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終末之象

　　這個世界要完犢子了。
　　槐詩前所未有的體會到了這壹點。
　　他仰起頭，看到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上落下來，落在他的鼻子上——很快，鋪成了灰灰的壹層。
　　那是肉眼難以窺見的細小塵埃。
　　壹顆顆漆黑的雪。
　　從壹周之前，黑色的雪從天空上落下來，壹直持續到現在，就好像是什麽東西燃燒殆盡之後的爐灰壹樣。
　　直到將壹切徹底覆蓋。
　　就好像葬禮結束之後往棺材上添土壹樣的，不急不緩地將壹切都埋葬。
　　現在槐詩仰起頭來，便能夠看到在慘白的天空之下，已經變成漆黑壹片的大地。
　　漆黑的大地之上，裊裊的霧氣氤氳著，緩緩升起。
　　背後傳來隱約的笑聲。
　　槐詩見怪不怪地繼續往前走，順著風吹的方向，在他身旁，霧氣中隱約地浮現出壹座村莊的模樣，在溫柔的火光中，有模糊的人影在向他招手，示意他往過走，靠近壹些。
　　槐詩回頭看了壹眼，霧氣哀鳴，破碎，幻象消散。
　　這樣的幻覺這兩天他已經見得太多了，整個世界在被灰燼覆蓋之後，好像就徹底變成了這壹付令人不爽的吊樣。
　　每壹處似乎都是詭異的陷阱和牢籠，等待人自投羅網。
　　然後被槐詩筆直地碾了過去。
　　片瓦不留。
　　不過這樣碾過去的人似乎也還有不少。
　　在前進中，槐詩的腳步壹頓，看到了周圍龐大的溝壑還有壹個個深邃的印記。
　　等他爬上了壹座山梁，向下俯瞰的時候，才看到那壹道道有數米深的溝壑竟然是充滿規律的印記，就好像是……龐大的車轍壹樣。
　　可就算是車轍的印記也有些巨大的過頭了。
　　簡直就好像有壹座城市給自己裝上了履帶和輪子了之後從這裏慢悠悠地經過，逆著狂風的吹拂，向著南方去了。
　　槐詩試圖擡頭眺望車轍的去處，可是什麽都沒有看到，明顯他們已經從這裏經過了好久。可哪怕是無窮盡的黑雪都無法淹沒他們所存留的痕跡。
　　發現了這壹點之後，槐詩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些開心了起來。
　　縱然是毀滅的征兆也無法淹沒曾經存在的痕跡。
　　必然有什麽東西是能夠遺留下來的。
　　哪怕是殘骸和廢墟都好。
　　那便是生命存在過的證明。
　　他繼續上路，背後狂風吹拂。
　　反正現在已經沒有什麽主線任務可以做了，他就好像通關了之後在沙盒遊戲裏到處閑逛壹樣。
　　漫無目的。
　　最近這壹周他都在朝著這個方向走，因為從壹周開始前，黑雪灑落的時候，狂風就開始吹拂。
　　壹開始的時候隔的距離很遠感覺不到什麽氣流，可越是向著空氣流動的方向前進，風速就變得越來越猛烈。
　　卷著漫天的黑雪，讓人完全看不清前路。
　　他想要知道這些風究竟吹向什麽地方。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幹嘛不運動壹下呢？於是槐詩就幹脆果斷的上路了，壹走，就走了壹周……
　　在看到車轍的印記之後，他再度向前走了壹周。
　　走到最後，背後的狂風已經好像天災壹樣了，不斷有龐大的石頭飛起來，被卷向了空中。
　　而槐詩依舊像是沒事兒壹樣地繼續往前。
　　好像某個作品裏的行星發動機壹樣，餓了就啃石頭，嘎嘣脆，而且頂餓。
　　他現在吃壹頓能從山這邊直接掏壹個洞，吃到山那邊去，吃壹頓就管好長時間，但其實……似乎不吃也沒什麽問題。
　　如果要是渴了……渴了他就不知道怎麽辦了。
　　因為最近水源真得越來越難找了。不過他上次壹口氣喝掉了壹整個湖之後，後面就再沒有渴過，壹點口幹舌燥的感覺都沒有。
　　而且體積越來越大，大到最後，他已經對自己的體型喪失了實感。
　　狂風根本吹之不動，就好像是壹座小山壹樣，周圍最高的山脈對他來說好像也就是圍墻壹樣的高度，只要扒拉兩下就可以翻過去。
　　沒見到有什麽東西比自己更大。
　　每走壹步，大地都發出轟鳴巨響，很多山包在他靠近的時候就自行坍塌，更多的時候他反而需要註意壹點，輕手輕腳，不然他就會陷到地裏去。
　　“這也未免有些太不科學了吧？”
　　槐詩回頭，問光背之中吟唱贊歌的魂靈們：“長到最後不會突破大氣層吧？不過話說回來，妳們這邊兒有大氣層這個玩意兒麽？天根本是無限高的，連個外太空這個概念都沒有吧……”
　　“聖哉！”
　　蜥蜴人們的魂靈齊聲贊頌。
　　槐詩撓了撓頭，問：“妳們有什麽頭緒嗎？”
　　“聖哉！”
　　逝者們激昂的誇贊著。
　　“……”槐詩的狗頭抽搐了壹下，忍不住嘆息：“妳們除了聖哉之外還會說點別的嗎？”
　　“聖哉！聖哉！聖哉！”
　　光背裏靈魂們唱歌唱的越發狂熱了，好像被槐詩所激勵了壹樣，令槐詩分外無力。
　　“……行吧，妳們繼續唱，也還能當個BGM呢是吧。”
　　如今，所有蜥蜴人的意識和靈魂都被承裝在槐詩的軀殼裏，他們的源質則奔行在槐詩的血液中。
　　簡而言之，槐詩就好像壹個小盒子，裝著蜥蜴人們最後的意識……雖然這個比喻有些奇怪，但總歸是這樣沒錯了。
　　他們的意識正沈睡在槐詩的骨骼之中，而所殘存的本能和信仰則化作了這壹道光輪，時刻贊頌著槐詩的聖潔和偉大。
　　指望他們能夠有所回應就太異想天開了，能給自己唱個歌已經不錯了。
　　起碼有點聲音響動，還不算太寂寞。
　　就這樣聽著蜥蜴人的單曲循環，槐詩繼續向前。
　　直到最後，他終於停下了腳步。
　　擡起頭，凝視著遠方的天空。
　　好了，他總算知道這些風是往哪兒出的了……天上，破了壹個大洞。
　　所有的空氣都盡數從那個巨大的裂口之中流失，消失在了不知名的黑暗中。
　　槐詩嘗試著往那邊丟了壹片鐵片過去，可到鐵片飛入其中之後就迅速消散了，最後傳遞回來的感覺只有壹片極度的空虛和冰冷，根本無法讓任何東西存在於其中。
　　可以預想，如果空氣按照這個速度流逝下去，很快整個世界都會變成壹片真空吧？
　　就在他站在原地撓頭的時候，看到了天穹之上，隔著壹層層黑色的飛雪所亮起的點點光芒。
　　星辰好像變得大了壹點。
　　然後，又大了壹點，再大了壹點……
　　直到最後，槐詩終於反應過來，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他終於明白了。
　　——那是星辰在墜落。
　　……
　　……
　　四天之後，燃燒的六翼不死鳥從天而降，落在幹涸的沙漠之上，看到了等待在這裏的海德拉。
　　“妳不是說在海邊等我麽？”不死鳥疑惑地問。
　　“我是這麽說的。”
　　海德拉的九顆頭顱面無表情地回答：“在兩天之前，這裏就是海邊。”
　　“……”不死鳥沈默了許久，聲音幹澀地問：“妳要給我看的東西呢？”
　　“跟我來。”
　　海德拉調轉龐大的身體，向著幹涸的海洋深處緩緩走去。
　　他們向前走了三天，然後停在龐大的鋼鐵之山前面。
　　那壹枚粗糙的黑鐵塊從天而降，砸碎了壹具鯨魚的骨架，然後又碾碎了不知道多少藤壺和珊瑚，在海床上留下了壹道深邃的溝壑之後，深深地楔入了破碎的海底之中。
　　龐大的鐵塊之上，依舊殘存著壹絲絲幽藍色的火光在緩慢地燃燒，宛如風中殘燭那樣。
　　“妳不是要看掉下來的星星麽？”
　　海德拉擡起尾巴尖指了指，在不死鳥難看的臉色之中說：“這就是了……”
　　在遠處，仿佛荒漠壹樣的幹涸海底中，不知道多少大大小小的鐵塊已經沈入了泥沙裏，再看不見曾經莊嚴輝煌的模樣。
　　這便是群星最後的歸宿。
　　“召集所有人吧。”
　　漫長的沈默之後，六翼不死鳥展開了巨大的翅膀，騰空而起：“這不是壹個人所能夠解決的事情了……”
　　……
　　……
　　槐詩佇立在已經停止落下的黑色雪花之中。
　　這裏應該是霧之國的邊緣，他曾經沈浸在幻境之中的地方，甚至他還和兩個不知道哪兒來的哥們在這裏鬥過地主。
　　可如今，這裏卻已經什麽東西都沒有剩下了。
　　只有壹片死寂。
　　在消散的迷霧最深處，槐詩找到了幾具彼此依偎在壹處的骸骨。在末日到來之前，它們已經相擁而眠。
　　從恐懼和絕望中解脫。
　　槐詩呆呆地站在原地，許久，許久，擡起尾巴尖，給他們掘了壹個土坑，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放進了這裏，為他們蓋上了泥土。
　　因為不知道他們的名字，槐詩甚至不知道怎麽給他們立壹個墓碑。
　　“我原本是想要帶著妳們壹起的來著……”
　　槐詩撓了撓頭，郁郁地嘆息了壹聲，轉身離去，在走了幾步之後，他回過頭，誠摯地道謝：“謝謝妳們的燉菜。”
　　無人回應。
　　在裊裊的霧氣中，似乎有貓祖母蒼老的輪廓浮現，向著他揮了揮手，又消失不見了。
　　槐詩不知道有什麽地方可以去了。
　　整個世界好像都在終結。
　　壹路走來他根本就沒有看到過任何活的東西，只能夠在越來越嚴重的深度指數裏發現頹敗和畸變。
　　整個世界都在緩緩地死去，就好像真正地變成了死後的世界那樣。
　　成為了地獄。
　　而就在槐詩沈思的時候，感覺到頭頂的天空微微抖動了壹下。
　　他以為是幻覺，天空又抖了壹下。
　　當他擡起頭的時候，便看到，在天穹的正中央，那個大火球的光亮迅速地衰減起來……如同壹個老舊的電燈泡，奮力地閃耀了兩下。
　　熄滅了。
　　世界陷入了壹片黑暗之中。
　　太陽沒了。
　　槐詩呆滯地張大嘴。
　　他開始慶幸自己隨身還帶著壹個巨大的電燈泡了。