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六十壹章 許願

　　在壹輪輪擴散的烈光之中，壹切都被耀眼的光芒所吞沒。
　　黑暗無蹤。
　　只有烈焰如洪流壹般湧動擴散，迅速膨脹，向著四面八方。
　　無數尖銳的聲音從外側響起，宛如琉璃破碎。
　　雷光所鑄就的牢籠開始變形，彎曲，浮現出裂隙，緊接著壹道道火舌就從其中噴出，將大地燒成了赤紅，將天穹之上的陰雲撕裂出壹個個巨大的窟窿。
　　還有更多的光芒迸射在天地之間，穿過了激烈的戰場，將所有試圖靠近的大群掃滅。壹直到萬裏之外，那細碎的余波在奧西裏斯的揮灑之下被驅散。
　　自統治者的圍攻和廝殺中，染成猩紅的奧西裏斯回眸，眺望。
　　瞬間的出神。
　　可很快，在原初之息的籠罩裏，他再度被卷入了永恒的風暴之中。在滾滾黑暗中，冰霜與月的殘酷地獄拔地而起。
　　只是短短彈指的壹瞬，雷牢之內的世界就好像已經被毀滅了壹萬次。
　　再無更多的物質能夠存留，壹切都在過量的毀滅之下蒸發，足以融化鋼鐵的焚風在空氣中來回鼓動，可再無任何塵埃匯聚。
　　唯有囚籠的最中央，那壹具如石壹般幹枯的龐大身軀還保持著完整，無數裂隙縱橫交錯，絲絲縷縷的灰霧從其中升起，擴散，如血那樣粘稠。
　　現在，殘缺的七首再度擡起，冷酷的眼眸看向天穹。
　　壹萬次的毀滅未曾讓它殺死，反而讓它越發的狂暴和兇戾。
　　自烈火和溶解的大地之上，它驟然展開破碎的雙翼，令無窮光焰開辟，向著天穹之上的對手飛起。
　　潰散的靈魂之中，無窮的流毒擴散。
　　人之原罪匯聚在這壹具在深淵真髓中畸變的軀殼裏，如火焰那樣燃燒著，令七顆頭顱縱聲嘶鳴。
　　那尖銳的聲音穿透了牢籠，向著四面八方擴散。
　　所過之處，不知道多少人的意識昏沈，靈魂在瞬間崩潰，亦或者是沈浸在突如其來的幻象和欲望裏，不可自拔。
　　漸漸凝固……
　　混亂在擴散，連同地獄壹起。
　　只要他尚存壹刻，那麽就會無止境的擴散這壹份凝固和汙染。
　　這才是流毒的本質。
　　宛如深淵降臨壹般的恐怖侵蝕力！
　　而借著無數靈魂沈淪所帶來的歪曲度，那枯骨壹般的巨龍竟然在迅速的復原，向著日輪之內的鸚鵡螺，張口。
　　黑暗井噴！
　　此刻，黑暗如同光芒壹般放射，收束，無數死亡的精髓湧動在其中，化為了雕零的吐息。所過之處，深度數值暴漲，壹切都在劇烈的變化之下被撕扯成粉碎。
　　岌岌可危的雷牢被原罪之光所貫穿，橫掃。
　　坍塌。
　　突破了日輪的防禦之後，在鸚鵡螺那過熱灼紅的裝甲上留下了壹道慘烈的縫隙。
　　爆裂的聲音不絕於耳。
　　過熱的引擎機組在動蕩和沖擊中煥發哀鳴，可如今，在天穹之上，鸚鵡螺卻不退反進，尾部的噴射口，再度湧現出耀眼的光芒。
　　“全體都有！”
　　來自艦橋之上的嘶啞咆哮響徹了整個戰艦：“所有人就地固定，四級沖擊預備——2號、4號、6號引擎機組過載驅動。”
　　艦長凝視著屏幕上無數雪花噪點之間，那壹張迅速放大的面孔，神情猙獰。
　　鋒銳的犬齒像是野獸那樣露出。
　　“——給我撞上去！”
　　沒有絲毫的猶豫，只有鋼鐵燒灼著壹雙雙手掌時的嗤嗤聲。
　　就在熔爐壹般的機輪艙內，那些操縱閥被再度握緊。
　　以人的力量扭轉，為震怒的巨獸更換心臟——變更引擎機組，開啟泄壓閥門，調整矩陣結構，再度整備，向著敵人，毫不保留的沖出！
　　在戰艦的最前端，鋒銳的撞角像是燒紅的利刃壹樣，已經對準了疾馳而來的薩麥爾。
　　鋼鐵嘶鳴的聲音壓下了巨獸的咆哮。
　　妳要撞？
　　好，那便撞！
　　現在，萬鈞之鐵如斧刃那樣劈落，向著升空的原罪之獸，只有刺耳的聲音不斷的擴散，火花在星辰之間飛迸。
　　無數鐵片和鱗甲從空中落下。
　　粘稠的黑血和燃燒的燃油匯聚在壹處，像是暴雨壹樣灑落塵世。
　　氣浪擴散。
　　整個鸚鵡螺在瞬間發出扭曲的聲音，所有人都能聽見來自龍骨的彎曲聲響。可那壹只龐大的巨獸，卻在這毫不保留的撞擊之下，再度隕落塵埃。
　　骨骼斷裂的殘缺之翼無力的在風中搖曳著，垂落。
　　就在脖頸和胸膛之前，已經出現了龐大的裂口，斷裂的骨骼之下看不見內臟在搏動，只有無窮黑暗運轉。
　　顯露的瞬間，令周圍百裏之內的現實也開始扭曲。
　　碎裂的巖石之內長出腐敗的血肉，幹枯的植物上浮現壹雙雙空洞的眼瞳，連鸚鵡螺的前端甲板之上，那些被黑暗之血所覆蓋的地方，竟然也出現了畸變的痕跡。
　　那已經絕非生命的結構。
　　反而像是……懷抱著壹整個深淵！
　　斷裂的壹只翅膀不能讓它知難而退，巨龍回頭，毫不猶豫的將翅膀扯下，七口貪婪的分食，而在背後的裂口中，鋒銳的骨骼穿刺而出，血肉的筋膜擴散覆蓋，新的肉翼重新誕生。
　　再度的振翅。
　　向著對手撲出。
　　可風中，有輕蔑的冷笑聲響起。
　　來自夜空之上的對手。
　　雲中君冷漠的擡起了壹根手指。
　　浩蕩的鐘聲憑空從鸚鵡螺之內迸發，無形的力量將壹切創傷迅速修正。
　　尼莫引擎之中，潮聲迸發。
　　令天穹之上的黑雲如簾展開，覆蓋四方星野，無窮烈光自雲端斬落。
　　暴雨傾盆！
　　可所下的卻並非甘霖，而是溶解成流體的金屬！
　　像是千萬噸的水銀從雲端灑落，將整個世界塗抹成了冷酷的銀白，雷光劈斬而下，將壹切畸變的物質都盡數殺死，收入歸墟的永恒黑暗中。
　　而就在狂風暴雨之中，有壹柄柄利刃從雲端浮現。
　　上千、上萬、乃至十萬……
　　無窮盡的源質武裝帶著神跡刻印·天問所施加的詛咒和惡意，向著塵世墜下，飛落，刺出！
　　整個世界都被鋼鐵摩擦的高亢聲音所籠罩。
　　宛如雷鳴。
　　天崩！天崩！天崩！天崩！天崩！
　　無以計數的天崩之意在陰雲熔爐之中醞釀，爆發！
　　壹切搖曳的靈魂都被這錚鳴所震懾，難以置信的擡頭，眺望著遠方那宏偉的奇跡……不，如此兇戾的奇跡，稱之為災厄也不為過了吧？
　　難以想象，如此恐怖的規模。
　　早已經……淩駕於曾經無盡之海的毀滅之上！
　　無盡利刃的穿刺之下，只有原罪之獸的嘶鳴擴散。
　　壹柄柄利刃撕裂了他的軀殼，深深的楔入了骨髓之中，釋放其中所寄托的憤怒、苦痛、怨憎、悲憫、哀傷……令流毒震怒，哀鳴，又復現貪婪。
　　甚至，不顧那些劇烈創傷著自己的利刃，張口，大口的吞吃著鋼鐵。
　　黑色的血液從裂口中噴出，將物質溶解，匯聚成湖泊，拉扯著那些鋼鐵，沒入自己體內所孕育的‘深淵’。
　　仿佛要將無窮的鐵雨吞盡。
　　就連自己的死亡……都要吞入腹內！
　　到最後，甚至就連自己的朗基努斯都不放過。
　　合攏的利齒之間，神跡刻印，蹦碎！
　　而緊接著，撼動天地的巨響迸發。
　　壹柄柄如同利刃壹樣鱗片從血肉之中長出，吞噬著那些殺死自己的東西，死亡天使再度蛻變，巨尾的末端，壹截酷似長槍的利刃延伸而出。
　　燃燒的冠冕，籠罩在了七首紅龍的頭頂。
　　弒殺神明的原罪同深淵中所孕育出的怪物完成了徹底的結合。
　　面目全非的伍德曼嘶鳴著，向著敵人再度噴出了猩紅的吐息，滿懷著憎惡。
　　可回應他的……乃是從漫天陰雲之中所延伸出的山巒之刃！
　　就在鸚鵡螺的最頂端，槐詩伸手，握住了無形的劍柄。
　　無數鐵晶增殖的鏗鏘之音便從陰雲之中連綿壹片。
　　以舉世為熔爐，無窮的陰暗源質為鐵，以雷霆為綴飾，銘以無數犧牲的名諱，最終，令憎恨和殺意如山降下。
　　天闕之劍，重現世間！
　　——斬！
　　漫天陰雲自利刃的擴散之中開辟，擴散的颶風自山巒的催逼之下崩潰，大地哀鳴著，裂開深谷。
　　宛如高高在上的蒼天降下審判。
　　塵世動蕩。
　　騰飛而起的巨獸再度隕落塵埃，開膛破腹！
　　在這蓄勢許久的天闕之劍下，鐵的鱗片和無窮死亡所凝聚成的骨骼在瞬間崩潰，宛如沙礫壹樣。
　　末端的朗基努斯之刃徹底斷裂，黑血如瀑布那樣噴湧而出。
　　當天闕之刃漸漸消散為源質，重創的巨獸卻依舊還在蠕動著，匍匐在地上，爬行，兇暴的啃食著壹切碎片。
　　在軀殼的裂隙之下，破碎的深淵投影中浮現詭異之光。
　　它還未曾死去！
　　舍棄了那些破碎的殘軀，不顧無窮炮火灑下，它再度撞向了燃燒的鸚鵡螺。在斷裂的骨翼之後，黑血不斷灑落，消散在風裏。
　　現在，整個天穹都變成了他們的戰場。
　　糾纏，沖撞，焚燒，爆炸……
　　爪牙和鋼鐵碰撞，炮火揮灑，自塵世中犁出了壹道道裂痕。
　　就在群星的冷酷俯瞰之下，這壹場遲來的審判，終於邁向了屬於自己的尾聲。
　　當龐然大物再度從天穹之上墜落時。
　　重歸寂靜的荒原，只剩下崩裂的聲音。
　　在鸚鵡螺從天降下的炮火焚燒中，巨獸終於迎來了最後的崩潰。
　　枯萎像是連鎖反應壹樣，在體內擴散。
　　當深淵的泡影在天國的光芒下破碎時，這壹條沒入地獄的原罪之路，也迎來了終點。
　　“這就是結束了，伍德曼！”
　　槐詩踩在焦爛的大地上，冷漠俯瞰著垂死的巨龍。
　　擡起的手指落下。
　　如同審判者敲下鐵錘。
　　最後的捕鯨叉從天而降，將死亡天使最後的殘軀徹底釘死在大地之上，光焰湧動著，吞沒了壹切。
　　可垂死的巨龍，依舊掙紮著。
　　向著槐詩。
　　用盡最後的力量，擡頭，張口撕咬。
　　淒厲的血光在空中壹閃而逝，槐詩手中，無數鋼鐵鴉羽所形成的長刀振去了最後的黑血。
　　巨龍的頭顱，就那樣自脖頸之上脫落，自荒蕪的地上翻滾。
　　再無聲息。
　　可在原罪巨獸的脖頸裂口之後，那些噴湧出的黑血裏，卻有模糊的輪廓再度浮現，舍棄了最後的力量，筆直的撲向了槐詩。
　　不顧縱橫劈斬的刀鋒將最後殘存的靈魂撕裂。
　　並起的五指如刀。
　　深深的刺入了槐詩的心口。
　　貫穿心臟！
　　“還沒結束呢，槐詩——”
　　伍德曼的蒼白面孔從黑血裏浮現，憎惡低語：“我有禮物，送給妳！”
　　那壹瞬間，最後的災厄自他的手中浮現。
　　——流毒，註入！
　　來自薩麥爾的災厄結晶，伍德曼所剩下的流毒精髓，瞬間，跨越了肉體和聖痕的雙重隔絕，滲入靈魂之中，擴散……
　　另壹個意識從靈魂之中升起，再度匯聚成伍德曼的模樣，向著槐詩的意識伸出了手。
　　無視了靈魂自發的防禦和雲中君體內所形成的源質風暴。
　　就好像剝洋蔥那樣，輕車熟路的，層層解離了所有的防禦，向著靈魂和意識的最深處而去。
　　於是，無窮的回憶撲面而來。
　　籠罩在火焰中的城市，灑下暴雨的天穹。
　　廢墟中嚎啕哭泣的少年。
　　抱著丈夫的屍體，悲傷欲絕的女人。
　　失去壹切之後，在集束炸彈中焚燒殆盡的枯骨……
　　曾經丹波所經歷的所有苦痛，還有更多，更多更加久遠的過往，雲中君隕落在深淵中的背影，創造主死去時的惋惜面孔，無數，無數投降凝固之後永世沈淪的靈魂……
　　那個在他們身後依舊閃耀的世界。
　　還有，更多的死亡。
　　那些不應該的死亡，那些不應該的絕望……
　　痛苦，痛苦，無數痛苦。
　　匯聚成海洋的鮮血，化為暴雨的眼淚，犧牲的枯骨所形成的山巒，還有悲鳴聲回蕩所掀起的暴風……
　　這便是化為了地獄的世界。
　　可就在那無窮記憶的盡頭，這悲慘世界的最內層，伍德曼卻仿佛看到了壹個女人的模糊身影。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註視。
　　她回眸看來，隱約的面孔上似是微笑。
　　如此嘲弄。
　　可很快，眼前的壹切都盡數消散了。
　　在靈魂的最深處。
　　只有輝煌的輪廓再度浮現，照亮了他呆滯的眼眸。
　　如此的熟悉，如此的鮮明。
　　卻令他如此的，恐懼！
　　“這……是什麽？”
　　伍德曼呆滯呢喃。
　　感受到了靈魂崩裂的哀鳴。
　　“當然是，妳們夢寐以求的《命運之書》呀。”
　　槐詩垂首，在驚駭的凝固者耳邊戲謔低語：“上次不是給妳了麽，伍德曼？為何要對妳們心心念念的威權不屑壹顧呢？
　　要知道——它距離妳最接近的時候，可只有，壹步之遙。”
　　就這樣，欣賞著那壹張面孔抽搐的樣子。
　　端詳著那恐懼、迷惑、驚慌和震怒的流轉和變化，傾聽著從靈魂最深處的懊惱和癲狂中所迸發的淒厲慘叫。
　　宛如天籟般悅耳。
　　當他奮力掙紮，卻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從槐詩的手中掙脫。
　　當他想要將這壹令自己墮入絕望深淵的情報傳向外界時，卻發現，就連流毒都已經被槐詩的軀殼徹底隔絕。
　　這是壹個陷阱。
　　從壹開始就是！
　　可當他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
　　“清算終將開始，伍德曼。”
　　槐詩伸手，握著他的脖子，將他從地上提起，告訴他：“妳將是第壹個。”
　　“對此，妳無需懊惱，也無需悔恨，因為終有壹日，黃金黎明會像妳壹樣毀滅，就像是妳們曾經毀滅理想國壹樣。
　　而在妳們的屍骨之上，會有新的理想國誕生。
　　——這就是，妳們在命運之書上註定的結局！”
　　就在收束的悲傷之索下，伍德曼的喉嚨裏發出了嘶啞的怒吼和聲音，卻聽不清晰。
　　就這樣，在群星的見證之下，漸漸被絞架所吊起。
　　潰散的黑血被雷光和火焰所焚燒，迅速的蒸發，無法逃脫。
　　“現在，離別的時候到了。”
　　槐詩頷首，禮貌的道別：“謝謝妳送我的禮物，我也有個‘禮物’送給妳。”
　　就在他擡起的手中，展開的五指之間，無數星辰的光芒落下。
　　構成了五顏六色的包裝盒，彩色錫箔紙所紮成的蝴蝶結緩緩松開之後，便露出其中璀璨又美好的焰光。
　　這便是最後壹縷，專門為伍德曼所準備的，蓋亞之血！
　　“許個願望吧，伍德曼先生。”
　　槐詩微笑著，告訴他：“從此之後，忌日快樂。”
　　就這樣，吹滅了‘蠟燭’的微光。
　　那壹瞬間，匣中的光芒不見，只留下了壹扇小小的銀鏡。
　　宛如少女的梳妝鏡那樣，帶著精致的鑲邊，光滑的鏡面照出了伍德曼扭曲的面孔，顫抖的眼瞳，還有眼瞳的倒影中，那個漸漸浮現的身影。
　　溫柔的搖籃曲從耳邊再度響起。
　　跨越了遙遠又遙遠的道路，從地獄和痛苦的最深處傳來。
　　白裙的金發婦人自永恒的沈睡中回眸，碧綠的眼瞳凝視著伍德曼的模樣，卻毫無憎恨，依舊那麽清澈。
　　來自天國譜系的威權遺物，由變化之路的奇跡所鑄就的晝夜之鏡。
　　可不同於黑神的兇暴和瘋狂，宛如母親壹樣，總是悲憫，總是溫柔。
　　這便是世間壹切靈魂的治愈港灣和所有仿徨和絕望的棲息歸宿。
　　——白神·佩拉格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