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唯壹的回答

　　當槐詩睜開眼睛的時候，便看到了眼前在坍塌之中漸漸破碎的黃金之夢。
　　鬥獸場已經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殘缺的看臺和逐漸崩潰的舞臺。
　　高塔的輪廓正在漸漸浮現，而虛幻的壹切都在消失……
　　有長發從他的眼前的風飛過，帶著絲絲縷縷的清新氣息。
　　是羅嫻。
　　她坐在槐詩的身邊，凝望著高塔之外的場景，將被風吹亂的頭發挽至耳後，回頭時便向著槐詩微笑。
　　“不屬於妳的故事已經落幕了，槐詩。”
　　她輕聲問，“又要壹個人往前了麽？”
　　“抱歉。”
　　槐詩頷首，不敢去看她。
　　“因為有人在呼喚，是麽？”
　　羅嫻歪頭看著他，似是感慨：“只要有人求救，就沒辦法放著不管，妳就是這麽麻煩的性格嘛，我知道。
　　雖然總覺得有些渣男……但我也還是希望，妳那壹副帥氣的樣子能被更多的人看見。”
　　槐詩勉強的笑了笑，想要說什麽，可是神情卻變得僵硬起來。
　　在短暫的沈默之後，他漸漸低下頭，難以面對那樣充滿希望的眼神：“對不起，嫻姐。這壹次，我沒辦法再救他們了……”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沒有人能夠做到壹切事情，總有極限。”
　　羅嫻的微笑不變，伸手用力的捏了壹下他的臉，好像在鼓勵著他壹樣：“不過，那也應該有妳能夠做的事情，對嗎？”
　　她說，“妳應該去做的事情。”
　　被那壹雙柔和的眼瞳所凝視著，槐詩楞在原地，許久，緩緩點頭：“沒錯。”
　　於是，她的笑容就變得越發溫柔起來。
　　“那就去吧，槐詩。”
　　羅嫻伸手，再壹次的擁抱了他，如此輕柔：“妳該走了，到妳應該去的地方去，不要停滯，也不要再回頭。”
　　“如果感覺到痛苦的話，就喊出聲，如果覺得難過，像小孩子壹樣的流淚也沒有關系，如果遇到無法克服的難關，就再度呼喚我吧。”
　　她凝視著槐詩的眼瞳，如此接近，又如此鄭重的告訴他：“那樣的話，不論我身在何處，也壹定會來到妳的身邊。”
　　毫不吝嗇的奉上自己僅有的溫柔和包容。
　　羅嫻微笑著，那麽帥氣：“就像是妳救了我壹樣，我也壹定會來救妳的，槐詩，不論相隔多遠。”
　　槐詩忍不住嘆息，難以反抗這樣的溫柔。
　　“偶爾也嚴厲壹點吧，嫻姐。”
　　總感覺這樣下去，自己會光速的朝著廢人壹樣墮落……像是被慣壞的小孩子壹樣，越來越不像話。
　　“因為妳對自己太苛刻了吧？”
　　羅嫻微笑著，松開了手，後退了壹步，“去吧，槐詩，去吧，我會看著妳的。”
　　被那樣的眼神看著，莫名的，槐詩胸臆之中再度湧現出連自己都為之驚詫的勇氣和決心。
　　讓他能夠坦然的面對這壹切。
　　微笑著離別。
　　“再見，嫻姐。”
　　槐詩輕聲道別，“我出發了！”
　　他緩緩的後退，轉身，向著高塔之上再度進發，開始最後的攀登，再不曾回頭。
　　“加油，加油～”
　　羅嫻微笑著，凝視著他的遠去的背影。
　　漸漸的隨著最後的舞臺壹同散化為虛無的碎光。
　　消失不見。
　　……
　　……
　　天穹的雲層之下，輝光的照耀中，彼此的爭鬥與碰撞終於告壹段落。
　　光環籠罩，阿特拉斯靜靜的凝視著大地上的壹切，只是冷漠的防禦著來自異境冥府的進攻，甚至未曾有過絲毫的還擊。
　　終於，令米歇爾，勃然大怒。
　　“妳在小看我嗎，米哈伊爾！”祭壇之上的老人在怒吼：“妳膽敢在我面前走神麽！”
　　狂怒的雷光在雨雲中匯聚壹束，雨神的力量行駛在這壹片地獄中，掀起虛無的狂瀾，瞬間貫穿了籠罩在巨人周身的光幕，在阿斯特拉的軀殼上留下了深邃的裂痕。
　　無數散逸的光芒像是鮮血壹樣，從其中飛出，消散在空氣裏。
　　而沈思的阿斯特拉，終於擡起頭，看向眼前的敵人。
　　“妳就這麽渴望贏過我麽，米歇爾？”
　　“想要贏難道是錯誤的麽？”
　　米歇爾冷聲反問：“難道有什麽人會甘願領受充滿失敗的人生麽，米哈伊爾，妳可以嘲弄我，但妳的嘲弄不會有用。”
　　“不，並沒有，實際上……我對妳，對貴方到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意誌，深表敬意。”
　　壹反常態的，大宗師並未曾冷嘲熱諷，也沒有居高臨下的進行冷酷的批駁。依舊平靜和淡定，對眼前的敵人表示敬佩。
　　“妳讓我覺得，或許之前的輕蔑是壹個錯誤，但可惜，我並不會修正這壹點，妳我之間的差距，並非是靠著努力和熱情可以抹平。”
　　大宗師說：“這壹點，妳應該心知肚明，米歇爾。人有的時候應該接受現實，接受自己有時候的無能為力——如果我這樣說，妳可能會覺得我又在居高臨下的講壹些屁話，那麽我就不再提。
　　倘若妳想要對決，想要和我壹決勝負，我可以滿足妳。米歇爾，只要妳向我挑戰，我就壹定會回應，不論多少次都可以。
　　但是在這之前，我有壹個問題——”
　　隔著遙遠的距離，艦橋之上雙手抱懷的大宗師開口問道：“倘若妳贏得了勝利，得到了這壹片地獄之後，妳，不，應該說妳所代表的常青藤和美洲譜系，會怎麽做呢？”
　　“愚蠢的問題。”
　　米歇爾冷笑，但卻並沒有掩飾自己的目的：“當然是做在每壹個地獄會做的事情，探索再開發，拆解之後，掌控再利用。
　　哪怕是天文會也不能讓我們將這壹份力量拱手讓人，米哈伊爾，終有壹日，我們會做到象牙之塔所做不到的事情——將這壹份力量徹底分解，徹底吞吃，令其化為杠桿另壹端的砝碼，再翹起千萬倍的重量！”
　　“是嗎，真不愧是美洲資本聯合的搖籃，總是精打細算……”
　　大宗師嘆息著感慨：“對妳所說的話，我不表懷疑，我相信美洲譜系和妳們有能力且有時間做到這壹點。”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他忽然問：“但是米歇爾，妳知道壹直以來，我為什麽總是看不上妳嗎？”
　　“不要說的這個世界上好像有妳這個自大狂看得上的事情壹樣。”
　　米歇爾嗤笑：“早在三十年前我就知道了，米哈伊爾，妳之所以看起來孤僻，不是因為什麽狗屁自閉，而是因為妳覺得除了妳之外，所有人都是蠢貨。難道妳有看得起任何人麽，米哈伊爾！”
　　“確實沒有，但歧視的原因卻各有不同。”
　　大宗師坦然回應：“有時候，我看不起很多人，是因為他們實在太過愚蠢，可唯獨妳，米歇爾，最讓我厭惡的就是妳總是那麽聰明。”
　　“不，應該是說‘精明’更為恰當壹些吧。
　　妳總是知曉進退，懂得分析利害，懂得會以最小的付出得到最豐厚的報償。
　　當年所有人都認為妳才是老師門下最出眾的學生，甚至就連妳自己都這麽覺得。所以妳才會對我如此痛恨，因為我所表現出來的壹切都遠不及妳，可最終卻總是能夠淩駕在妳之上……”
　　“又在說這種狗屁！”
　　米歇爾壓抑著自己的憤怒，冷聲質問：“當妳高高在上的時候，自然有能力去評定壹切，可是這世界上並不只存在妳壹種道理！妳對別人的否定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才能適可而止！”
　　“或許我的看法也是偏頗和錯誤的，但我不會改，而且，至少有壹點我可以確信。”
　　大宗師斷然的下達了結論。
　　“在妳們，在妳看來，萬物都是可以量化的。
　　或許對於常人而言，這樣的觀點未嘗有錯，可當人被這樣的觀念所束縛時，就已經無緣與煉金術的最頂點，這才是妳最失敗的地方，米歇爾，妳究竟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明白？！”
　　在光環的籠罩之下，穹頂巨人擡起眼眸，昂然宣告：“奇跡之所以是奇跡，就因為其不受常理所束縛，也無法被數字所衡量！”
　　“當妳祈求的時候，它便會回應。
　　當妳痛苦時，它便要降臨。
　　當結局到來的時候，絕望便將終結……
　　當壹切走到盡頭，萬物有序的歸於虛無時，這壹份令人安寧的結果才是奇跡真正的化身。”
　　“看清楚了，米歇爾！今天就讓我來為妳補上，老師當年所欠缺的最後壹課！”
　　穹頂巨人擡起了手掌，對準了下方所籠罩的地獄，壹切沈浸在美好和哀鳴之中的黃昏之鄉。
　　無窮盡的源質在阿特拉斯頭頂的光環之中聚集，彼此碰撞，化為了狂暴的雷霆。無數細小的奇跡在其中碰撞著，引發轟鳴，構建出龐大秘儀的雛形。
　　那是不知何時，已然將整個地獄所囊括在其中的龐大輪廓。
　　恰如煉金釜那樣，源源不斷的抽取著地獄中的沈澱和源質，化作虛幻的火光，將壹切都盡數籠罩。
　　吞沒了那看似美好的壹切。
　　令永動核心的運轉戛然而止。
　　天國不再。
　　從根源之上，對這眼前的壹切，予以修正！
　　“米哈伊爾——！！！！！”
　　大金字塔的祭壇上，米歇爾震怒咆哮：“妳在做什麽？妳要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麽？！”
　　“我在做正確的事情。”
　　大宗師的聲音傳來：“很抱歉，違反了象牙之塔和常青藤之間的協議，妳可以當我做了弊，這壹場對決是妳贏了。
　　但我要做的事情不會停止。”
　　“夠了！”
　　祭壇之上的米歇爾嘔血，怒不可遏的擡起眼瞳。
　　大金字塔震怒上升，揮灑雷霆，好像滿盈著世上壹切毀滅的戰車那樣，悍然撞向了近在咫尺的穹頂巨人。
　　“——妳他媽的究竟要對我的戰利品做什麽！”
　　“哈，難道還需要回答麽？”
　　大宗師笑了起來。
　　背負著龐大的秘儀，穹頂巨人昂起了頭，雙目之中迸射神光，宏偉的聲音響徹天地之間。
　　“槐詩，妳來告訴他，面對前面的壹切，作為最愛惜生命的守護者，作為壹切成長的引導者——少司命，妳應該去怎麽做！”
　　“殺死，破壞，和毀滅。”
　　在最後的攀登中，在戰鬥裏，由鮮血和屍骸所鋪就的道路之上，槐詩手握著劍刃，平靜的作答，壹步步的走向終點。
　　這是唯壹的答案。
　　“——將壹切，盡數滅絕！”
　　“妳他媽瘋了麽！”
　　米歇爾瞪大眼睛，再難遏制自己的悲憤和狂怒：“妳知道它究竟有多珍貴麽？妳腦子裏在想什麽？妳在憐憫壹群死人？壹群自作自受，早就被地獄同化的現象？就算是道德潔癖也不應該到如此離譜的程度！”
　　“妳知道這樣的力量，能夠在現境能夠為我們創造多大的修正值麽！有多少活人能夠因此而得到拯救？！
　　槐詩，為什麽要如此的執迷不悟！”
　　在血泊之中，那個沈默前行的年輕人腳步略微的停頓，擡頭看向天空，好像不理解為什麽有人會提出這樣簡單的問題。
　　“為什麽？”
　　他說，“因為有人在哭，因為我聽到了。”
　　寂靜，突如其來。
　　在天空之上，暴怒的特拉洛坎中，米歇爾愕然的瞪大眼睛。
　　無法相信，如此簡單的理由……
　　在這寂靜中，卻忽然有尖銳的笑聲響起，如此的瘋狂，就好像是笑的已經捂住了肚子，直不起腰來。
　　樂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的了嗎，米歇爾？就是美洲譜系與天國譜系……不，商人與英雄之間決定性差別！”
　　手握著《悲慘世界》的投影，大宗師大笑著宣告：
　　“——救贖之道，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