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章 饕餮之時

　　“話說……真要動手的話，為什麽還要帶學生？”
　　“社會實踐唄。”
　　安德莉亞說，“本地還是有不少維持工作要做的。到時候讓他們打下手，幫幫忙，在外圍活動壹下，算是增長經驗。
　　教研室為這壹次危險程度評定的是課外實習級——只要註意安全，遵從老師的吩咐，就不會出現什麽意外。”
　　“實習？”
　　槐詩被逗笑了。
　　象牙之塔的實習未免也太硬核了壹點。
　　安德莉亞聳肩，表示淡定：“在象牙之塔，這就叫實習，更往下壹點叫做郊遊級，只要幾個助教就行了，正職老師都不需要參與。
　　放心吧，壓力不要太大。象牙之塔可沒衰敗到需要靠壹個新人教師力挽狂瀾的程度，這壹次充其量也就是壹次考察而已，方便妳多積累點經驗。”
　　或許吧。
　　槐詩嘆息。
　　反正他對羅素的節操不抱有任何期待。
　　作為資深載具爆炸經驗者，哪怕有人跟自己說車裏混上來壹個毀滅要素他都不會有什麽反應，更不要說會有人來襲擊了。
　　他對這車唯壹的期望就是，能囫圇著把自己送到目的地就好，甚至不囫圇也行。
　　而在離開包廂之前，槐詩卻忍不住好奇，最後問了壹句：“說起來……上次群星號在教研室是什麽級別？”
　　“我參與的那部分麽？”
　　“嗯。”槐詩點頭。
　　“博士畢業答辯，小場面。”
　　安德莉亞淡定的給自己戴上了眼罩，也沒說自己究竟是答辯的那個還是審查答辯的那壹波。躺在床上，沈沈睡去。
　　很放心的把壹整車人的安全都交給了槐詩。
　　這反而讓槐詩頭疼了起來。
　　……
　　……
　　接下來的時間裏，槐詩先是去車頭的部分去跟雷蒙德打了個招呼，然後折身回返，在車廂裏轉了壹圈，巡邏。
　　學生們大多數也倚靠在座位上睡著了，有的沒睡著的在默默的看書，或者無聲的打牌。
　　林十九倒是沒有跟自己的新朋友們混在壹處，反而躺在原緣旁邊的角落裏，整個人在睡袋裏睡得正香，鼻涕泡都冒出來了。
　　作為被迫害妄想癥和迫害妄想癥資深病人，他倒是知道這車上什麽地方最安全。
　　聽到有人走進，閉目養神的少女擡起眼眸看過來。槐詩揮了揮手示意他們繼續休息，確認了他們好好的把迷夢之籠待在身邊後，便離去了。
　　後半夜倒是十分安靜。
　　無事發生。
　　路過火城的時候，他還下車去站臺上透了透風。
　　微微悶熱的空氣裏壹股子揮之不去的硫磺味，這裏倒是很符合傳統故事中對於地獄的描述。在中東地帶的邊境，周期噴發的深淵沈澱以火焰的形式遍布大地，城市以鋼架的方式構建在熔巖和山峰之上，常年悶熱。
　　作為最接近地獄的幾個大型邊境而言，倒是頗為有陰森的氛圍。
　　車站裏，月臺之上空空蕩蕩。
　　只有壹個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走上來搭話：“方便借個火麽，朋友？”
　　槐詩從口袋裏搓了壹個打火機，遞過去。
　　中年人頗為感謝的用完之後就還了回來。
　　兩個人隨意的聊了幾句之後，槐詩看到雷蒙德和站方交涉完畢之後，便禮貌的告辭，回到車裏去了。
　　……
　　頭發有些花白的中年人站在原地，沈默地抽著煙。
　　只是背對著槐詩的面孔上，眉毛微微挑起。
　　感受到自己留在打火機上的信標消失之後，便輕聲笑起來，沒想到象牙之塔的人竟然都這麽謹慎。
　　還是說壹開始對自己就有所防備呢？
　　明明看上去很好說話的樣子啊……
　　等他走下月臺的臺階之後，就有年輕人走上前來：“奎恩先生，我卸貨的時候看清楚，確實是象牙之塔的車沒有錯。”
　　奎恩點了點頭，想了壹下之後說：“替我轉告博士和上校，我想要去現行試探壹下。”
　　年輕人壹楞，神情古怪。
　　“怎麽了？”奎恩問。
　　“呃，這個……博士也讓我轉告您。”
　　年輕人停頓了壹下，正色說：“試試無妨。”
　　奎恩楞了壹下，旋即大笑了起來。
　　……
　　自從離開火城之後，槐詩的心緒就有些不寧。
　　回到車廂裏之後，他坐在中間的車廂裏冥想，手裏有壹下沒壹下的敲著美德之劍的劍脊，總有什麽帶給他壹種不安的感覺。
　　他開始回憶。
　　回憶起了站臺上相逢的中年人時，就忍不住皺起眉頭。
　　如今想起來，雖然沒有感受到惡意和殺意，但那個人帶給槐詩的感覺分外的奇怪——看上去嚴肅認真的樣子，但卻莫名的讓人感覺是偽裝。
　　有什麽更加獨特的特質在他的笑容之下蠢蠢欲動，幾乎快要滿溢而出。
　　在進入地獄之前，和這樣的人相逢，槐詩不覺得會是偶然。
　　但升華者大多都有些古怪。
　　因此他又不敢確定。
　　想了壹下之後，他就起身，去把安德莉亞叫醒了。
　　倘若是槐詩的錯覺，那她也不過是少睡了幾個小時而已，倘若如果讓他蒙對了的話，那麽到時候遇到危險時便能夠多壹點保障。
　　在聽完槐詩的分析，雖然安德莉亞感覺似乎沒什麽必要，但醒都醒了，幹脆就不睡了。
　　洗了把臉之後，她陪著槐詩壹直從淩晨四點等到早上九點鐘。
　　依舊無事發生。
　　安德莉亞倒是沒有怎麽生氣或是不滿，而槐詩卻越來越尷尬了。
　　就在他準備勸安德莉亞繼續睡的時候，女教授翻書的動作停頓了壹下，擡起頭來。
　　“妳說的沒錯。”
　　她搖頭，輕聲嘆息，“有什麽東西來了。”
　　話音剛落，密密麻麻的細碎聲音從車頂之上響起。
　　像是水滴敲打在了車頂的鐵皮上。
　　下雨了？
　　槐詩和安德莉亞卻同時皺起了眉頭。
　　現在還沒有離開中東地帶進行地獄潛航，在中東地區永恒不變的火海之中，別說雨水了，哪怕是汙水都是足以用來代替貨幣的資源。
　　又怎麽可能會奢侈到變成雨水從天而降呢？
　　很快，那些細碎的敲打聲便越發清晰的仔細傳來，就仿佛有無數足肢在繁復的敲打著車廂的頂部，形成洪水迅速的在車身之上蔓延。
　　然後懸掛著細絲……自車頂驟然砸在了車窗之上，在窗外的火光中投下了巴掌大的黑影。
　　那是蜘蛛。
　　有茫然的學生發出了尖叫，臉色迅速蒼白。
　　那些足足有巴掌大小的蜘蛛靈活的爬行在了車窗之上，拖曳著巨大的腹囊，五顏六色的色彩卻無法讓人感到喜愛，只覺得醜陋和惡心。
　　如今，隨著蜘蛛數量的迅速增加，這壹份恐懼也開始迅速膨脹。
　　成百，上千，上萬，上十萬……整個列車迅速的被彩色的蜘蛛們覆蓋，無孔不入的想要侵蝕進來。
　　無數猩紅的復眼張開，隔著車窗，凝視著那些警戒的面孔。
　　驟然吐出了毒液。
　　——呲！！！！！
　　那不是玻璃窗被毒液腐蝕的聲音，而是驟然之間將死豬肉丟在了熾熱的爐膛上的嗤嗤聲響！
　　火焰是有形的。
　　可當溫度瞬間被飆升到數百度之上，被加熱成了足以燒焦壹切血肉之軀的焚風時，卻依舊無形無狀。
　　安德莉亞在空氣中迅速書寫完了壹行公式，指尖的火光壹閃而滅。
　　而那壹道無形的定律在脫離了她的控制之後，便開始自行增殖拓展，蔓延向四面八方。
　　代入體積和空間，規定向量和規模，緊接著輸入來源……最終，得出結果。
　　結合了熱力學和空氣動力學，以紅龍之血抽取鐵軌下方無數熔巖的熱量，可怕的焚流瞬間籠罩在了整個列車之上。
　　可偏偏隔著車窗，車內的溫度卻沒有任何的變化。甚至冷氣都還在正常的工作，令人產生窗外壹切都仿佛幻影的錯覺。
　　扭曲的空氣籠罩而下，只是彈指間，高溫焚流便令無數蠕動爬行的蜘蛛灰飛煙滅。
　　迅速坍塌。
　　在被焚燒殆盡之前，它們便破碎成壹張張花紙片，迅速的破碎泛黃，最後變成漆黑的灰燼。
　　此時此刻，恰似有無形的火焰之衣籠罩在整個列車之上。形成了看不見的隔膜。壹切膽敢進入車身三米之內的事物都將在瞬間被暴虐的燒成黑灰。
　　哪怕是鋼鐵和巖石也壹樣。
　　“……是安德莉亞？”
　　在車頂之上，壹個蹲伏的人影輕聲呢喃：“熱力學教室的異端大紅龍麽？嘿，象牙之塔這麽著急麽？”
　　奎恩的身上披著壹件異常顯眼的雨衣，有無數細碎的小鏡面貼在上面，整個人看上去閃閃發光。可在雨衣的籠罩之中，那些異常的高溫卻難以侵入其中。
　　他的頭發都沒有掉壹根。
　　沙洲之幕。
　　自永恒高溫的某個地獄中所發現的遺物，無法對抗任何雨水，但對抗高溫實在是再好不過。
　　此時此刻，他的手中源源不斷的折著彩色的紙片，紙片好像雨水壹樣從他的指尖落下，落入他的懷中，就迅速蠕動起來，形成了拇指大小的蜘蛛，在雨衣下面迅速的爬行著。
　　在火光的映照之下，他的身影驟然虛幻，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車內的警報聲響起。
　　“入侵者進入車內。”
　　雷蒙德從對講機的聲音裏傳來：“貨倉已經完成封鎖，不必擔心——剩下的就交給妳們了。”
　　與此同時，密密麻麻的沙沙聲已經從冷氣的管道裏響起，好像洪流那樣，順著壹切縫隙從車內的艙板之後擴散開了開來。
　　隱身的雨衣之下，奎恩愉快地微笑著，在黑暗中揮手。
　　千萬只蜘蛛發出了尖銳的嘶鳴，從冷氣口裏鉆出尖銳的節質，拖曳著肥大的腹囊，迫不及待的撲向了下面的食物們。
　　饕餮的時候到了！
　　然後，它們就看到了壹雙雙和自己同樣猩紅的眼睛。
　　早已經等待許久。
　　“嘎——”
　　短暫的寂靜裏，車廂內的行李架上，無數宛如霧氣壹般飄忽的烏鴉興奮的撲打著翅膀，難掩興奮。
　　是啊，饕餮的時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