將進入倒計時。
　　在漫長的時光中，直到生命、靈魂和意誌被消磨殆盡，再也不堪重負。
　　“這壹份力量和詛咒所帶來的壓力都太過於龐大了，甚至將會蔓延在親族之上……所謂的癲狂不過是最好的下場而已。
　　就算是並非血脈所出，只要有著親情的聯系，就絕對無法擺脫。
　　妳以為陪伴在皇帝身旁的禁衛軍是做什麽的？是為了保護這個世界上最強的皇帝麽？不，是為了保護羅馬。
　　倘若元老院確定皇帝陷入了癲狂，那麽禁衛軍就要負責砍掉皇帝的頭顱，杜絕凝固和災難的蔓延……
　　倘若皇帝確認了自己的親族無藥可醫，那就要親手將他殺死——馬庫斯能夠被容許活到現在，除了諸多人領受過他的恩情之外，也已經是提圖斯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因為天國隕落的刺激，失控了？”
　　“或許吧，也或許是對我們這些人的失望，讓他無路可去……”
　　羅素悵然嘆息：“以前的時候，我們所有人都以為他會不壹樣。因為他實在太沈穩了，又那麽溫和，讓人喜愛和信賴，也成功的營造出壹種假象。
　　壹種他很堅強的假象……”
　　“叔叔他確實很堅強。”
　　說話的人是歸來的皇帝。
　　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庭院外，靜靜的眺望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卻沒有上前。
　　“在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他和其他的人不壹樣。”
　　提圖斯回頭道：“在羅馬的宮廷裏，叔叔從來都是個異類——不執著享樂，不追逐奢靡，也沒有放縱過欲望。如果沒有他的教導，就沒有今天的我。”
　　他停頓了壹下，冷漠的說：“羅素，他變成這個樣子，是妳們的錯。”
　　“是的。”
　　羅素頷首，未曾有絲毫的推諉。
　　“妳已經見過他了，那也應該明白，他已經排不上用場，沒有任何價值了。”提圖斯再問：“妳還堅持原本的想法麽？”
　　“沒錯。”
　　羅素鄭重回應：“倘若他不在的話，天國譜系的重建就沒有意義，那裏才是他的家，陛下，他為自己所選擇的家。”
　　“……那就，帶他回去吧。”
　　提圖斯沈默了許久，輕聲說：“他是我的老師，也是我最為敬愛的長輩，他要回家，我不能阻攔。
　　他已經很老了，羅素，癡呆，癲狂，健忘癥，意識含糊不清，甚至不記得我這個侄子，可他還記得妳們。
　　我不會要求妳如何去讓他實現自己的價值，也不打算讓妳們給他蓋個無微不至的養老院，我只希望他的壹切犧牲能夠有所意義。
　　他的……死亡，能夠有價值。”
　　“必然如此。”
　　羅素肅然頷首。
　　於是，在離別的寂靜裏，皇帝走到了老人的身邊，彎下腰，握緊了他的手，最後壹次親吻他的臉頰，擁抱了他壹下。
　　“叔叔，妳可以回家了。”
　　他輕聲道別：“我會想念妳的。”
　　馬庫斯呆滯了許久，好像明白了什麽，露出喜悅的笑容。
　　提圖斯沈默著，最後用力的擁抱了他壹下，轉身離去。
　　再不曾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