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九章 彤姬的遊戲

　　海格力斯。
　　希臘傳奇，大神宙斯之子，十二項不世功業的奠定者。
　　英雄。
　　流淌著神血的半神。
　　乃至……大力神！
　　當光芒湧現的瞬間，槐詩已經傻了，腦中浮現出無數稱謂。
　　忍不住，發抖……
　　不是所謂的興奮，而是恐懼。
　　敬畏。
　　因為難以企及的高峰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發出挑戰，想要將自己殺死在這裏。
　　意誌如此堅決，不容動搖，以至於相隔遙遠的距離，他依舊能夠感受到那凜然的戰意，高昂的鬥誌，絕不退卻和憐憫的鋼鐵意誌。
　　為什麽？
　　這樣的念頭在浮現的瞬間就迎來了解答。
　　因為自己是普布留斯的敵人。
　　而對方領受命令，前來殺死自己。
　　冠戴者不過是無足輕重的開胃小菜，甚至不如剛剛那壹箭的作用，只是予以警醒，恰如開場時吹響的號角壹樣。
　　那麽，‘他’究竟是誰？
　　並不是對海格力斯的身份有所懷疑，而是絕不相信傳說中的大力神會來到自己面前。
　　神明已死，包括海格力斯本身也壹樣。
　　那麽自己面前的，便壹定是普布留斯用某種技術所締造的成果，稱之為活的事象記錄也罷，具備理智的神跡刻印也罷，或許兩者兼有，對方如今的本質就是這樣的存在應該沒錯了。
　　通過神性的萃取完成了昔日傳奇英雄的復刻。
　　僅憑這壹份對神性和源質的煉成與應用，普布留斯就不愧是享譽全境的源質學大宗師。
　　在得知對方並不是海格力斯本身的同時，槐詩忍不住松了口氣，但這充其量是從必死無疑的程度變成十死無生而已。
　　壹個筋疲力盡的自己，和壹個狀態完好的海格力斯？
　　槐詩用腳趾頭都不敢想自己能贏。
　　那麽，用語言去動搖對方？拖延時間？呼喊彤姬救命？
　　恐怕都沒有什麽可能性。
　　語言和交涉沒有發揮的余地，普布留斯絕對不會留下這種破綻，甚至，恐怕海格力斯都知道自己是重新創造的記錄也不壹定。
　　拖延時間更不可能，對方根本不會給自己機會。
　　而彤姬到現在還沒有出現，恐怕根本無法抽身。
　　也就是說，現在面對海格力斯的，只有自己……外加壹條狗和半個骷髏。
　　這麽壹想槐詩就越發的絕望。
　　那麽，唯壹的勝機，恐怕就只能是自己歸墟之中永生之獸的血肉了！
　　槐詩下意識的握緊右手，尋找著靠近的機會，張口，想要說話，吸引對方的註意力，創造時機。
　　可當槐詩邁步的瞬間，海格力斯鋒銳視線就落在了他的右手之上。
　　無比警惕。
　　“抱歉，戰士啊。”
　　他微微拉動弓弦，“如果妳有什麽話想說的話，還請站在原地。”
　　如是，輕而易舉的洞徹了槐詩的念頭。
　　海格力斯說，“妳手中的‘提豐之血’過於危險了——”
　　槐詩滿不在乎的壹笑，可是卻並沒有再靠前，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堂堂大力神，難道會害怕這種東西？”
　　“萬魔之祖的血肉，可不是我這樣的‘四代’能夠沾染的東西。”
　　海格力斯淡定的回答：“整個奧林匹斯之上，恐怕只有狄俄倪索斯會瘋狂到去接觸那種東西吧。
　　更何況，我身並不完備，依舊留有缺陷。”
　　如此，大大方方的承認了自己並不是全盛時期的狀態，和槐詩的猜測相符。
　　此刻槐詩面前的海格力斯，最極限的可能也是剛剛完成了十二項不世功業的後期，未曾升華神性成為大力神。
　　否則的話，倘若普布留斯幹脆捏個大力神就好了，幹嘛還縮在核心裏不動彈？
　　通過此刻槐詩面前的希臘神性所造就的恐怖敵人，外加赫利俄斯本身的加持，槐詩心頭忽然壹動——
　　煉金術的準則·有得必有舍！
　　為了創造出真正的神明，因此而創造出了赫利俄斯上這壹片地獄。
　　而為了創造出海格力斯又要創造出什麽？
　　不，普布留斯為了創造出什麽才創造出了海格力斯？
　　“阿波羅？”
　　槐詩恍然：“普布留斯已經快要完成阿波羅了麽！”
　　赫利俄斯是太陽戰車，保存著希臘神系的奧秘和底蘊，內部天然具備著奧林匹斯的相性，重新創造出那位和赫利俄斯有莫大關系的光明神阿波羅則肯定是最優的選擇。
　　海格力斯的源頭恐怕正是源自於此！
　　——他是從阿波羅的至純神性之中所萃取和剝離出的殘片！
　　海格力斯微微壹笑，不置可否。
　　“可敬的戰士啊，吾乃天神宙斯之子，奧林匹斯之血的傳承者，赫拉給予光榮的人！”半神的英雄拉開了弓弦，對準眼前的敵人，肅然發問：
　　“告訴我，妳的名字！”
　　槐詩嘆息，握緊了手中的恨水，不打算回答。
　　那壹瞬，雷光迸射！
　　殘存的源質在恨水的轉化之下，再度陰陽兩分，緊接著，伴隨著湧動活血的合攏，陰陽相濟，烈光浮現，暴虐的雷霆便從手中迸射而出！
　　而在那更早之前，海格力斯已然開弓至滿，肅聲宣告：“贊頌偉大的神聖之光！”
　　日炎匯聚如箭，破空而出。
　　相隔遙遠的距離，便帶來了如芒在背的死亡預感，那恐怖的威嚴將槐詩震懾在原地，難以躲避，只能愕然的看著狂熱的烈光壹寸寸的逼近。
　　然後，照亮了……攔在中間的那個骷髏剪影！
　　那個憨批！
　　竟然已經沖上去了！
　　沒有腦子嗎！不對，那個家夥本來就沒有腦子啊……
　　槐詩愕然的瞪大了眼睛，伸手，可是壹切都已經來不及。
　　“殺啊！！！”
　　揮舞著手中破碎的平底鍋，骷髏口中發出壹陣尖銳的怪叫，竟然坐著自己的小板車，向著遠方的半神發起沖鋒……
　　轟！
　　壹聲巨響，爆發的日炎之光刺痛了槐詩的眼眸。
　　板車的碎片被點燃了，瞬間融化成焦爛的塑料，只有幾個破碎的輪子從落地的火焰中滾出，落在了槐詩的腳下。
　　死寂裏，槐詩呆滯的看著身邊焦黑的輪子。
　　擡起眼看向了海格力斯，眼睛，漸漸的紅了。
　　“妳……”
　　然後，他聽見啪的壹聲，還有‘哎呦餵’的慘叫。
　　半截骷髏從空中落下來，還抓著已經燒紅了的平底鍋，半身焦黑，狼狽的在地上翻滾。
　　隨著和地板的刮擦，骷髏身上的焦黑被刮去，便露出了下面瑩白如玉的骨骼。
　　正面硬吃了半神的壹箭……連大轉子都沒掉！
　　根本，分毫無損！
　　“我怎麽飛起來了？”
　　骷髏茫然的擡頭，環顧四周，滿懷不解：“我車呢！我車呢！”
　　這就是搞笑系的可怕實力麽？！
　　寂靜裏，槐詩倒吸了壹口冷氣，楞在原地。
　　海格力斯也楞在原地。
　　眼看兩人楞了，骷髏也楞了。
　　三人互相看來看去。
　　然後槐詩看了看完好無損的骷髏，忽然……沖著海格力斯笑了起來。
　　他忽然有了壹個大膽的想法。
　　海格力斯面色驟變。
　　……
　　……
　　穹廬翻轉，恰如天地震動。
　　此時此刻，赫利俄斯之上再度迸發出了堪比創世和滅世重疊的恐怖災難。
　　蓋亞之種早已經通過汲取利維坦之子的血水完成了第壹步的萌芽，它所演化出的生態圈匯聚成環，伴隨著這壹份神髓的變化流轉，悄然籠罩了整個赫利俄斯，向內寸寸收縮。
　　虛無的海洋和蓋亞之雲中，傳來浩蕩的鯨歌。
　　而在赫利俄斯的核心中，輝煌之光裏，普布留斯的輪廓垂眸。
　　像是微微擡起壹根手指。
　　令虛無的日與月環繞著赫利俄斯運行，彼此的位置猛然調轉，於是大地震動，烈日化為漆黑，宛如毛氈。而明月之中滴落鮮血。
　　虛無的星辰幻光向內墜落，恰似無花果樹被大風所動搖，落下了未成熟的果子。
　　令蓋亞之環的天穹挪移，如書卷翻轉，海洋卷動，失去本位。
　　有冰雹與火攙著血丟在地上，將地的三分之壹和樹的三分之壹被燒了，壹切的青草也被燒了。
　　燃燒的大星從虛空中浮現，向著蓋亞之環中化作血色的海洋墜落，引發了災厄的龐大沖擊和汙染。
　　此刻，赫利俄斯上每壹寸地方好像都變成了雙方爭鬥的工具，每壹顆螺絲和每壹塊艙板都具備了自己的意誌，毫不留情的彼此攻伐。
　　“……誒？原來如此麽？”
　　空曠的爐芯之中，彤姬依靠在赫利俄斯的‘心室’內，低頭端詳著自己家傻仔和半神英雄之間的戰鬥，磕著瓜子，漫不經心的點頭：
　　“那妳可真不容易啊。”
　　在旁邊，小白鼠揮舞著兩條前爪，正向著彤姬嘰嘰喳喳，時而比劃出兇神惡煞的樣子，時而又做出壹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好像在分別扮演著幾個角色，述說自己的悲慘遭遇，對彤姬傾訴心中的怨念。
　　“純路人，有壹說壹，怎麽想都是妳活該好吧？”
　　彤姬毫無憐憫的聳肩，“毀滅要素的飯妳都敢蹭，哪怕再沒腦子也不至於到這種程度……
　　不論出於什麽原因，放任吹笛人的感染和擴散，最後必然會導致集體性的癲狂和自滅，就算是妳再看不慣那群壟斷了赫利俄斯之後當做奇貨可居的寄生蟲，也沒必要和他們壹換壹吧？”
　　小白鼠嚶嚶了兩聲，縮起來壹副孤單的樣子，淚光盈盈。
　　十足可憐。
　　彤姬笑盈盈的看過來，端詳著它的樣子，“這麽可憐，打壹拳壹定可以哭很久吧？”
　　小白鼠哆嗦了壹下，縮成了團。
　　“從堂堂太陽戰車的神跡刻印變成壹只小白鼠，還要靠著仇人的腦窟窿藏身茍命，妳可真有想法。”
　　彤姬吐掉了兩片瓜子皮，將磕好的瓜子仁遞過去：“要吃嗎？”
　　小白鼠楞了壹下，試探性的向前湊了壹下。
　　然後瓜子仁就刷壹下收了回去。
　　彤姬嘲笑：“不給！”
　　就在小白鼠悲憤的眼神中，她張口，將瓜子仁丟進了嘴裏，品味著羨慕和恐懼，瞇起眼睛，十足愉快。
　　“好好幹活兒。”
　　她忽然說：“這件事兒完成了之後，我給妳自由之身——我的承諾和奧林匹斯那幫發誓跟喝水壹樣的家夥不壹樣，妳應該明白它的分量。”
　　小白鼠楞了壹下，難以置信。
　　似是狂喜。
　　然後，就聽見了彤姬下半句話：“如果這件事兒沒成，我殺妳全家。”
　　那個綺麗而端莊的身影回眸，似是微笑：“別擔心，沒有全家的話，我帶妳去小白鼠養殖中心，幫妳湊夠全家再壹起殺。”
　　寂靜裏，小白鼠嚶嚶叫了壹聲，埋頭縮起來，瑟瑟發抖。
　　而彤姬像是毫不在意壹樣，收回眼神，繼續觀賞起下面自己家契約者和半神之間的‘戰鬥’。
　　滿懷著愉快。
　　而在她身後上，那壹本懸浮在半空中的鋼鐵之書還在悄悄的哆嗦著，書頁之間無數線纜延伸而出，沒入了赫利俄斯的接口。
　　無數字符從封面上流竄，速度快了壹倍！
　　有壹滴機油，像是冷汗那樣，從扉頁上滑下。
　　沒有滴落，就又被驚恐的吸回去了。
　　速度再度加快，再快，更快。
　　快到別西蔔不敢想象的程度。
　　並沒有過多久，鋼鐵之書就再度震動了壹下，壹個結結巴巴的諂媚聲音響起：“……陛下，赫利俄斯所有的矩陣和現代設備都已經全部接通了，四層秘儀隱蔽幹涉完成，所有接口全部開放。”
　　“哦？幹得不錯嘛。”
　　彤姬放下了遞到嘴邊的薯片，擡起手拍了拍《蠅王》的扉頁：“回去讓我家契約者再給妳加壹千兆的WIFI。”
　　“豈敢豈敢。”
　　別西蔔按捺著驚喜，小心的回應。
　　“不用客氣，反正網費也是妳來交，妳回去記得把電費和水費也交壹下，房叔賺錢不容易，不要老吃他用他。”
　　彤姬拍著手裏‘成熟的事象記錄’，湊近了，好奇的問道：“對了，最近給妳操作的那幾支理財基金的年化收益好像不太行了啊，小朋友是不是談戀愛了呀？姐姐對妳這麽好，為什麽不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呀？”
　　百分之十六了還不夠？
　　妳是人嗎！
　　別西蔔默默的將兩行機油眼淚吞進腹中，忽然懷念起曾經當路由器時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
　　至少不用被當做投資機器，每天操心年化……
　　熬白了多少書頁，熬掉了多少線裝。
　　每壹次午夜夢回，都從扇貝跑路的噩夢中驚醒，擡頭看壹眼大盤，松了口氣，又沈沈睡去，夢見了沒有扇貝的美好世界，眼淚就忍不住沖了出來……
　　沒有歐頓的孩子像根草。
　　我怎麽這麽苦啊！
　　“反正賺到的利潤都是給妳買機體和裝備的，材料的訂單我都下好了。”
　　彤姬晃了晃手機屏幕上的列表，無奈感慨道：“眼看著妳這麽不思上進，我也沒辦法啦，恐怕到時候就付不起尾款啦……”
　　“啥？”
　　呆滯，別西蔔楞在原地。
　　旋即，喜出望外。
　　仿佛看到逃跑的扇貝們回來了！
　　每個都胖了壹斤！
　　還生了孩子！
　　而且壹胎還生了倆！
　　而且那倆也都懷上了！
　　無窮盡的動力從鋼鐵之書的記錄之中浮現，高昂的鬥誌化作了熊熊燃燒的火焰，照亮了美好的明天！
　　年化三十很輕松，年化五十不是夢！
　　——奧西裏斯我來了！
　　別西蔔瞬間舔狗化，無數馬屁蓄勢待發。
　　可彤姬看了它壹眼之後，它便再不敢說話。
　　那張壹直帶著淺笑的神情不知何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和肅冷，威嚴又冷漠，像是自上而下俯瞰萬物。
　　凝視著既定的命運，壹切終將化為塵埃。
　　當她擡起手指，鋼鐵之書就驟然拓展，迅速膨脹，化為遍布矩陣和回路的龐大立方，不斷跳躍電光。
　　這依舊是折疊形態，蓋因它真正的模樣要遠勝如今的龐大。
　　奧西裏斯的冥府引擎降臨於此。
　　當她回眸看向身旁，瑟瑟發抖的小白鼠就蜷縮著變成壹團，滾動，順著軌跡，落入了冥府引擎別西蔔的凹槽之中。
　　無數線纜銜接而來。
　　化為源質，沒入了它小小的身體，抽取出其中的偉大靈魂。
　　屬於赫利俄斯的意誌於此運轉。
　　那壹瞬間，第三個不協的音色從兩位大宗師的鬥爭之中浮現。
　　此刻，就在冥府引擎的前方。
　　彤姬擡手。
　　於是，槐詩靈魂之中的命運之書應召而來，無聲翻動，無數書頁之間，奇跡的記錄流溢而出。
　　照亮了她的眼瞳，還有嘴角若有若無的微笑。
　　“讓妳見識壹下吧，槐詩，命運之書真正的用法——”
　　彤姬的眼眸垂落，點燃了龐大秘儀的輝光。
　　“——事象修訂，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